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家
“叶岁之,你把箱子放这里是准备让我跨栏前进吗?”叶辞柯叉腰,黑色的箱子挡在房门口,几件衣服随便乱丢,床上的人困得睁不开眼。
叶岁之喃喃:“晚上十点的车......我到酒店都凌晨了,哪有功夫收拾。”
他伸出胳膊挡住光亮,好久不见叶辞柯,这个人剪头发了,终于放弃当个狱友,听取叶岁之的意见用好那张脸。大概是下课赶过来,叶辞柯还背着书包,看上去挺沉的。
四下没有地方放包,唯一的茶几上是叶岁之昨晚吃完没来得及扔的外卖,叶辞柯叹气,跨大步直接上床,把叶岁之用被子卷好扒拉到一旁,勤劳地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修改论文。
叶岁之看得一愣一愣的,乱糟糟的脑袋露出来:“你好爱学习,逐渐疯魔。”
叶辞柯扯扯嘴角:“你要是知道这是我改的第九遍文稿你也会发疯。”
“起来穿衣服洗漱,待会儿去吃饭给你过生日。”
其实叶岁之的生日是在六月七号,高考的时候,没闲工夫放松下来大办特办十八岁生日,后来他爸和后妈替他补办了一次,请了很多亲戚来。可叶岁之知道那不是他的生日宴,只是宣布他们孕育了新生命的一个契机而已。
那次叶辞柯没来,他不知道补办生日的日期,叶岁之问他的时候他正准备跟着导师去外地交流。
叶辞柯记得电话那头有些委屈的声音:“没事,不来也没事,我自己也不喜欢这个生日,你别来了,会不开心的。”
“老妈呢?”叶岁之磨蹭,不想离开床。
敲键盘的手缓慢,叶辞柯偏头对他说:“老妈和合伙人还在外地谈生意,说正在赶回来了,让我们看着先吃。”
“哦。”叶岁之早就料到了,他昨天看到老妈在朋友圈晒自己和一群太太吃饭的照片,定位是一家很有名的高档饭店。
叶辞柯揉他弟的头发:“她给你买了个超级大蛋糕,我还叫我朋友一起来,周郎记得吗,去年给你买游戏卡带的那个人。”
“嗯。”叶岁之点点头,看着天花板缓了一阵,慢悠悠踩着拖鞋去洗漱换衣服。
不过几个月没见,叶辞柯觉得他弟个头又长了几公分,等会顺便给他买几身衣服好了。
约定好是在饭店集合,没想到四个人在电梯口就碰见了。
周郎乐呵呵地揽住叶岁之的肩膀:“好久不见啊弟弟,十八岁生日快乐,给你介绍一下我女朋友,杨江月,叫姐姐吧。”
叶岁之朝杨江月问好,杨江月也是第一次见这一对兄弟,乍一看分辨不出是亲兄弟,但看侧脸会让人有一瞬间恍惚。
弟弟不太爱说话,哥哥看上去也不擅长和女生打交道,这里头也就周郎大大咧咧地不拘小节。
十八岁,好小啊。杨江月在心里扳手指,告别十八岁的自己快七年了,看看他们几个,好像看到从前的自己。
他们前后走进饭店,叶辞柯时不时点评叶岁之反人类的作息习惯,叶岁之听着也没不耐烦,偶尔反击他哥土味品味,要找人点评叶辞柯给他选的新衣服,周郎一会儿帮腔叶岁之说这才是年轻人正常作息,说叶岁之整日里兼职搞实验,迟早变成和他导师一样的地中海,一会儿贴杨江月身上举荐,说自己女朋友可是搞时尚行业的,有需要可以帮忙彻底改造没品位的好好学生。
杨江月投降:“饶了我吧,你被我熏陶这么久也没改掉你中二日常打扮,出门的短袖不是皮卡丘就是篮球王子。”
“我们宅男就是要这样的打扮......”话被叶岁之打断。
他举手否决:“我们宅男只是阴暗,不太和周哥一样幼稚,这是周哥独一份的,不争不抢。”
周郎瞪眼,要把刚送出去的游戏机抢回来,叶岁之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一款我哥给我买过了。”
气得周郎开水洗筷子,转头瞪叶辞柯:“宠弟狂魔。”
叶辞柯不可否认。
周郎不服:“那今年你哥送你了什么?总不能还是那老三样吧,叶辞柯你也太没心意了。”
“切。”叶辞柯打个响指,“你浅了。我送了一整套游戏王。”
吃得正高兴,杨江月给叶岁之分享自己相册里的样品服装,说他个头样貌都很不错,有兴趣可以来他们公司挣外快。
叶辞柯见他们相处融洽,随口问周郎的近况。
“你雅思面试过了吗?”
