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还是要到了你的地址。虽然是假的，虽然当晚就暴露了。虽然，第二天变成了真的。

    你真的没想过事态会变成这样。

    你的行头要他添置，他得留你的地址。你想着区区取快递的事，你就只留了个普通小区门口的地址。当时他踌躇地问：“怎么不具体点？”你只笑着搪塞说：“有您给的酬劳，我都不用上班了肯定在家，说不定还可以小小炫耀一下。”

    你承认你有赌的成分。自己合约都没签就暗示上隐藏费用了，任谁想都会膈应吧。

    他显然也没想到你会这么说。但他的反应再次出乎了你的意料，他向你流露出赞赏。

    你：？

    “不过我觉得恬恬会比较矜持点。”他边琢磨边憧憬，先把自己想脸红了。

    你：……

    你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你只是沧桑，沧桑自己已经是个直白的大人了。

    幸好你不是恋童癖。你心底闪过微妙的庆幸，你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愈发平和。你想不通：上一个水母怎么对这孩子起得来欲望的？

    嗯，他18。但是他只让你感觉自己是个幼师。

    这就是钱权的魅力吧。你只能想到这个原因让那男的铤而走险。

    有前车之鉴时刻敲警钟，你牢记自己也是水母，套了皮套的水母。

    林恬。不知道是不是你给她起了名字的缘故，你其实不太想说她是皮套或是水母之类的话了。

    林恬是个女孩子。虽然她还不存在。你恍恍惚惚回到家，感觉自己被他的情绪侵染了。

    真可怕。你打了个恶颤。

    出租屋的温度让你回归冰冷现实。你转了一晚上的脑子刚停转，顷刻被疲累席卷。你倒头睡下，没把“到家打视频”当真。

    你以为那只是说说而已的台词。

    直到你昏天黑地地睡醒，你看到满屏未接消息和未接来电提醒，又两眼一黑。

    完了。

    你低估了他对林恬的较真。

    昨晚你一到家就睡了。半小时后，他问你到家没，你没回；一个小时后，他又问；再半个小时，他给你打电话了。

    在他之前还有个未接来电，你起先没注意。直到看见他昨晚给你发的短信，他问你为什么留假地址。

    “你留假地址干什么？”

    “他们问过物业了，没有叫吴构的住户。”

    “你骗我。”

    ……

    “回我消息。”

    ……

    “你也骗我钱。”

    “吴构，你最好明早之前回我消息。”

    “我想找到你到底在哪我有的是办法。”

    明早。

    呵，现在已经中午12点了。

    地下室没有向阳的窗户。你现在宁愿昨晚以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了。你不知道你是不是被以诈骗罪上报到警局。

    算了。你抹了把脸。你把你收到的他的所有转账都退回去了。他没回，你扣扣脑袋，心下更绝望。

    你扣字说对不起，解释昨晚是睡着了，解释你以为那个是台词不会真的要视频。你解释到最后，只差一个你为什么给他假地址骗他。

    你头疼欲裂。昨晚，“他骗我。”他失落的神色在你脑海里碎片横飞。

    “……”你攥紧了手机。你一咬牙，你点开对话框。

    你又转给他一丁点钱，你肉疼地说是违约金分期。你给自己留了个车票钱，你打算跑路了。

    他：？

    你破防了。

    你更难熬了。

    你现在不仅是个直白的大人了。你盯着你的小一万块钱，心头在滴血，你所有的表演经验都在思考：怎么稳妥又体面地问对方可不可以不收违约金才不显得像个斤斤计较的男的。

    你们还没签合同。你在心底微弱地呐喊：这只是试用期！你痛恨自己刚刚的不清醒。

    但是你知道你更忌惮的是他短信的那最后一句话。不管是不是气话，对方确实可以做到。你害怕他追究你，你先示弱表诚意了。你只有这些了。

    他给你打了电话。你接了。

    你深呼吸：“我后悔了。”

    他开口就来：“我在你留的那个地址那儿给恬恬先租了套房子，1栋201，你过去——你刚说什么？！”

    你：“……你刚说什么？”

    你后悔早了。你看着手机，你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你狐疑，他脾气也太好了吧。

    你不安心。

    “数额较大的诈骗罪可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他却平静道。

    你心往下沉。你就知道，他果然不像表露的那么无害。

    下一秒，他控诉你：“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你不说话。是你理亏在先，但你有点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可以放弃恬恬？”他痛心疾首。

    你，你被气笑了，扯扯嘴角很难看的笑。

    你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你问：“您想怎么样？”你很累。

    “我、”你一出声把他问卡壳了。他似乎察觉到你的异样。“你别后悔。”他还端着，放不下面子，语气却略略放软，“你要是后悔，我就直接去你家了。”

    他是在威胁你。

    嗯。

    你说嗯。

    你不知道他在你睡着的时候查到了多少？你垂头盯着地板缝，那里爬过蚂蚁。

    你突然觉得自己的隐瞒和体面都很荒唐。窗户纸似的东西，你低嘲，说：“那您过来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

    半晌，他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有点急了，很无措。“我只是不想你后悔，你觉得那里，”他小心翼翼地用词，“不想让我去的话，我已经租到这边的房子了，不行我们只在这儿见面不就好了。”

    “哦。”你慢吞吞地说。你分不清真假，分得清也没办法。

    “您已经知道了。”你说。你感觉有什么东西掉到灰里了。你抹了把脸，其实早该掉进去了吧。

    “对不起，”你没给他插话的空隙，“我骗您是要面子。”心里陡然畅快了，畅快得疼。

    你一点也不好。

    “我想，”你咬唇，说，“您应该给恬恬找更理想的扮演者。”你说着，你恍惚看到了恬恬。

    你也看不清楚恬恬的脸，就像那晚最后他的脸。你吸了吸鼻子。

    可能是他还没跟你太具体地描绘过恬恬。

    “可是你就挺好的啊。”他说。

    你下意识地“嗯”，随即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又摇头，又想起来他看不到。

    你又想到你那几千块钱，你也有点认同他了。你潸然泪下。

    “那我们没签合同，可不可以就当试用期没通过，我不要您钱，给您昨晚造成的损失我赔一部分，您退我一半钱行吗？”

    沉默。

    你讨价还价，说四千也行。

    还是沉默。

    你咬咬牙，“三千”。真的不能再低了。

    半晌，你听见对面咬牙切齿说：“你还是后悔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