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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界总部,休息室。
房间不大,布置得却温馨舒适,地面上铺着柔软的浅灰色毛毯,柔和的米色墙上挂着几幅淡雅的画,中央的会客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茶具,青瓷花瓶开着几朵洁白兰花。
云衿雪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望着窗外,轻薄的白色的纱帘飘动着。
“请坐。”此时,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男人正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他的脸庞线条硬朗,一道可怖的疤痕从额头穿过右眼落在他的面颊上,那只眼睛似乎是义眼,男人目光里带着审视的韵味“需要喝点什么吗?”
云衿雪便安静地端坐在沙发上,身姿优雅,他那套沾了血的衣服已经被拿走了,现在他穿着简约的白色T恤,以醒目的字体写着“灵界”二字,即使是随意的装扮,他的模样依旧纯粹的夺目。
他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并没有说话。
“我叫周恒,是非自然灵异事件管委会的主任,你可以随意称呼我。”男人十分和蔼的自我介绍,态度和蔼可亲,“你与我们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但我认为还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我什么都没做,你们的人就想杀死我。”云衿雪毫无感情地叙述,“对待一个毫无纠葛的路人,你们这样很过分。”
“这一点确实是我们做错了,但我希望你能原谅一个亲人被异化的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选择。”周恒先是诚恳道歉,随即为杨悦的鲁莽寻找一个小小的理由,“不过,我需要纠正一点,您看起来并不普通。”
“你到底是什么。”周恒的神情陡然改变,和蔼的面容荡然无存,严肃的模样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人。”
云衿雪说着,骨节分明的右手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打着,动作舒缓。
周恒的手捏了捏茶盖“听我们的新人说,那个危险物是你降服的。”
云衿雪点了点头。
“和那种级别的怪物相处一室,你的精神污染程度却几乎为零,这不太像是人类所能拥有的水准。”
“所以,说说你的故事吧。”周恒说完,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透过疏密有致的兰花缝隙,斑驳的光影挥洒在云衿雪身上,勾勒出他精美的轮廓。
“你们见到过神吗?”
“什么?”周恒对于云衿雪突如其来的问话感到匪夷所思,但他还是如实回答的,“大部分研究都认为危险体——也就是魇灵,是神陨落的附属品。”
“即使有人见过,最多只能是神的分身,见到真正神的人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
“如果说,我见过呢。”
云衿雪语气平缓,看起来像是简单的寒暄。
“怎么讲。”周恒似乎对此颇为好奇。
“我没有过往的记忆,我只知道,我的存在便是聆听神谕状告世人。”云衿雪声音轻柔,但是却依旧面无表情,“后来,我发现,神是假的。”
周恒对于云衿雪的话半信半疑。
但对于聆听神谕这种事,从有记载开始就很常见——被神选中,像世人传达神谕,神有时会预言一些大灾难,有时天灾,有时人祸,甚至还会是‘谁会是下一任皇帝’‘明天谁会有血光之灾’‘谁会成为富翁’这种零碎的只言片语。
神使可以成为万人拥护的救世主,也可以成为杀人夺宝的恶者。
而作为神的使者,这些人往往会拥有与普通人不同的异能。
“伪神?——许多有智慧的魇灵确实拥有这种蛊惑人心的能力。”
“不,祂是真的神,但不是之前选中我的那个,从某一天开始,祂取而代之,把其他神全都杀死了。”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周恒挑了挑眉,觉得云衿雪的话俨然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因为我问祂了呀。”云衿雪勾了勾唇,浅金色的双眼里透露着些异样的光泽,“然后祂便用无数种方式试图杀死我。”
“……可你还活着。”
“祂发现,不论是把我剁成肉泥还是吊死淹死烧死,我都不会死。”云衿雪说话的云淡风轻,“所以祂害怕我惹是生非,所以只好把我封印起来了。”
云衿雪拥有的是不死之身,这可真是可怖的技能。
“那祂为什么这么做呢,作为神,那么必然早就已经拥有一切,没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周恒回答着。
云衿雪舒缓身体,向后轻扬,倚靠在沙发上,他说话的声音轻柔,带着蛊惑人的韵味。
“因为祂是个有残缺的神呢。”
周恒眼神中透露着些许的困惑,这太过于匪夷所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们所恐惧的魇灵,是祂肉身上多余的部分,这些东西不听话了,祂便到处乱丢——可以说,非常不讲卫生。”
周恒感受到些许讶异“这倒是很有趣的想法,我们的研究员会从你这个角度去继续开展我们的研究。”
随即,他动了动耳边的蓝牙耳机,过了几秒钟,他微笑着询问“我有个同事对你很好奇——云衿雪,在这个故事里,你扮演的角色难道只是一个无辜的,不受神青睐的神使吗?”
“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在说谎。”
云衿雪洋溢在脸上的那种游刃有余的笑,瞬间荡然无存。
从落地窗挥洒下的光线下,他白皙的皮肤堪称透明,透露着病态的美感,双眼犹如两旺深邃冷潭,没有作为人该有的情感波动。
他反而微微扬起下巴,淡漠开口道“我认为合作需要讲究信任。”
周恒“的确如此,但是前提条件是,你对于我们的坦诚。”
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以及一句冷漠的女声。
“周主任,研究结果出来了。”
“你们进来吧。”
除了看起来颇为冷漠的杨悦之外,还走进一个样貌出众的男人。
他身着略微褶皱的工作服,头发微乱,比起杨悦带着审视的目光,他看起来漠不关心,嘴角微微下撇,在灯光的映照中,更添一份冷峻,身姿挺拔又带着漫不经心的松弛。
他手里拎着的是云衿雪的衣服,随即他开口道“衣服没有感染风险。”
说着,他又礼貌询问道“你还要穿么。”
云衿雪歪着头,几缕头发顺着他的动作轻轻垂落,他摇了摇头。
“哦,像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杨悦,另一位是陈禹初。”周恒像云衿雪示意,随即又询问道“新人的状况怎么样了?”
