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僻静,下人们因着主人家早上的争执,此刻更是不敢纰漏一点小事。
茶盏在郑氏手中停了许久,半晌她瞥了一眼窗外,冷哼一声道:“陶梨,公子这会在哪里。”
她下首身穿青色袄裙的女使回道:“回夫人,公子...公子这会应在遇香楼。”
“啪——”茶盏落在地面碎成了好几片。
陶梨忙跪下恳声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你起来。”郑氏淡淡看了她一眼,“我只是手滑了。”
“是,夫人”陶梨从地上起来,下人忙进来打扫。
“你们都下去吧”郑氏吩咐。
“是,夫人。”见主人说话,小丫头们闻听忙俯着脑袋下去了。
郑氏面色苍白,将几边字画卷好放进了自己的珍囊中。
何治不是良人她早就知道,只不过鉴于木已成舟她不能负着世俗去休夫,可如今这日子是他逼她不能过。
既然他不想过,那便不过好了。
何治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说别人坏话竟会被当事人亲耳听到。
看着赵检礼铁青的脸,他心里大叫不妙,忙起身凑到赵检礼身旁大呼:“检礼兄,我方才是玩笑话而已,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赵检礼冷哼一声,明显不信。
明鹤心里冷笑,转而福身楚楚道:“赵公子来了,给公子请安。”
“美人不必多礼”。
赵检礼扶起她,没再理会何治,明鹤摆手命人又重上了一席盘馔酒果。
何治被冷了半天,却也不好发作。只好厚着面皮又坐到了赵检礼身旁:“好兄弟,便宽恕了兄弟我,莫再生气了!”
他说着举酒盅一饮而尽道:“我先干了给你赔罪,兄弟你随意。”
他这般,赵检礼却脸色依旧:“方才在酒前讲我是酒肉之徒,讲我横行霸道,虚伪不正,轻浮荒淫的人是不是你?”
何治红着脸道:“是,都是兄弟方才喝大了,嘴里胡言乱语!”
“那我问你,这些词语你来解释解释?”赵检礼气的咬牙,三丈火冒:“我拿你当好友亲朋,甚至违背我父亲的命令与你玩于一处,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他话出口的急,脱口后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而一旁何治的脸色已经变了:“你父亲的命令?”
何治猛地站起来,似是找到了这半天的发泄口,恶狠道:“原来你父亲这般虚伪,子当肖父,你是他儿子,我看你就从来没有真心拿我何某当过好友,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挺会胡搅蛮缠转移话题啊,明鹤心里评他道。
“枉我何治错信了你这个骗子!”何治气急败坏,指着他嚷叫道。
“不是...你听我说”赵检礼失措辩解道,“我方才口误,我是真...”他话音方落,何治已经白了他一眼跑了出去。
“哎——”一道男声突然出现,“那男的是不是没付账啊!!”赵检礼和明鹤看向出声的锦衣青年,他正抱着酒瓶倚在柱子旁嚷嚷。
“你们不管管啊?”他看向楼中小厮。
“罢了,他的账我替他付了。”赵检礼说道。
明鹤早知道他会心软,被何治一闹就变,俩人真是…
“这位公子阔绰啊,”那锦衣青年突然走到他们面前坐下了。
“公子您,”明鹤疑问看他,“有事吗?”
“没事啊,就是想结交一下新朋友,我方才见这位公子出手阔绰,甚为合我心意,不如交个朋友。”他指着赵检礼道。
赵检礼脸色难看道:“去去去,没看到本公子心情不好么!”
越宁闻言白了一眼他,又对明鹤抛了一个媚眼便走远了。
明鹤低眸:“挚友难寻,有时候也要放过自己。”她声音恳极,赵检礼闻言抬起头看她:“美人所言...罢了”
“我与他交友多年,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话里话外竟将我贬的一无是处,”赵检礼只觉难堪。
“公子有所不知,”明鹤低声道,“之前有更难听的,只是您没听到。”她说的如实,赵检礼听的心更懊了。
“他还说什么了”赵检礼闭眼道。
“他说,他说...”明鹤声音越发小了,赵检礼抬起眼皮:“说。”
明鹤只好道:“他说公子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他说他知道公子的诸多…”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混账!”,只见赵检礼啪的一掌拍在桌上,看起来恼羞成怒的不行。
“公子息怒!”明鹤假作被吓得起身,泫然欲泣状道:“公子息怒,那人话里话外无一不贬低公子,奴婢碍于他是公子的挚友才硬听下去,没想到他今日更加——”
“我真是瞎了眼!”赵检礼追悔道,“美人,你千万别信他的鬼话,他就是嫉妒本公子罢了。”
明鹤点头:“公子放心,奴婢辨得出谁才是恶人。”
她话语方出却瞧见赵检礼神情略闪,以及他眸中蕴出的点点杀意,明鹤心里陡然明白了,却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公子,奴婢敬您一杯,不值得为那种人伤心。”
“你懂我,美人”赵检礼抓住明鹤的手深道。
“来,公子”明鹤将手缩回,将酒盅递向赵检礼,趁他不注意眼神微恶的白了一眼。
酒里加了她的独家配方,就好好享用吧!
