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你曾经很有骨气。但那是曾经了。现在你站在落地衣柜面前，面对着清一色甜美款的名牌女装，只剩下舌头直得打拌，辩不过他这个胡搅蛮缠的狗东西。

    你说恬恬不是暖暖，他坚持要给恬恬最好的；你痛批他夹带私货，他据理力争恬恬是最甜的女孩子；你反驳他无视恬恬的人权，“她可以自己选她要做什么样的女孩子！”你们吵到最后，他被你说动了。

    然后他又叫来一衣柜的衣服，换风格了。

    “……”你，你两眼一黑。你算是知道你哪来那么多未接来电了。

    他却把下巴一抬，骄傲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你看着一屋望不到尽头的衣橱，你悄悄咽了口唾沫。你忙抬手制止：“慢着！”

    “又怎么了？”他没好气。

    你指指自己的头发，说：“我没假发套，试不出最佳效果。”

    他真的很容易被说动。反正你没见过比他耳根软的人，你刚要松一口气，却见他若有所思。

    “也是。”他捻你的发丝，问，“你可以留长头发试试吗？”

    你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他总是问你。你心颤了下，你闭眼“嗯”。你面对他总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买了假发套，还买了生发剂。他叽叽喳喳跟你介绍，卧室的门板隔不住他的声音，你在换衣服。

    你意识到一个问题，虽然你是南方人，但你确实是个男人，放在女性身高标准里称得上高挑、瘦削。

    他自顾自说得口干舌燥了，后知后觉听不见你的动静。他叫你，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码的甜妹女装套在你身上有点滑稽了，你抻裙角往下拉，窘迫地拨弄好额前的刘海。

    你用刘海挡住眼睛，你走出门。空气瞬间很安静，你不知道他满不满意。

    沉默了可能有一分钟，你刚要说再去换一身。“好！”他一把抱住你，很高兴，你察觉到他语气里的生涩。

    原来你们都在做心理准备。因为是恬恬，他抱你时虽然热忱，但只用胳膊虚虚揽住你的后背，手没去碰你。

    你刚觉得他人还行，他说“恬恬你腿好瘦”。

    你：……

    也是，王者网恋段子里少不了看看腿。你嘴角抽搐，好歹你是没看到黑丝白丝蕾丝。

    你忍了。但你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你不是恬恬。你琢磨着恬恬该是什么样，按他说的，恬恬喜欢他。你恶寒下，抬手轻轻搡了他胸膛下，面露不满和羞涩。这狗东西胸膛还挺硬实，有腹肌。你趁他不注意，多瞥了一眼。

    你又想到他刚说你细狗，气不打一出来。

    你刚拍完新龙套，最近才恢复锻炼。你瘦是为了上镜轻断食。

    他还说我看你马超插秧那么顺，那回还想着让保镖跟我一起下去的。

    “……”你知道他说的是头晚匹配赛的事。马超的战力和身高体重成正比是大概率事件。

    他是不故意的？你狐疑。他一提这茬，你心里总有点虚，除非工作需要，你抵触游戏虐杀行为。

    你干巴巴地说：“幸好保镖没下来。”

    “下来了。”他说。他笑嘻嘻：“其实在楼梯口等着呢，我一出来看大厅只有你这个前台，就自己撑场面了。”

    他倒是能屈能伸。

    你：“嗯。”

    “你多吃点。”他说。

    你：“嗯。”

    你一时没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变到这上面。他看着你的腿，再上移到你的脸，嘀咕着“一点肉没有，恬恬才不吃苦”。