“还在准备。”周郎生啃菜叶子,他侧背对着杨江月,没注意她的反应,“得心应手,咱四分之一英国血统还是在的。”
“之前说一块儿去英国玩呢,你什么时候准备签证?”他习惯性饭后想抽烟,想到公共场所禁止吸烟又放下,夹在嘴里尝个味。
杨江月一掌打下去:“像个流氓。”
叶岁之闻声转过来看他哥。
叶辞柯:“不去了,叶岁之马上过来住,我还要实习,哪有空。江月姐呢?”
周郎替杨江月叹气:“正是事业上升期,护照过期了大半年。社会不养闲人,闲的只有我。”
杨江月笑笑:“二十二岁正是闯的年纪,你去上两天班就老实了。”
叶辞柯赞同举杯,几个人一起干了冰可乐。
这顿饭吃到后面大家都有些撑,周郎送杨江月回家,叶岁之和他哥提议散步回酒店,正好消食。
他们在街道上慢慢走着,叶岁之一边盯着手机和朋友聊天,一点也不看方向,叶辞柯恨不得往他脖子上挂根牵引绳。
“和谁聊呢,热火朝天的。”
叶岁之:“以前同桌。她要复读,又进了我们以前班主任的班级,在和我吐槽。”
“嗯?”
“她最近迷上都市鬼怪传说,在年级大会上看小说,被班主任抓住了,把她拎出去骂了好久,骂她考不上大学都是闲书看的。”叶岁之看俞初晴激情的大段大段文字,回以几个表情包,“但她成绩不差,只是高考最后一天车祸入院了。”
“那挺可惜。”叶辞柯拉住,成功避免撞树,“周郎之前也是车祸,休学了一年。”
叶辞柯还是想问那个家的近况,问他们父亲的妻子对他怎么样。
叶岁之摇头晃脑:“就那样呗,备考的时候挺照顾我的,比老爸关心得多吧。”他双手插兜,“生的孩子是个女儿,一点也不像老爸,幸好他大鼻子的基因没遗传下来。”
叶辞柯盯着他弟的鼻子,又摸摸自己的:“我们的也像老妈。”
叶岁之踢走路上的一颗石子:“我们可是有个妹妹了。”
叶辞柯摸他后脑勺:“我只有你一个弟弟。”
叶岁之停下脚步,叶辞柯也站在那边等他。
等了很久,叶岁之才抬头,笑出声:“我的荣幸。”
母亲创业忙碌,在这里没有固定的住所,一直是和她未婚的好姐妹住在一起,没办法给叶岁之腾出地方。叶岁之住在酒店两三天,不久后就跟着他哥住进了崭新的出租房。
搬行李和收拾屋子把人累坏了,他们一起躺在床上,谁都不想再动。
侧卧的床板坏了,叶辞柯闭着想怎么解决:“我跟房东说了,之后有人送过来,留的你的号码,你别当骚扰电话挂了啊。”
叶岁之:“你干嘛。”
“期末周啊期末周。我申请外住了,等这个学期结束我就搬过来。”他翻个身,用被子盖住自己,“困了,睡一觉,你饿了喊我。”
迷迷糊糊快睡着,耳边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叶岁之靠着他肩膀说话:“哥,你交女朋友了吗?”
叶辞柯皱眉:“你从哪看出来我有闲工夫谈恋爱的。”
“遇上了总会有时间的。”叶岁之趴在他身上,“周郎哥之前还说要留学备考,都没空打游戏,现在谈恋爱风生水起的。”
“那是一回事吗。”身上的人重,压住他胸口喘不上气,“我没谈,你一边儿去,压死我了。我不谈恋爱。”
“哦。”叶岁之滚下去,走去厨房,“别点外卖了,我煮面吧,西红柿鸡蛋面。”
“你什么时候学会烧饭了?”叶辞柯怀疑他弟的手艺。
叶岁之朝他翻白眼:“我高一就在家自己煮自己吃了。煮个面而已。”
全世界都知道叶辞柯慢半拍,只有他不承认。
“要不再点些吃的?我今天晚上睡这,陪你打游戏呗,吃不吃炸鸡?”叶辞柯侧趴在床上,看他弟偏瘦的背影。
叶岁之洗好番茄,嫌弃新买的锅没开,家里暂时还没宽油:“点披萨吧,好久没吃了。”
他忽然想到他们兄弟俩以前常去的那家店,坐在落地窗旁边能看到对面游乐场的摩天轮。上次一起去还是去年,叶辞柯回去陪他过节,晚饭吃的意大利面和培根披萨,等到六点,摩天轮一下子被点亮,叶辞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是一条银项链,吊坠是两片叶子,一大一小,不规则地搭在一起。
“其实我更喜欢花的。”叶岁之戴上之后就没摘下来过,他瞒着所有人,在自己的肩头纹了这两片叶子。
叶辞柯答应下来,点好外卖后又闭上眼睡觉,难得安心地睡个好觉。
厨房的吸油烟机被打开,菜刀切菜的声音忽大忽小,鸡蛋下到热油里传来刺啦刺啦的声响,香味传到出租房的每个角落,水开咕噜咕噜,洗过两个大碗,捞面过水,在把浇头盖上去。
叶岁之把面端到客厅,打开电视,正巧卧室传来叶辞柯的手机电话声,是外卖快到了。
他帮外卖员点了电梯楼层,回来把手机放好,蹲在地上看他哥。
“吃饭了。”他轻轻说道,叶辞柯没反应。
他逐渐靠近,把脸放在他胳膊上:“吃饭了。”
叶辞柯呢喃间点点头,没推开他。
嘴唇碰到手背,留下温度。
俞初晴和他提过一个说法,血脉相同的人更容易相互吸引,这是一个缺乏认证但具有科学依据的理论。
“我倒不觉得伦理道德是死线。爱能冲破一切,这种爱通过血管相连,断不掉,所以刻骨。”
“只管爱好了。”
高三过后的暑假很长,长到叶岁之都快把这所城市逛遍了还没有结束。
他虽然是个宅,但因为他哥格外在意他的身体健康,每天都要逼他和自己去夜跑,叶辞柯有时候工作回来太累自己也不想跑,就拉着叶岁之对着视频做操。
过了一个月,叶岁之明显察觉到自己居然长肌肉了,现在剁肉可有劲,两斤的排骨干净利索地就切好了。
然后他就看到杨江月的朋友圈,在招素人模特,出于感觉他哥上班挣钱快疯魔的担忧,他主动联系了杨江月,体检过后就能去兼职了。
叶辞柯一开始不太同意:“你是怕我养不起你?”
