云溪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和林鹿说话了。她处处躲着林鹿。林鹿也变得比她刚来这个城市时更沉默了,除了必要的交谈,她仿佛一直把自己封在壳子里,对外界毫无反应。云溪看着她这样子,自己也提不起来劲,常常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似的,除了发呆什么也不想做。
云溪为什么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她其实自己也难以分清,只是凭感觉认为自己一定要远离男性这种生物。他们恐怖、暴力、喜怒无常,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发生灾难。尽管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她仍然能回忆起某些片段——妈妈跌坐在地,刺目的鲜血从她乌黑的发间流出,蜿蜒过白皙的肩膀,在裙摆上印出一朵血花来。她缩在桌子底下,看到趿着拖鞋的腿暴怒地来来回回,将那个穿着洁白裙子的身影踹倒在地。这是天使与恶魔的战斗,而天使已经无力坠落。
长大一些之后,天使也消失了。她长久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却仍然能听到其他恶魔的咆哮。同楼层的吴阿姨的丈夫,每天晚上都会找借口狠揍妻女。楼下张奶奶的儿子,回家的次数不多,却每次都能惊动一整楼的居民上前拉架。每次听到这种声音时,云溪得拼命忍耐才能抑制住自己埋进被子里尖叫的冲动。她浑身发抖,不清楚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她渐渐长大,也渐渐明白并不是所有男性都会如此。但是心灵的伤痕已经造成了,永远无法弥补。
而第一次给予她温暖记忆的,是一个女孩。她和她妈妈仅仅是来这个小弄堂做客而已,但她是第一个向云溪伸出友谊之手的人,弄堂里其他的孩子,无论男女,只会向云溪丢石头,骂她是个没人要的家伙。傍晚时分,那位妈妈找过来,让小女孩和云溪道别。她温柔的嗓音有一种天然的引力,和黄昏柔和的天色一样。云溪一路追到弄堂口,直到看不见她们的身影了才黯然回家。
云溪当然知道世界上的人是多种多样的,但是她仍然赌气似的认为,她永远也不可能喜欢上一位男性。她曾以为这是自己的任性,然而当她看到林鹿孤零零站在一群坏笑的女生中间,心里没来由升起愤怒与怜悯的感觉时,她明白了这是真实的。
周老师很快也发现了云溪和林鹿的不和。一次云溪像往常那样去老师办公室交作业,却在出门前一刻被老师叫住。
“你最近和林鹿是不是闹了点矛盾?可以给老师说说吗?”
云溪礼貌地微笑:“只是一点小矛盾而已,不用老师费心了。”
周老师探询地看了她几秒,看得云溪心里有点发慌。但最后老师还是点点头,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只要好好讲道理一定能解决的。不要害怕,朋友间产生矛盾是很正常的事情。”
云溪谢过老师,同时也可惜老师的关心用错了地方。
大人们总是以为孩子的矛盾很简单,那是因为他们的世界很大,选择很多。但是孩子的世界小到只有对方,一旦产生罅隙,就是天崩地裂。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时间平静地从身边流走,云溪和林鹿的关系依然冰冷。云溪把自己埋在作业里,只是偶尔在图书馆里对着夕阳发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泪水在作业本上洇开。她连忙擦掉,奇怪自己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怎么会如此。
期末考试也混在其中流走了。期末考试一般集中安排在上午,下午放假回家。考完最后一门的那天,云溪当然不想回家,但是她也没有去图书馆,而是去了离学校不远的滨江大道。每个大城市都有一条著名的河流,这里当然也有。政府近年还精心修建了滨江大道,节假日的时候这里可以称得上是游人如织,到处都是人,还夹杂着滑着滑板车尖叫的小朋友。不过今天这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老人和附近办公楼午休的员工慢慢走着。
云溪趴在栏杆上,盯着江面。江水并不清澈,颜色绿中带黄,急速向东流淌而去,紧盯着看,颇有一种坐船行驶的感觉。云溪一直很喜欢这样,站在岸边,想象自己坐上了船,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这时候她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竟然传出了林鹿细细的声音。
“云溪,你在哪里啊?”