    “……嗯。”你视线自然从他身上移开。你不是恬恬。但他刚说了：恬恬值得最好的，一切都是。他振振有词。

    他说：“恬恬挺干脆的。”他眉宇纠起，摩挲着下巴打量你，在考虑你刚才的表现。

    你杵在原地，有种被考核的紧张感。

    最后他只说：“不高兴可以直接说出来。”他一挥手浑不在意。

    你在他的只言片语里拼凑起“恬恬”。你说嗯。

    你试了半小时，大概十几身，他总觉得差点意思。最后，他视线落在你脸上。

    你长得还行吧。假碎发半遮不遮挡住你的视线，你不太能看清他的神情。

    他站起来拨开你的刘海，神情有了点松动，没完全松动。先是中分，他嘴角微微动，似乎是憋笑。

    你：……

    最落魄的时候，你在抗日剧批发大佐、少佐。你当然知道他笑什么。

    他看你表情微妙，忙换成三七分。他嘴角不抽了，眼睛弯起来。你没管他，任他摆弄。

    他自己鼓捣一阵儿，发套怎么也不成型。他招来个发型师。

    发型师面对你眼前一亮，又有点迟疑，扫过你系chock的脖颈。你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你是男的，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颔首。

    你还记得你的人设，活泼。“你好。”你眼睛亮晶晶的，用少女的嗓音跟人家招手打招呼。

    你什么都干，配音也沾过。

    发型师和你都松了一口气。只有他愣了。

    你站在他身后。他茫然地环顾左右，最后回头看向你，眼神复杂。

    你望着他含情，水润润的杏核眼乖巧又无辜。

    你真的很敬业。你只差点运气，一直都是。

    他又莫名其妙别开那张臭脸了。你看着他红透的耳根没说话，你默默用双臂搂他的胳膊，即使你不明所以。

    发型师看向你的眼神里多了抹同情和探究。你没在意这个，毕竟他前段时间还是个为爱出走家族的男同。发型师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看得你心里毛毛的。

    你害怕被她薅下假发套。

    你说了不算。

    发型师等待着他的指令预备大显身手，却听他宣布道：“给他扎个完美的双马尾。”

    发型师：……

    你：……噗嗤。

    你没忍住笑。你想起烛光晚餐，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你笑什么？”他低眼瞧见你的笑脸，悄悄问你，还不满地戳你。

    你说：“你确实适合下载暖暖。”你嘴角掀动几下，附到他耳边跟他耳语，“你搭配高分。”你在憋笑。

    他还觉得你是夸他呢。有外人在，他小声地吹嘘自己：“你才知道啊。”

    你们开心就好。发型师干干地笑。她依言给你扎了双马尾，端详你的脸又惋惜又忧愁，挑挑拣拣选出款发饰配衣服。

    她是专业的。他不知道具体哪好，总之是顺眼了，放人了。发型师和僵着脖子的你都如蒙大赦。

    你放松早了。发型师走了，剩下你。窗外黄昏，你被他指挥着折腾一白天了。他往那儿一坐，比你还累，揉着眉头说“终于能拍朋友圈了”。

    他不忘初心。你无语，你低眉顺眼问他：“需要我做什么？”

    他说官宣。

    你心不免咯噔一下子。你轻声问：“不需要露脸吧？”

    你是化了妆，但也没到认不出本人的程度，对你有印象的都能认出来。他要清水芙蓉的恬恬。

    “你介意的话，”他想了想，停顿间你的心被吊起来，他说，“那手指比个心拍夜景背影就行。”

    你放心了。你低低“嗯”了一声，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儿。你的手指和他的手指靠在一起，一个手正着，一个手反着，一点默契都没有。你刚要改成他那样，他忙喊“别动！”

    咔嚓——

    一张live照片里，镜头微微晃动，你们兵荒马乱合拼出颗心，画面外还夹杂着他话的尾音。

    你歉意地想说对不起。他抱着手机乐，扭头跟你说，“打住，就这个效果自然。”

