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海浪

    这一年的六月七号，没有坐在旧空调吹凉风的教室里，没有搭着校服在考场学校的备考室小憩，也没有晚上因为紧张而睡不好觉。

    叶岁之在床上翻个身，把看到一半的漫画书倒扣在床上，想着俞初晴现在应该在奋笔疾书，在心里为她加油。

    去年这个时候，俞初晴才知道这天是他的生日，瞪着眼睛怪他怎么不早说，结果在七号中午休息的时候，俞初晴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在角落里给他小声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昨天和叶辞柯商量，今年的生日也稍稍往后延，他想等俞初晴考完，等她来这个城市一起过。

    但有些不巧，老妈早就安排好饭店，说自己请了一些朋友，还有几位兄弟俩认识的长辈，大家一起给叶岁之过生日，也算是补上之前的升学宴了。

    叶辞柯如可奈何，给他弟传达圣意：“老妈也是一番好意。”

    他看看日子：“老妈好不容易在这儿待会儿，就当陪陪她吧。等你同学来了我们再请她吃一顿，过两次生日。”

    叶岁之不会对他哥说不，点点头不再多说。

    他还是有点怀念小时候，刚入夏就会开始期待自己的生日。

    不同于在冬日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暖锅给叶辞柯过生日，夏天的整个世界都是轻飘的，爸妈会早早下班，拎着蛋糕和礼物，一起在校门口等兄弟俩放学，给他们每人一根冰棍，再开车回家，做超大一盆凉面，切一个西瓜，笑吟吟地吹着风扇吃饭。

    他抬眼看他哥，觉得这个人肯定不记得了。

    就要等朋友一起过生日这件事情，叶辞柯还真是有点好奇：“你们两个真的没谈恋爱？”

    叶岁之给他哥翻了个白眼：“天天脑子里都是谈恋爱，你恋爱脑？”

    叶辞柯呵呵一笑，弹他弟后脑勺，这个话题也就过去了。

    等高考三天过去，叶岁之终于等到俞初晴的消息，她兴致勃勃地要来这座城市，得知叶岁之在兼职做模特，更是上蹿下跳。

    通过语音电话都能听出来她的心思。

    “我要来我要来我要来，是不是有很多美女帅哥啊，拜托了我想大饱眼福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叶岁之只好答应下来，给了她时间和地址，说可以随时来探班。

    这一年叶辞柯拿到驾照，老妈投资他买了一辆车，方便兄弟俩出行。

    主要是叶辞柯给叶岁之当司机，尤其是叶岁之有模特工作的日子。叶辞柯送他去上班，吐槽说自己就是一个司机，随叫随到，还没有加班费。

    这天是俞初晴来玩的日子，叶岁之从他哥车里下来时说不用他来接，之后要带俞初晴逛一逛这里的4A风景区。

    叶辞柯摆摆手告别，在地下车库绕了半圈，碰上了杨江月。

    他们聊了一会，聊到叶岁之之前拍的杂志，在网上还挺火的。

    杨江月笑：“等岁之成了大明星，你也就享福了。”

    说到这事，叶辞柯正色：“我其实有点担心，在想这份工作适不适合他。”

    杨江月放下手上的工作：“怎么了？”

    她忧心是不是最近给叶岁之的行程太多了，反思自己没仔细考虑到他学业的情况。

    叶辞柯摇摇头：“不是。他学校里没什么事。我就是觉得有很多次他回来情绪不是很好，整个人闷闷的。”

    一次两次倒是没什么，叶辞柯一开始也觉得是一些工作的通病，消耗了太多能量，回到家就想一切放空什么也不管，本来叶岁之长大后也不爱唠叨了，让他一个人待会儿也好。

    可后来觉得不太对劲。

    叶岁之打游戏的频率大大减少，就算是没有工作，学校安排和自己的学习计划都完成后，他也没有打游戏的欲望，甚至都把手柄放回原套装盒子里，堆在角落里。这着实有点让叶辞柯担忧了。

    “他最近好像更喜欢看书和漫画，向我讨的生日礼物都是一整套漫画了。”

    杨江月有一刹那梗住了：“......其实我觉得爱好改变的话，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叶辞柯摇头：“我知道叶岁之。他认定喜欢一件事情，那是很执着的，不管付出怎么样的辛苦都要得到。”

    “我想请你帮我多照看一下，我怕他在一些方面吃亏。”