云溪大为惊讶,莫名紧张起来:“我在……我在江边……”
“江边?”
林鹿在电话那头重复了一遍,语速突然变得很慢,像梦游似的说:“你在江边干什么。”
云溪说:“我在散步。今天这里没什么人。”
林鹿听起来松了口气。“你可以发一下位置吗?我也想过去。”
云溪说好。然后电话挂了。她点开□□发送位置,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林鹿竟然真的还愿意跟她讲话,多么幸运的一天啊。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林鹿出现在云溪的视野里。她穿着粉色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厚厚的,戴着蓝色的围巾,裤子是白色的,看着就像一个三彩团子。云溪对她打招呼,问她怎么来得这么快。
林鹿把围巾拉下来,呼出一口白气。“从我家坐地铁来还挺快的。”然后她照常陷入沉默。
云溪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慢慢地沿着江边走起来。林鹿默默跟在她身旁。
云溪有很多很多想问的。比如林鹿今天怎么有空出来闲逛,她知道林鹿的父母从来不许她浪费一分一秒。比如林鹿对自己到底是怎么看的。但是云溪明白林鹿不会无缘无故主动出门,她有话要说,现在的沉默是在积攒勇气,云溪小心注意着不要打破这个过程,否则她可能永远也听不到了。
她们走了很久,几乎走到大道一半的地方,林鹿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闷在围巾里,含含糊糊地,像个学说话的小孩。“云溪,别躲着我了。”
“我担心你讨厌我。”
林鹿摇摇头,发梢在羽绒服帽子上磨得沙沙响。她的头发长长了一点。“你躲着我,我也不敢跟你说话了。”她轻声说,“我说话太轻,别人总是听不见。你是唯一一个肯凑过来听我说了什么的人。但是你离我那么远,我担心叫了你,你也像其他人一样听不见……”
“不会的。”云溪几乎是立刻说道。然后她别过脸去,感觉自己又说话不过脑子了。
林鹿笑了,拉住她的手。“云溪。”
“嗯?”云溪回身,突然被一个软绵绵的怀抱裹住。林鹿整个人扑在她怀里,满足地闭上眼睛。云溪小心翼翼地回抱过去,感觉抱到了一个手感极好的抱枕。
“我寒假要回老家。”林鹿趴在云溪肩膀上说,“寒假没有办法见面了。”
“没事的,还有手机呢。”云溪安慰道。
林鹿依然挂在云溪身上不肯走。云溪笑道:“怎么,你是专门来跟我告别的?下周还要回学校讲卷子呢,别忘了。”
“我就是想要今天说嘛。”林鹿说,“再说下周就没机会出来了……”
“好吧好吧。”云溪像哄孩子那样拍拍林鹿的背。
江面时常会吹来凛冽的风,带来深入骨髓的冷。但是两个人抱在一起,似乎的确会暖和一点。
这之后她们的关系又恢复到往常。云溪觉得如今的一切都仿佛一场梦,她难道真的如此幸运拥有自己如此怜惜的人吗?但是,她对于林鹿,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呢?
是爱吗?
云溪不明白。她知道自己对于女孩子有一种天然的依恋,但是她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该算什么。她生活中能接触到的情感,是愤怒、嫉妒、同情、可怜……唯独没有爱。
她在区立图书馆的位置上盯着手机上她和林鹿的对话看了一会儿,自己笑了一下,放下手机开始写作业了。
傍晚图书馆关门了。回家的时候,云溪打开门,看见爸爸背对着她坐在餐桌旁。听见身后的动静,他也没回头。他的面前是一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酒。他盯着桌子对云溪说:“放学了?”
“我们已经放假一个多星期了。”云溪平静地说。
她爸被呛了一句,好久没说话。云溪自己回到了房间,整理了下东西,正准备出门找点吃的,突然又被她爸叫住了。
“下周家族聚会,爷爷奶奶要你去。”
“不去。”云溪干脆地回绝了。
“不去?”他提高了声音,“不去你让我这个脸往哪里搁!”