明鹤与赵检礼陪了几杯,见他闷倒在桌才放下了酒杯。
又命人将他在遇香楼的账全记下送到了赵府上。
虽然明鹤打听到赵离贤对儿子赵检礼花天酒地没有多大的干涉,可是在齐京第一楼遇香楼欠下诸多债务,那有些事可就影响大了。
她本来还想看看何治赵检礼二人能否再创新典故,没想到这二人倒是将双方“优点”倒的一干二净。
何家没几天了,赵家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也是费了好大劲,可明鹤才开始。
何大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败家到一日在遇香楼花销千两,不顾在狱中静保清白身份的老爹,他会想什么呢。
何家娘子郑氏也该休夫了。明鹤隐跟在赵家接赵离贤的马车后,何府就坐落在离赵府不远处的街上。
明鹤侨装站在人群后,只见何府门前一片喧闹声,她不由往人群里走了几步进去。
只见华裳女子手中执着一纸休书,正对一身酒气的何治白眼。
郑氏要休了何治?!
这可真是好事,明鹤在人群中看的正起劲,却见又一个人掺和了进来。她定睛一看,正是饮了解酒药刚好的赵离贤。
只见他冲到何治面前,一脚就踹到了他的膝盖处,何治未注意竟被踢倒在地。
郑氏冷笑:“你背信弃义,狼心狗肺,贪得无厌,损人害己,我今日便与你断了,日后莫要做犬惹祸!”
她自将纸甩到何治脸上,一气说完便上了郑家马车。
赵离贤的插入让围观的众人更加对何治指指点点,何治脸色灰败好似崩溃一般爬了起来。
他愤恨的看向赵离贤:“老子替你做的脏事你全忘了是不是!赵检礼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狗贼,你他妈也不是好东西,在这里装什么谦谦君子!!你和你虚伪的老父迟早会遭报应的!”
说着他竟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大喊道:“去死吧!我完了,你也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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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安三十三年初九的春雨如甘霖一般落下,浇在人身上凉凉的。
尽管赵离贤再三上书,冒着被帝王罢官的风险为他求情,何瑞还是被判了凌迟。
听说何瑞的爱子恶意伤人,伤的还是为他父亲求情的赵伯伯的儿子。
一时之间,宫廷上下皆议论纷纷。
雨声伴着雷声,地面黏湿。朱漆殿门内沉香缭绕,暖阁中银炭无声,一人正独坐灯下,玄色常服的袖口金线微闪,紧闭的眉宇间凝着未散的倦意。
他衣着单薄,在这寒凉深重的夜里竟不觉冷意。
半晌,他抬眼:“阿嫣,够了。”他朝着说话的方向又看了一遍,确定少女的情绪波动,才离座起了身。
窗边女子见他过来,不由柳眉微挑“怎么,殿下生气了,”她出声语气极轻,男人却不由沉了沉眉眼,鼻腔中轻哼一声,“你莫要不知分寸。”
“齐宴,这就是你当初说的同甘共苦、共进退?”郑嫣仰眸看他。
“是。”齐宴哑声道,他语气有底可瞧见郑嫣不看自己,他又起了气。
“你怨本宫?”齐宴说着将人推进墙角,眼角泛红道“你就这般不信任本宫是吗?”
“放开...”郑嫣忍道。
“不放。”齐宴凛声。
“我就是怨你,”郑嫣抬眸平声道,“你的不作为让我们的计划差点泡汤,我还不能怨你么?”
“可那姜余又非什么重要之人,他死了就死了,”齐宴眸中冷道,“死在本宫的计划下,是他的荣幸!”
“可他明明可以不用死的,分明是你齐宴草菅人命,”郑嫣被他的态度惊住,她看了男人半晌,最终哭笑着开口说道,“是,姜余的命不重要,你齐宴的命是好命,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是贱命!”
“不是的,你不是!阿嫣你不是贱命”齐宴不迭补声道。
“你今日为何非要与我争论这个呢?”齐宴无奈道,“何家倒台是好事,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来伤我们的感情?”
“你出去!”郑嫣没有回他的话,只冷声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郑嫣坐在灯影中良久,终究还是抱膝抽泣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