    “没想到你还会来做这样的兼职，感觉和之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俞初晴带个临时出入证的名牌，大大方方地跟在叶岁之后头看周围的俊男靓女。

    叶岁之无可奈何把她头掰正：“为什么这么想。”

    俞初晴跟上他的脚步：“可能在我印象里，你和这些人就不会有交集吧。毕竟你是个掌机游戏中毒爱好者，和宅男没什么区别好嘛。”

    趁现在还没开始排练，他们找了个角落，盘腿坐在那边交换彼此都没来得及送给对方的礼物。

    叶岁之递给俞初晴一个小本子，略显不自在：“这里面我自己贴上去的，我手工活做的不好，已经尽力了。”

    俞初晴迫不及待地翻开，眼睛都瞪大了。

    这是一本立体手账，有她高中时候很多时刻的照片，和原来班级同学的合照，和自己好朋友的大头贴，还有和叶岁之一起在课桌下偷玩手机的记录。

    每翻开一页，都会有一份记忆碎片拼凑出会动的画面。

    俞初晴抓着叶岁之的胳膊猛摇：“我的老天爷啊，你这么用心！疯了吧！”

    叶岁之牵起嘴角：“之前你住院的时候我没能去看你，这个本来是想那个时候送给你的。”

    俞初晴小心翼翼地合上，爱不释手。

    她从包里把给叶岁之的礼物拿出来：“咱俩还是有点心有灵犀的，我这个虽然没你的用心精致吧，但也是我亲手拼出来的。”

    是一个拼好的乐高积木，一个带鸭舌帽的酷男孩，旁边还有一个等比高的掌机游戏机。

    叶岁之：“这是我？”

    俞初晴点头：“样图是我亲手画的，这可是独一无二定制款。”她给叶岁之看其中的小巧思，“游戏机后面是两片叶子哟，和你的项链是对应的。”

    她眨眨眼：“怎么样，喜欢吗？”

    “嗯。”叶岁之左看右看，扬起嘴角，“很喜欢。”

    叶岁之还有一套平面等着照相，他预测大概两个小时，建议俞初晴到对面商场的咖啡店等他。

    叶岁之：“这里有点乱......各种意义上的乱，你还是在那边逛一会吧，我尽快。”

    俞初晴总是一副艺高人胆大的模样：“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的。你放心吧，我跆拳道黑带不是花架子的。”

    叶岁之总不能强迫她走，但还是正色：“我说真的啊，有别人找你搭讪什么的别搭理，别乱走，你就在我周围待着，走远了我手机不在身上你都联系不到我。”

    这下轮到俞初晴皱眉了：“你们这不是什么大公司的部门吗，真的这么多......奇怪的人吗？”

    “你不会是被欺负过吧？”

    看着她有些担忧的神色，叶岁之到嘴边的谎言又被咽下去。

    之前叶辞柯也问过他，是不是在公司被人欺负了，他总是能骗过叶辞柯的。

    但现在却不想骗自己的好朋友。

    他点点头：“也不是很严重。去年刚来的时候什么也不懂，为人处事方面吧，有被堵在厕所教训了一顿。”

    两个男的抽着烟把他推到马桶边上踢了几脚，不过叶岁之觉得不用把细节也告诉她。

    俞初晴抱胳膊，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叶岁之心虚地咽口水：“之后也有一两次，嗯......出去活动的时候被针对了，大冬天的被困在户外几个小时......”

    “也有抢过我几次有大钱的工作......”

    俞初晴一本正经：“叶岁之，还是别在这干的好吧。”她勾住叶岁之的胳膊，“你本来就不缺钱，干嘛要在这里受气。”

    他们走近拍摄间，人这里一堆那里一片，乱七八糟的设备到处都是，灯光和摄像机不停地变化，每一次快门的声音都被放大，工作人员之间一直在吵闹，有人察觉到叶岁之的步伐，也只是抬眼瞟过，随后和旁边的人说悄悄话。

    俞初晴抿嘴：“这里有什么吸引你的呢？”

    叶岁之整理过自己的衣服，等到有人叫他才松开俞初晴的手，叫她就坐在这边，不要随意走开。

    俞初晴看他走上布景台，灯光由白变蓝，有人扬起磨砂的布料，眨眼的刹那，叶岁之躺在碧蓝海水之中。

    那边的叶岁之，彻底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从前和自己一起在课堂上偷偷摸摸玩游戏的男孩，没从前沉默到透明的感觉，也没了刚才在自己旁边犹豫和思索的神态，他在摄像机前游刃有余，你想要怎样的眼神，他就能给你怎么样的。

