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

    一名太监敲开了万安宫正殿的门,引着身后的孩童进了殿内,拐向了西里屋。皇帝与皇后正在桌上用膳,太监带着孩童站到跟前:

    “陛下,七皇子来了。”

    皇帝看着孩童请安行礼,然后略抬抬手,示意起身入座。

    “净之今早见过兆深要选的伴读了?听说嘴皮子伶俐。”

    皇后先后替皇帝、七皇子夹菜,而后才开口:

    “是,江浥尘,也是江家的侄子,与江叔龄是堂兄弟。”

    “浥尘……哪两个字?书读得如何?”

    “《送元二使安西》,”皇后略带笑意,看向皇帝,“书读得不错,扎实,心思也单纯。”

    “嗯,”皇帝带着狭长的目光和笑容转向孩童,“兆深执意要选的人,净之也看过了,那便是不错的。人还在宫中?遣人同他们说了吗?”

    “午后就知会他们了,定的为九皇子伴读,”皇后也看向小皇子,“他们请奏明日回乡好好收拾收拾,下个月便入宫同兆深上学。”

    皇帝点了点头:“下个月他们入宫我再看看那孩子,着人带他来见我。”

    小皇子往嘴里塞了一小口卤鸭掌,悄悄抬眼看父皇。

    “好。”

    “兆深今日怎么来的迟,下学晚了些?”皇帝突然问到小皇子。

    皇后手中的筷子顿了顿,但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只是微微侧过头来看。

    昷兆深顿觉不妙,眨了下眼睛。

    随即他放下筷子,起身弯腰作揖:“儿有一事瞒着爹娘,自觉心中有愧,多背了篇书以将功补过!”

    皇帝也停住筷子,似乎觉得有趣:“说来听听。”

    “今日交泰殿母后千秋,适逢为儿子选伴读,儿子担心母后劳累,偷偷到殿内看了看,坏了规矩。”

    “只是看了看?”皇帝继续用膳。

    “是。”

    “也是你躲得好,你母后若是发现了,也就不只是背一篇书那么简单了。来,继续用吧。”

    昷兆深直起身,悄悄朝右边看了一眼,和母后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还好,母后也没有说什么。

    “选伴读必须要过我或皇后的眼,本来是为防皇族亲近的世家大族塞进来不学无术之徒,皇子不得在场也是为了避嫌,”皇帝接过一旁太监递过来的茶盏,漱了漱口,“呸…呸……”

    皇后看了眼皇帝,清了清嗓子,对昷兆深说:“一来江浥尘书读得的确不错,二来他也是你自己开口选的,这事本就十分嫌了,也不必再去避了。”

    昷兆深点头,用得十分香。

    “侧殿最近怎么样?”皇帝擦擦嘴,侧身坐着,双手拄上膝盖,望侧殿的方向看去。

    “还是不爱搭理人,同刚来时一样。”皇后也放下双筷,准备起身。

    昷兆深抬头看看二位,也往侧殿的方向看去。那里现下住着位宫中新来的佳人,是父皇平定邻国叛乱后带回的女子,在母后宫中管教着,学些规矩。

    “咱们去侧殿看看吧,之后一同去坤宁宫。”父皇站起身来,将手搭在母后的肩膀上。

    母后转过头对昷兆深说:“兆深,你也早些回宫罢,不准乱跑,听见没?”

    昷兆深起身,行礼:“是,儿子送父皇、母后。”

    出了正殿,帝后二人朝着侧殿去了,小皇子招呼在一旁候着的下人,出了万安宫,朝着居所走。

    天色其实不算太晚,这一顿晚膳并未用太长时间,昷兆深走在路上细琢磨一会儿,另有打算。

    他从左边回头看看身后跟着的几人,又向右抬头看看熟悉的高大身影。

    缪护卫是父皇派在身边的,自昷兆深记事起,身边的其他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这位雷打不动的护卫却一直跟着自己。他嘴巴严,做事儿周全。今日交泰殿皇后千秋,侍卫们在殿外围了两三层,昷兆深今日能溜进殿内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缪护卫,”昷兆深悄悄道,“同我走一趟。”

    缪护卫心领神会,对其他几位下人说:“你们都回房罢,早些歇息,剩下的路我护送九殿下回就行。”

    下人们巴不得早些回房,今日皇后殿下千秋实在劳累了一整天,此刻都喜出望外,谢过主子后便立刻消失了。

    “散得真快……”昷兆深双手对着裹进袖子。

    “皇后殿下给下人们请了明日早班的闲,不用早起了。都等着回房聚在一块儿,该吃吃该喝喝,耍牌的耍牌,闲聊的闲聊,” 缪护卫笑笑,“殿下想去哪?”