“好像我去了你的脸就有地方搁一样。”云溪冷冷回道,一边小心地后退了几步,握紧了口袋里的美工刀。她得随时防止这个男人暴怒。
不过今天可能他酒喝得还不够多,只是不耐烦地一挥手,让她滚。云溪摔门而出,接下来的时间都待在一家书店里看书。等到她九点多回家的时候,她爸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他还是启程去了邻省的爷爷奶奶家。云溪从他零星的描述中勾勒出了这个家族的大致轮廓——人口众多,等级森严。只是爸爸这个最小的儿子,虽然学历最高,一开始找的工作最好,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最后在婚姻和事业上都一败涂地。唯有这个女儿学习还不错,能撑撑面子。云溪冷笑想到:“学习好跟面子有什么关系,你女儿在学校里不也是不受待见。”
她讨厌这个家族,古怪的家族养出古怪的人,离得越远越好。
过年的这几天,云溪一个人过得很快活。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家里有个随时会爆发的隐患,也不用天天赶早去图书馆占位置,还可以在家里大声唱歌。除夕夜的傍晚,她给自己买来一些熟菜,手机上放着晚会当背景音,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并没有感到落寞。因为和林鹿约好了,等会儿要打电话。
因为同是女生,林鹿的父母并没有那么反感女儿接云溪的电话。而且在听说云溪就是那个学习特别好的同桌之后,反而天天催着林鹿问学习方法。林鹿讲到这些的时候压低声音笑了,云溪也觉得好笑,有时候大人就是这么奇怪,他们永远会把世界想象成他们希望的样子。要是他们来云溪家看一眼,也肯定再也不会让林鹿和她说哪怕一句话。
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外面的鞭炮声也一齐响起来,震耳欲聋。云溪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才听清林鹿说“新年快乐。”
“你也新年快乐!”云溪说。
“希望我们都能学习进步,考到好学校。”林鹿说,“离开这里。”
“嗯,要一起离开这里。”
这是年少的她们对自己未来最好的想象了。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由无聊无知的大人构建起来的天地,获得属于自己的自由。
但是,她们现在依然得待在这里。
大年初二,云溪的好日子结束了。那天傍晚,她正在房间里研究从图书馆借来的《全球通史》,突然听到门“哐”一下被打开,是她爸回来了。
云溪没有出去迎接,那个人倒是一把拉开她的房门,对她大吼:“看你那破书有什么用,还不快来帮老子拿东西!”
云溪都没抬眼看他,继续看书。
他彻底愤怒了,揪住云溪的领子把她拖出了房间。
“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疯!”云溪也大吼道。她着急起来,因为他回来得突然,忘记把刀放到手边了,手里只有一支笔。她感到自己的领子被拽得越来越紧,情急之下挥起手就朝他脸上招呼,笔尖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那人没料到云溪会使这么大力气,惊得松了手。云溪立刻逃出门。她倒也没想着呼救,应该也没人愿意管这些事情吧,毕竟因为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只是想着尽快远离危险的地方,对策之后再想。
只是还没跑几步,她就被从背后一脚踹倒,一下子滑下去好几级。她勉强爬起来,感到尾椎骨传来尖锐的疼痛。
她爸疯了一样站在楼梯上,指着她骂:“你个崽子,傲个屁,和你妈一样!”他挥舞着手上一个东西,一副要砸了的架势。
云溪发现那竟然是自己的手机。她顾不得疼痛,立刻冲上前去抢。
“把我手机还给我!”