    这样面貌的叶岁之，好陌生。

    但。

    俞初晴忍不住偷拍叶岁之。

    这样的叶岁之很帅，而且很真实，就像他刚刚说的。

    “因为觉得放松。在这些机器面前，我可以不做伪装地给出一些动作、眼神，还有一些情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在摄像机面前，我反而会更自在一些。”

    “我喜欢取景器里的我，一个陌生的但是真实的我。”

    找了一圈，拍摄间和化妆室都没找到叶岁之，和负责人再三确定今天叶岁之的拍摄安排，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也没回，杨江月有些烦躁，转了好几圈终于找到厕所最后发现自己生理期来势汹汹的时候，更加烦躁了。

    隔间里，她右手握拳怒砸墙面，左手握着手机，刚紧急给自己同事发消息求她下来救命，结果人家正被主管扣住挨骂。

    天要灭她。

    杨江月委屈地给周郎敲字，虽然不抱期待这个人会从几十公里的郊区赶过来拯救她，但说出来总比憋着等死要好。

    结果这个人发来一张表情包，由衷地说了声好惨。

    杨江月突然觉得自己有一股牛劲能杀到几十公里的郊区把这个男人碎尸万断。

    首先她要解决没有卫生巾这件事情。

    闭着眼朝外面喊了几声，只闻外头有人匆匆而过，不见有人伸出援手。

    “你好——有人吗——能帮我买一包卫生巾吗——”杨江月叹气，她不该找一个偏僻的厕所的，这里离休息室很远，平常估计只有偷懒的人来这边消遣。

    很凑巧她刚得知有位甲方正在拍摄间探班，几乎所有人都去那边混眼熟了。

    天要灭她。

    “谁在女厕所？”

    杨江月眼睛都亮了，虽然这听上去显然是个男生，但江湖救急也不挑性别了。她忙喊住人家：“那个你好你好你好，别走别走别走。我遇到些意外，你能帮我去超市买一包卫生巾吗，我给你钱。”

    外面的男生愣了片刻，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旁边好像还有别人。

    男生最后应了：“啊，可以，你等一下啊。”

    杨江月等了二十分钟，终于听到有人敲门：“额，我不好意思进女厕所，给你放门口了。”

    杨江月感恩戴德：“谢谢谢谢谢。”她垫了几张餐巾纸，小心翼翼推开门，没想到在门口等着的是老熟人。

    陈霍，以前部门的同期，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下放到这边打杂了。

    很巧，他被下放很大的功劳是因为杨江月。

    之前应答杨江月的男生就站在他旁边，没敢抬眼。

    “杨，江，月，还真是你啊。”陈霍咬牙切齿，手都抬起来了。

    杨江月一个迅速立马躲回隔间，把门锁好，飞快打语音给自己同事说救命。

    “你再不下来我就要被陈霍五马分尸了他怎么在艺人部门不是说到后勤倒垃圾了吗？”

    这回同事那边倒是回复得迅速：“卧槽这种有暴力倾向的猥琐男居然还在我们公司吗你给我个位置我拉主管一起来救你。”

    这边陈霍在外头踢门：“欸，杨江月，我听说你升职了啊，怎么不愿意见见老朋友啊。”

    他又狠狠地骂道：“我看你也是卖自己才升的吧，和主管睡了几次啊，你还有脸举报我，我看你也不干净！”

    “欸？这是做什么，霸凌呢？”

    杨江月110还没按下去，听到外头有人走近，她皱眉，听声音还是个女生。

    果然陈霍也往外看了一眼，冷笑：“新来的小姑娘啊？滚远点没你的事，别乱管闲事。”

    俞初晴眯眼，她路过外面守着的男生，这人畏畏缩缩的，感觉也是被胁迫的。

    她往里头大喊：“需要报警吗？我已经报了啊。”

    陈霍骂了一嘴，伸手就要打下去，俞初晴躲过去别过他胳膊，余光看见旁边的男生伸脚拌了这个人，她无视，几下就把人按在地上：“我说真的，我练家子的。”