    “走,奉祥所。”

    二人沿着甬道向皇城东北部的奉祥所走去。

    到了地方,昷兆深却只是停留在所外,看着月光将自己和缪护卫的身影投在奉祥所两扇紧闭的门上。

    依稀能听到所内江公子与江大人的说话声。

    缪护卫开口了:“殿下不进去拜访吗?”

    昷兆深摇摇头。

    一个月后就能见到了,下次见面还有一个月。

    “也是,”缪护卫抬头看了看天,“江公子怕是还不知道要给谁伴读呢。”

    昷兆深挑眉,转头疑惑地看着护卫。母后说过午后已知会他们……

    “他们只知为九殿下伴读,”缪护卫又笑起来,也挑起一边眉,“但江公子无论如何想不到要伴读的人是谁。”

    昷兆深双眼睁大了些:“他见过我,但他没见过‘九殿下’!”

    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奉祥所。

    夜空中的一轮上弦月逐渐被云层盖了起来,在此后的许多个夜晚都不见踪影。过了十五,月相便渐亏,昷兆深时不时会抬头看着夜空,数着日子,等明月再次饱满起来,饱满到一多半,自己心心念念的伴儿就入宫来找自己了。

    江浥尘午前在奉祥所同堂兄道别,用完午饭后便开始想家了。确切地说,一边好奇、一边忧虑、一边想家。

    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光路上就耗掉了一大半的时间,留给自己听家中长辈叮嘱、收拾行李、好好看一看生长之地的时间自然就不多了。

    现下又到了这个偌大的皇城中,都是生人,他觉得十四岁还掉眼泪很丢脸,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发生!

    于是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擦干净泪痕,然后使劲揉了揉鼻子。

    嗯,绝对不能叫他人瞧见……

    门轻轻叩响了。

    “江公子,”门后伸进一张熟悉的脸,是张公公,“奴婢先带您去东五所安置好。”

    江浥尘非常巧妙地一连打了数个喷嚏,鼻头、双眼都有些发红:“来了,张公公!”

    “哎哟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儿?着凉了?”张公公进了屋内,十分关心。

    江浥尘心虚,转过身又逼出来一个喷嚏:“不打紧的,春日里我好这般,都习惯了。”

    一帮下人进来,替江浥尘将行李都收拾起来。

    走在甬道上,张公公一边担忧地看着江公子,一边介绍:“这皇城里的北边儿,东西各有五所,分别是乾西五所与乾东五所。咱们要去的是东五所,为皇子们伴读的书童公子们都在那儿住着。”

    江浥尘清了清还有点哑的嗓子:“咳,有好些像我这般的伴读?”

    “是呀,圣上膝下皇子,都有伴读,”张公公想了想,笑笑“除了十一皇子现下刚满三个月,还早着呢。”

    好在奉祥所离乾东五所十分近,不用七拐八拐便到了。

    江浥尘跟着张公公迈进其中一所,这所比奉祥所大不少:三进的院落,前两进都有东西厢房,第三进只有正殿,无东西厢房。

    进了院子,便是一座木影壁门,一旁站着两三位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那三人正聊着,见江浥尘进来后,一齐看向门口。

    其中一位走过来的时候,江浥尘有些无措,随即狠狠揉了揉鼻子:“阿嚏!”

    “我,丛容,”来人比自己稍高些,笑得和善,“你是新来的伴读书童吧。”

    丛容单手搭着江浥尘的右肩,看着忙里忙外的宫人们布置着:“午饭用了没?”

    “江浥尘,我用过了,”江浥尘看了看丛容,心想这名字好,又看看远处观望的另外两个书童,“他们也是伴读吗?”