“吕颖的伤势比较严重,而杨晓只是精神感染程度高。”杨悦拿起手里的一沓资料,缓缓说着,说完,把资料放在的会客桌上。
“我们的话题还没聊完——不如你们两个也来听听吧,你们不也很好奇吗?”周恒笑了笑,示意两个人坐下,他们一左一右的坐在周恒旁边,“其实,我相信云先生有自己的苦衷,但是如果你真的站在人类这一边,我希望你可以帮助我们。”
“请如实说吧。”
周恒虽然态度可以用和蔼来形容,但实际上,他一直在用审讯的手段。
比如说,这个房间里一直都有结界。
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探着云衿雪的一举一动。
云衿雪猜测,如果他对眼前的人动手了,那么受的苦只多不少。
他浅色的双眸在三人身上流转,他缓缓开口“其实,我对祂动手了。”
周恒“什么,你口中的神吗。”
云衿雪点了点头“祂来找过我,说是让我给大家传达一条神谕——”
“他说要让我庇护的人,心肝情愿成为祂的血祭。”
“所以,我把祂当场杀死了。”云衿雪似乎感觉些许可惜“只可惜那只是一个分身,但我相信祂的本体一定伤的不轻,不然早就爬出来作祟了。”
一直沉默的陈禹初有些好奇的询问“弑神,你怎么做到的。”
云衿雪眼波盈盈“你猜呢。”
杨悦微微皱眉,疑虑片刻后开口“你有证据吗,证明你做过这件事。”
“七个。”
“祂在这个世界上的分神有七个。”
“只需要把祂的这七部分消灭掉,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任何魇灵作祟了。”
云衿雪微微弯腰,白发如瀑布般柔顺垂落至肩头,他的双眼中,藏匿着一种令人感到诡异的情绪,汹涌着,澎湃着。
“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看到那个丑东西了。”
*
A市,商业大楼。
夜幕低垂,初雪悄然而至。
雪花正纷飞着,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悄然从虚掩的窗溜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
窒息的腥臭味正席卷着整个房间,好似有腐烂的肉块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腐化,或是某种未知的水生物在潮湿的废墟中缓缓蠕动。
有几个飞虫发出嘈乱的嗡动声,离群的小虫在那甜美的巧克力糖霜上停驻了脚步。
咚——
一声巨响,扰乱了它的安宁,飞虫慌乱地扑朔着翅膀溜走了。
黑暗的房间,只有皎洁的月亮垂怜,落下隐隐约约的光线。
男人的脸色愈发苍白,汗液像水一样从额前滚落,他缓缓坐下,周围全是凌乱的垃圾。
他瞪大黑漆漆的双眼,压低自己的声线,对着枯萎的盆栽自言自语“你又想要牵扯无辜的人了。”
盆栽不搭理他。
男人抿了抿唇,但是他太用力,不小心咬破了嘴唇“你为什么不放过我,难道我之前帮你的还不够吗?”
一股风轻轻撩动着窗帘,把盆栽的枯叶吹掉了。
男人右手里拿着一把叉子,他的动作像是切开了一块蛋糕之后,优雅的叉起一块蛋糕一样。
只不过他叉进了自己的手臂。
疼痛感让他瞬间苏醒了过来。
好痛,好痛。
血顺着他的左臂缓缓低落下来,他表情狰狞,泪水从眼角滚落。
【那是祂选中的人。】
嗡——
一阵耳鸣声侵蚀了他的脑袋,这细密的声音在啃食他的血肉,撕咬他的骨髓。
瞬间,冷汗弥漫在他整个脊背。
可怜的男人像是忘记润滑的机器一样,根本发不出声音。
【那是祂选中的人。】
【那是祂选中的人。】
一直在重复着。
好吵,好吵。
快关掉。
谁来把声音关掉。
他坐在桌边,一直哽咽着,削瘦的肩膀疯狂颤抖着,他伸出手,不小心把摆放在桌子上的蛋糕打翻了。
可怜的巧克力蛋糕就落在了地上,然后啪的一下,就彻底融化了。
就在这时,蛋糕似乎有了心跳一样,噗通,噗通,跳了两下。
糖霜之下,早就没有柔软的面包了。
云衿雪凝视着摆放在玻璃罩中的草莓蛋糕。
蛋糕质地松软,红艳艳的果肉在奶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诱人。
周围人向他们投射好奇的目光。
毕竟这里虽然是灵界的食堂,大家都听说了这次新人带了个‘怪东西回来’。
站在他身旁的陈禹初没想到,对云衿雪而言,一个草莓蛋糕比其它的一切都有吸引力。
云衿雪的视线挪转,落在了陈禹初身上,他态度也缓和不少。
“我怎样才能拥有这个东西。”
得到了自己心仪的蛋糕的云衿雪变得非常好说话。
他正拿着勺,小口小口品味蛋糕。
“主任说,让我监视你。”陈禹初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云衿雪记得,周恒的原话是让陈禹初照顾自己。
云衿雪含糊的唔了一声。
“我还需要上班,工作也很忙,希望你不要惹太多事,谢谢。”陈禹初又冷淡开口,“在灵界给你提供住处之前,就先住在我家。”
“我很乖的。”云衿雪缓缓回答道。
“希望如此。”陈禹初轻叹了一口气,他扬眼,注意到云衿雪的白发细看才能琢磨出寡淡的一抹金,他像是经过神明垂怜后精雕细琢的产物。
但越漂亮的东西越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