    “你今天已经跟我说好几遍对不起了。”他把嘴一撇。你闻言呆滞，若无其事地问接下来做什么？

    他指挥你，拍你俩在落地窗前依偎着的背影照。“放松”、“自然点”他总蹙着眉，最后一抿唇，他把嘴唇贴近你的耳根，咕哝句“你靠我肩膀上”。

    他不好意思，你也被感染了。“嗯。”还是你。

    咔嚓，咔嚓。他很有仪式感，凑了个九宫格，除了第一张比心，张张专业摄像师出品，构图色彩看得你也无可挑剔。

    没你事了。你折腾一天，现在踩着小高跟站他对面，才觉出腿脚发麻。你想着你能走了，这个小区还没通暖气，你有点冷。他正埋头戳手机，兴头上一点也不觉得冷。

    也是，你穿的过夏，他一身秋冬。你去换自己的衣服，他喊你，拉你一起。“你、”他愣了，低眼看牵着你的手，你手冰凉。

    他把你裹在他的大衣里。“……”你不得不郁闷地承认：你现在确实是细狗。你默默下定决心锻炼成180薄肌精壮男，四舍五入你也是180。

    “你点吧。”他说。

    他让你点发送。他期待地看着你，把手机塞给你。“这是恬恬的微信号。”他说。你看向他微红的鼻尖，他也冷，你没来由地避开他眼睛，你低头，你看见手机屏幕里的九宫格最中间是那张实况比心图。

    L.T.：我们在一起啦【牵手】@W.G.

    这个昵称一点都不甜妹。

    他不情愿，他扬言那是他和恬恬的情侣昵称。那是恬恬爱他，“你这个单身狗才不懂这些。”他生气了。

    你：“嗯。”

    他更生气了。

    你没放心上，你的视线摩挲过那条发送成功的官宣朋友圈，最终落在那个@上。

    W.G.

    孽缘。你之前都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你俩的名字首拼一样。你在心底幽幽喟叹：同拼不同命啊。

    些许悲凉罢了。

    你看着自己白皙微微泛青的裸露小臂。恍惚间你想起最开始，你跟他说什么，恬恬的人权。

    恬恬的人权解释权不都在他手里吗？

    真幼稚。

    你被他传染了。你觉得他也幼稚——他用大衣裹住你裸露的小臂，“换衣服吧别感冒了。”他礼貌地提醒你。

    ……现在你觉得他是个幼稚的好小孩。

    你换完衣服要走。他惊讶：“这么晚了你去哪？”

    你头也没回：“回家。”

    “这儿不就是吗？”他在你身后喊。他不明白，随即他以为他明白了，他又和你聊上了：“哦那没通暖气确实冷，不对啊，那不还有空调吗？”

    “你、”他噎住了，他抓住你不知道咋说，“你回哪去啊？”

    你看他一眼，他欲言又止，你知道他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回这个地下室不可。

    那儿有什么好啊？你非得回去。他说不出口。

    你委婉地提醒他：“这是工作以外的时间。”你看着他，你拗不过他，你搪塞说“攒钱”。

    你脱开他的手。他恍然大悟：“早说啊。”你心里莫名更不是滋味儿。

    你一出门，支付宝说它又收到10万。

    你：？

    你回头看，他扒住门冒出半个脑袋，说：“好了留下来吧。我一会儿该走了。”他眼睛晴湛湛地盯着你，很诚恳，又仿佛在说：别闹了。

    都什么跟什么啊。你所有情绪都溃不成样子，你哭笑不得把钱退给他。

    “这钱我不能收。”你微笑。

    你没有诱骗小孩钱的爱好，你也不清楚他怎么不该开窍的时候乱开窍。

    你没当回事儿，你走了。你不知道他还呆呆地站在门口。

    窄窄的楼梯道灌冷风，你拢紧羽绒服，脑子还是热的。

    直到回到家，你才冷下来。你拿出手机，搓着掌心的冻疮时一愣。

    有人给你发了好友申请，你忙搓热手点开，你以为是新的剧组。

    L.T.

    是恬恬。

    地下室的阴冷透过你衣服钻骨髓。“……”你的期待结冰了。你耷拉眼皮同意了好友申请，一头倒在你的小床上蜷着腿。

    真冷，你昏昏沉沉，支撑着心神把铃声开到最大才松开手机。你怕又出事。

    嘟。

    微信提醒音。

    你手指动了动，不情愿地摸手机。他又怎么了？

    恬恬给你发了个截图，她给你的备注是“嗯哥”，下附一个鬼脸emoji。

    你：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