    “他们是二所和四所的,来咱头所找我,我们熟的很。”丛容招招手,那两个便回了个招呼,然后穿过东隔墙上的门往东边走去了。

    丛容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走,去你的厢房看看。”

    二人进了江浥尘的东厢房,只听张公公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哎呀呀,你说的,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张公公着急忙慌地从里屋小步奔出来,差点撞上二人。

    张公公站住,擦了擦汗:“呀,江公子,奴婢正想去寻您,皇后殿下嘱咐过,安置完了带您去见见九殿下。可这边儿呢,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完,奴婢也还有差事,您就先待住,这样,估摸一个时辰后……”

    丛容一作揖:“张公公,您便忙吧,一会儿我也要去见十殿下,带着江公子同去寻九殿下便是。”

    江浥尘看着张公公松了好大一口气,然后带着两三随从一溜烟儿地不见了。

    二人走在路上,丛容开口问道:

    “你姓江,是长安江氏吧?”

    江浥尘一顿,转过头打量了一下这位“不迫”兄:眉眼俊俏,透着英气,说话时笑靥时隐时现,看着确实开朗精明些。

    “你怎么知道?”

    丛容从容不迫地笑了笑:“果真啊?猜的。”

    他左手揽过江浥尘的肩膀,右手抬起点了点自己:“为皇子寻伴读,要么从与皇子殿下关系亲近的世家里、要么从地方上颇有天分的孩童里选。”

    江浥尘不知他是哪一种,如果他是后者,这恃才放旷的模样还怪有趣儿来!

    “我姓丛,是十殿下的伴读,十殿下的母亲懿妃娘娘就是丛氏,”丛容用舌头清脆地打了个响,右手在江浥尘身前戳了戳,“昨日来人说九殿下的伴读要来住下,今日一问你又姓江,那想想便是了嘛,哈哈……”

    江浥尘也乐了,想了想:“十殿下和懿妃娘娘好相处么?”

    “十殿下性子挺怪,懿妃娘娘管不住,平时总叫我看着他些,”丛容叹了口气,耸耸肩,“那我哪敢呢?除了圣上和师傅,没见他听过谁的……”

    江浥尘听着,若有所思,丛容转头来一看,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儿:“呀,你就不用担心了!皇后殿下和气亲切,九殿下得龙凤教诲,怎么都不会……欸,咱到了,乾西五所。”

    江浥尘才发现,甬道前方右侧开了五座殿门,模样与方才去的乾东五所并无差别。

    丛容拍拍江浥尘:“咱是伴读,是平民,殿下们是皇子,见了他们要行礼。”

    江浥尘点点头:“懂。”从前江府中来过某位王爷,是圣上的亲兄弟;去年皇后之母的丧仪上,也来过一位年纪长的皇子,穿得很是朴素,江浥尘还以为是谁家的公子。那时,他都跟着父母做过样子,学过礼数。

    昷兆深凑在昷兆泂跟前,看着对方在纸上笔走龙蛇。他的这位十皇弟比他小两岁,所作书画却惊为天人,他时常纳闷怎么自己没长出这双手来。

    昷兆深估摸着时候应该到了,扭头看向殿门,朝那边走两步,又折回来,继续看皇弟笔墨“作法”。

    怎么还不来呢?张公公又给忙忘了?

    有人轻叩两下殿门,随后推开。昷兆深与昷兆泂同时抬头,来人是昷兆泂的伴读,见昷兆深也在,便鞠身抱拳:“九殿下金安,丛容不知九殿下在,冒昧了。”

    昷兆深走到来人身边,摆摆手:“不碍。”

    还以为是张公公带着人来了,嘁。

    丛容走到昷兆泂身后:“十殿下金安……”

    昷兆深看着丛容,江浥尘好像安置在东五所头所,那面前这位应该多少清楚些情况。

    刚想开口询问,余光中就有一个脑袋丛殿门外悄悄探进来。

    那双眸子在屋里扫了一圈,目光中的忧虑在看到昷兆深后变为迷茫。

    丛容折了回来,看见门口露出的脑袋,再看看昷兆深,开口:“本来张公公要带伴读公子过来,可公公忙得抽不出身,正好我要过来寻十殿下,便领了这桩差事,哈哈……”

    昷兆深不语,只是和门口的目光对视。丛容见状慢慢止住了话,有些不明所以。

    一时间,殿内只听得见昷兆泂手下的笔尖在沙沙蛇行。

    江浥尘脑海中的某根弦突然绷紧起来,盯着丛容旁边的这位贵公子,终于想起了什么。

    丛容清了清嗓子:“咳,浥尘,快进来,见过……”

    江浥尘开口迸出二字:“……启泓?!”

    丛容一顿:“?”

    昷兆泂笔尖一颤:“啧。”

    昷兆深看看还是没绷住,嘴角浅浅一弯,露出对儿笑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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