那可是和林鹿联系的唯一方式,砸坏了她可能就买不起第二个了。
他们俩在狭窄的楼道内扭打起来。云溪被推着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撞得脑袋嗡嗡响。好在手机抢到手了,护在怀里,一点都没撞坏。
那个阴影一步步逼近,魔鬼一样,声音也恶狠狠的,完全听不出来是一个坐在办公室安静画图的人发出的。
“不服管是吧,老子今天就要杀了你。”
云溪头一阵发晕,想着,我的人生不会到今天就要结束了吧?被亲爹打死,想想还真是可笑。
但是突然有一双苍老的手,颤颤巍巍扶起了她。
张奶奶不算大的声音在这时听起来意外让人安心。她说:“你想打她,除非从我身上跨过去!你打女儿警察可能不会管,但是你碰我一下可就犯法了!”
这时,越来越大的动静也吸引了很多其他邻居围观。有个大爷搓着手里的石球,说:“侬多管闲事伐。”
张奶奶呛回去:“您老高贵,啥事不管。”
大爷悻悻走了。云溪她爸看到人这么多,也没法继续闹下去,一摔门回家了。过了几秒钟,他开始一件件往外扔云溪的东西,说着:“别回来了!”
云溪走过去,把自己的东西抱在怀里,呆呆站着。邻居们看到好戏结束,也都散开了。
“姑娘,别伤心了。来奶奶家住吧,奶奶家还是住得下一个人的。”张奶奶颤颤巍巍地拿着一块手帕,把云溪默默流下的眼泪擦掉。她帮忙把剩下的东西也打包起来,牵着云溪一步步走到楼下,回到自己家里。
奶奶打开小房间的灯。电线裸露的白炽灯把房间照得异常明亮。“这是我儿子以前住的房间,你就先住这里吧。别担心,奶奶不会丢下你的。”
云溪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开始呜咽出声,终于变成了嚎啕大哭。
张奶奶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叹气道:“唉,小声当年那么好一个姑娘,怎么女儿落得这样的爹。世道不公啊。”
她们俩进门的时候并没有把门关严,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道:“张阿姨,这是怎么了?云溪呢?”
吴阿姨抱着她的宝宝,在门口探身张望。“哎呀云溪,你在这里啊。好了好了,不哭了,现在没事了。”吴阿姨要把她刚会走路的宝宝放在椅子上,宝宝却坚决地跑下地,摇摇晃晃地伸着胳膊朝云溪的方向走去,感觉随时都会跌倒,但是却很坚决地推开了妈妈和张奶奶的手。
云溪顾不上哭,赶紧蹲下来接她。小女孩一下子扑进她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着:“姐……姐……不……”她说不出最后一个字,着急地把小手在云溪脸上抹来抹去。云溪眼泪糊了一脸,却噗嗤笑了。她使劲一颠,把小女孩抱起来,说:“谢谢圆圆,圆圆怎么这么会安慰人呀。”
吴阿姨腼腆地笑了。张奶奶说:“我又想起来小声了。十几年前,那时候她才刚来这里,看到我大冬天坐在路边,想发设法给我逗笑了。那天本来打算寻死去的,唉,真是……”
吴阿姨也跟着叹了口气。“是你老伴儿和儿子吧,我听说那天吵得警察都来了。唉,没事的,都过去了……”
云溪听着她们说话,无意识地捏着圆圆的小手玩。她突然摸到了一块不平整的皮肤,仔细看看,发现竟然是一道泛白的伤口。她小声惊呼:“天哪,这怎么弄的?”