    俞初晴刚确保这个人被抹布绑好，杨江月就拉开门，她看见一个很年轻的女生，骂骂咧咧地跳开来：“光天化日之下骚扰女生，性骚扰啊！”

    两种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杨江月忽然想到那天和周郎相遇的场景。

    俞初晴转头：“哦，你好，没事吧。”她展示自己的手机，“我其实还没报警，你需要吗？”

    缓过神，杨江月摆摆手：“还是不用了，公司已经派人过来处理了。”

    俞初晴点点头：“哦......你也是在这工作的啊，也是。”

    等同事带人赶过来的时候，原本在旁边的男生已经溜走了，他们问俞初晴的身份，她眨眨眼：“我是家属来着。”

    到最后叶岁之终于找到到处乱走的俞初晴，她正和杨江月在公司对面商场的咖啡店聊天。

    三个人坐在靠窗的长桌，叶岁之皱着眉听俞初晴讲事情的经过，杨江月捧着手机在和她领导反映情况。

    和领导炮轰一番，她才得到一个空头支票，抬头看着滔滔不绝的俞初晴和冷脸的叶岁之，还是有点不甘心。

    她犹豫道：“岁之，之前也有这种情况吗？”

    “陈霍和我同期的时候也干很多恶心的事情，他在这里做的事情，我恐怕只会多不会少的。”

    叶岁之和她对视：“有，蛮多女生都被他骚扰过。”

    杨江月想到叶辞柯和他说的事情，她双手握拳：“你呢，有被骚扰过吗，或者有别人欺负你......你哥和我说......”

    “他说什么？”叶岁之听到他哥反应就贼大，旁边的俞初晴眼珠子转了一圈看他。

    杨江月叹口气：“你哥担心你。我之前还和他打包票，说有我在你肯定不能吃亏，但事实上我根本不了解这边的事情，有一个陈霍在这里，那肯定还会有其他人。我都没注意这些，要不是今天我过来发生这种事情，你也不会告诉我，对吗？”

    叶岁之靠在椅背上，别过脸：“已经过去了，没必要。”

    他看外面车流，他哥每次接送他过来总是笑嘻嘻的，他以为自己隐藏得挺好，原来他哥早就看出来有些不对劲了吗。

    那自己说那些谎话显得自己就像个白痴。

    “我现在在这里挺好的，没人还会明面上对我怎么样，至于背后说我什么我管不着也没必要去追究。我不会走的。”

    杨江月还想劝他，俞初晴眨眨眼，举手说道：“姐姐，叶岁之决定的事情，就算是他哥哥也不能阻止的。他哥就是想让你做个和事佬，避免他们俩吵架。”

    她露出笑，指指叶岁之：“这个人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很喜欢这份工作哦。只是打副本的开始遇到一些困难而已，这种事情只会叫游戏宅兴奋，怎么会叫他退缩。”

    杨江月再次看向叶岁之，见他点头，只好放下心里的无奈。

    她真应该让叶辞柯看看，他弟哪里放弃自己的爱好了，明明玩得火热。

    之后杨江月杀到公司，正式要求整顿部门，有人反驳她自认清高，这种事情都是圈子里的常态，杨江月摆出身份，怼天怼地。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倒要看看是哪位倡导不良风气的。”

    “我没那么大权力整顿整个圈子，但我想在公司里，我这个职位还是能说上话的。”

    在之后，叶岁之明显感觉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虽然能听到传闻说他是不是女领导的小白脸，不过这些也都因为周郎父亲投资人的身份为杨江月撑腰不攻自破。

    杨江月因为这事对周郎颇有怨言，周郎很是有道理地解释：“这是老周对你事业的投资，不关我事啊，老丈人想支持儿媳妇还有什么说法。”

    杨江月一时无语，再无其他说法，只是一味地在工作上更加奋进。

    叶辞柯有段时间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弟，怕他弟一个不开心就和他闹别扭了。而叶岁之只是每天按部就班，没再和他哥说工作上的事情。

    有一种说法，在海啸来临之前，海面总是平静至极，帆船都无法借着海浪摇曳，鱼儿都无法碰到漩涡游泳。

    失去叶岁之后的叶辞柯，每日晚上都会待在叶岁之的房间里，他整日整日失眠，想刨开自己的心脏看看那份感情，却总是半途而废。

    他是个胆小鬼，能鼓起勇气死亡，都不能看看自己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