叶岁之想把他哥脑袋撬开来看到底是什么构造。
后来还是杨江月来交涉,她保证自己会照顾叶岁之,让叶辞柯不要过于担心。
“他也是担心你啊。周郎说你学校和实习两边忙,让你弟自己一个人在家闲着他也会不舒服。今年夏天不热,就当让叶岁之出去玩一圈了。”
叶辞柯勉强答应了,叶岁之平均一周有两次活动,排练和活动的运动量比在家锻炼多得多,偶尔刷微信步数,他总能勇夺榜首。
还好不用强迫他减肥。叶辞柯满意地捏他弟的膀子肉:“幸好你没被影响白幼瘦的不正常审美。”
叶岁之被他摸着痒,袖口被扯动,他连忙拉住:“你够了,洗澡睡觉去。”
“嘿!”叶辞柯甩衣服挂肩上,“倒反天罡。”
临近开学,在外游历的母亲终于回到这所城市,他们一家三口聚了一顿。
老妈不太赞同叶岁之外住:“岁之你初高中都没住宿,没能彻底感受过集体生活,这样不好。”
叶辞柯尝试给他妈疯狂夹菜堵住嘴:“哎妈,这我有发言权啊。”
“住宿麻烦事情一堆,先不说学校宿舍坏境很烂,能不能匹配到正常的舍友都是一件难事,我之前和你讲过我隔壁铺的那个,总是在床上吃东西不收拾,宿舍里一大半垃圾都是他产生的。还有学校各种检查,宿管不好说话可能还会欺负学生......”
母亲听叶辞柯说话头疼:“好了好了,别念了啊。”
她看着两个儿子,叹口气:“外面住就住吧,我不常在这里,你们兄弟俩要好好照顾对方。”
叶岁之点点头,他知道老妈爱他,但缺失也的确存在,并且时刻刺痛着他。
“岁之,你爸给你的生活费够不够?我每个月也给你点,你要不够就和妈讲,上大学开销大,可别扣扣嗖嗖的。”
叶岁之:“不用,妈。”他露出笑,“我有在打零工赚钱,够花了。”
老妈愣住,随后撇了叶辞柯一眼:“又是和你哥学的。也不知道这么个年纪怎么天天想着怎么多赚点钱,不去玩也不去谈恋爱,存这么多钱干嘛呢。”
叶辞柯又给他妈夹菜:“赚钱好啊,有钱不怕吃穿住。别说我了,您这个年纪还在打拼呢,作为儿子怎么能落后。来吃这个,叶岁之最爱吃这个。”
叶岁之以后每每想到这个场景,总是觉得温暖,有时候甚至控制不住自己,任由眼泪淌下来。
他以为他考上大学就好了,能来到有叶辞柯的城市,和他住在一起,贪婪地希望能够两个人窝在小小的一间房子里到老、到死。
他不敢想失去叶辞柯的生活,他总梦到叶辞柯谈恋爱、结婚生子的画面,梦里的女人很漂亮,梦里的叶辞柯很爱她。
远远大于爱他。
他尝试克制自己,如果这一切在将来的某一天发生,他到底是选择死缠烂打还是消失不见,他在清醒中痛苦,沉沦在叶辞柯回头吻住他的幻想里。
他知道他和叶辞柯是相互盘绕的青藤,希望他紧紧环绕的那一棵,不要发现白日的阳光,永远和他藏在阴湿的背坡就好。
美好的生活过去一年,叶岁之的十九岁生日过后,一些事情天覆地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