吴阿姨看了看,支吾起来,说:“是……和她爸吵架的时候不小心划的。”
几个人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张奶奶开始收视云溪的东西。吴阿姨也说,该回家了。离开家的第一晚开始了。
第二天早上,云溪睁开眼睛,面对着光秃秃的,缀着一个白炽灯的天花板,她意识到昨晚是有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她似乎梦到了妈妈。一片迷雾中,有个女人在不远处柔声唤她。容貌模糊,声音模糊,云溪却本能地知道那就是妈妈。她看起来很高大。那是当然,因为云溪对妈妈的印象还停留在婴儿时期。
就像通常的梦一样,她拼命靠近妈妈,她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又那么遥远。最后她醒了,钻进被窝蜷成一团,徒劳地闭上眼睛,想再梦一次。
妈妈会拉小提琴。关于她,云溪只知道这么多。家里有一个荒废已久的书柜,拉开柜门,最下面一排整整齐齐码着几十本乐谱。那些水波样流淌的音符好像美好的咒语,念出来就会有好事发生。林鹿抚摸着陌生的符号,似乎在期盼手指能替自己念出来。页边的空白有妈妈写的小小的注释:“这里得轻点儿。”“越拉越快,赶着干啥呢!”“这里的音符得得清晰些,哎呀好难,下次问问老师吧。”都是些毫无紧要的话,没什么专业性,云溪却天天抱着看,好像是什么明言妙语。
张奶奶、吴阿姨、妈妈,几个因为男人而遭逢不幸的女人聚在一起,无论在场与否,都唉声叹气。云溪很看不惯。懦弱得令人恶心,她想到,我才不会跟她们一样。不过换个性别更糟糕,幸好我不是男的。应该让我来改变这一切。
后来她才发现,不幸的命运与性别无关,并不是只有男性才会犯错。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云溪妈妈刚过来的那天,楼里像是过了一个小小的节日。云溪爸爸欢天喜地,拉着她喋喋不休。奚声——这是妈妈的名字,好奇地四处看,视线在老房子的各处乱转。当然,那时候这个房子还没有现在这么老,他们的小家也不如现在这样破败。虽然小小的,但是明亮干净。好事的邻居们也纷纷过来打招呼。只有张奶奶家大门紧闭。奚声担心他们不欢迎自己,隔天就带了点心去拜访。
家门不幸的人家总是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味。张奶奶家也是如此。很快妈妈就察觉到了问题。某天晚上,当张奶奶的儿子拽着她正准备打时,妈妈威风凛凛地带着警察踹开了门。
这样的举动,简直说不上来到底是勇敢热心,还是做事欠考虑了。
总之,张奶奶并没有像生活中常常发生的那样,指责妈妈干涉她的家事。经过那次事件,她终于振作起来,和不负责任的老公儿子一刀两断,并且用法律武器保护了自己,奇迹般地抢到了这个房子。至于个中理由,当然是少不了妈妈的帮助。
这就是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年,张奶奶一直把云溪当作自家孩子看待。
多么美好的童话啊。但是最终也敌不过现实,天使还是带着梦幻泡影一起离开了。
在弄堂里,有张奶奶这个长者撑腰,再加上云溪本身大大咧咧的性格,她的日子还算不错。但是学校里就不是这样了。家长会没人开,张奶奶说她年纪太大怕耽误了事情,拜托隔壁吴阿姨去了几次。但是吴阿姨毕竟不是真正的家长,几次过后,学生们也都知道了云溪是个“没娘养的”。
小恶作剧、乱涂乱画、走过的时候偷偷绊一下这些,云溪都经历过,也当作小打小闹不去计较。但是有一天,她被叫去,说让她去某个教室帮忙。她去了,然后在教室门口被当头浇下一盆粉笔头。
那一刻,她听到自己内心什么破碎的声音。
她转身,扯住离她最近的、笑得正欢的学生的领子,单手撕开讲台上新粉笔的纸盒,倒进盆里,然后用那个学生的脸捣碎了粉笔。
这可是那个破小学的大事件。校长、班主任、对方家长,全都来了。当然,云溪爸爸也被叫来。那天他喝得烂醉,在校长室不分青红皂白大闹一通。校长也毫无办法。
终于,没人敢惹云溪了,因为是个叫家长也没用的主啊。相反,谣言倒是越传越凶,关于云溪妈妈的故事传得越来越离谱,云溪自己和小混混的所谓八卦都可以出系列小说了。
在最该充满童话和梦的年纪,云溪却看见了现实的本来面目,并且,始作俑者,是你们所谓的天使般的孩子,还有你们说是保护伞的父母。
她悲伤吗?当然。但是愤怒啊、理论啊,全都没用,唯有嘲笑,才能稍微缓解一下哀伤。
所以,为什么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呢?她看着天花板,轻轻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