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弈已经没有一丁点的力气了。
四十多公里的山路,上上下下的,骑车也要骑上三四个小时。
她们两个人一辆车,天不亮就出门,正常赶路时间还算充裕,奈何路上太多意外——掉链子走错路遇见野狗都是小事,最吓人的是小花跑在前面,等齐弈好不容易追上时,小花正在被附近村里的傻子纠缠,按住嘴巴压在地上拖着她往树林里去。
齐弈不知道拿来的勇气和力气,借着下坡的力道猛地撞到傻子身上,趁着傻子被掀翻在地时又扬了把沙土迷住傻子的眼睛,才趁乱拉着齐永花赶紧跑路,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被肾上腺素支配,载着人把自行车蹬出了摩托车的速度。
傻子在后面哎呦哎呦的叫着,没几分钟就从村子里钻出来几个人,追着她们的自行车尾气怒骂,仿佛她坏了什么好事。
确认傻子和他的家人追不上来,齐弈这才卸了力气,后知后觉地手脚发抖,差点连人带车一起栽进山沟里,换了缓过神的齐永花载她。
凉亭是附近工厂家属区的小公园,正有几个大爷占了一个凉亭在打牌。
好在凉亭不止一个,齐永花远远看了眼,就往没人的那个走去。她的肚子也早就咕噜咕噜叫了,一路上消耗不少,迫切需要食物填饱肚子,距离报道规定的时间还早,她甚至还想找个小河洗洗汗臭。
齐永花:“就这儿吧。”
自行车放倒在凉亭里,齐弈丝滑躺到在自行车边,宛如一条死狗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齐永花也顾不得那么多,跟着躺到地上,和齐弈挨着,后知后觉开始害怕。
“小弈,今天要是没有你,我恐怕……”余下的话被劫后余生的拥抱代替,但她们谁都知道如果齐弈没能救下齐永花,后果会是怎样。
傻子家里人出来的速度太快,像是故意在那里等着,只要生米煮成熟饭,怎么也能闹回个便宜媳妇儿。
恐怕时间也是特地选过,县里的初中高中都是今天开学,能走山路上学的多半家庭不好或是不受重视,即便出了事情也会息事宁人,不巧头茬让她们赶上了。
两个小姑娘相拥躺在地上哭了半天,弄的身上脏脸也不干净。
汗水混了泪水把苦难搅拌,筑起两人友谊的高墙。
看着彼此的花脸,两人笑出鼻涕泡,坐起来才发现凉亭外站了两个穿着藏蓝色工服的大爷,两脸关切地看着她们。
“逃婚出来的?一个逃还是俩一起逃啊?”
齐弈没太懂大爷说的俩一起逃到意思,齐永花已经红着脸辩解道:“不是,俺们来上学的。”
解释完俩人为啥狼狈不堪在这抱头痛哭,一位大爷骂骂咧咧走到原本打牌的凉亭,不知道说了些啥,正在打牌的一个大爷摔了牌骑车就跑,留下的牌搭子也放下牌,听不清在讨论什么,看表情骂得挺脏。
“没事,老黄儿子在派出所工作,这算是给他儿子送业绩了。你们从村里出来念书不容易,可不能让那些个瘪犊子祸害你们,狗养的等着挨收拾吧。”留下的大爷操着一口浓重的不属于本地的口音安慰道。
庞爱国正背过身准备回去继续打牌,余光看到俩丫头还在地上坐着,“还在地上坐着啊?这地儿可脏,别落病了。”
“你俩哪学校的?”
“一校的。”
“那你俩吃饭没啊?学校食堂今天没开火,你们现在过去也没饭吃。要不让我老伴儿给你俩整点?正好洗个澡,埋了咕汰的容易让同学嫌弃。”
齐弈被齐永花藏在身后,大爷语气凶狠,但逆光的身影看起来很有安全感,让人莫名觉得这个提议可行。
齐永花:“不用了……”
齐弈:“好,麻烦您了。”
齐永花震惊地转过头,不顾大爷还在场,戳着齐弈的脑壳教训道:“你疯啦?咱俩都不认识他,万一弄死咱俩,尸都不知道上哪收!”
“我就是觉得大爷不像坏人……”齐弈自己也越说越心虚。
确实跟着不认识的成年男人回家这件事太不靠谱了,小学老师和村长反复叮嘱,连村子的老光棍家都不让她们靠近,她却头脑一热轻易答应了大爷的邀请。
大概是身上脏兮兮的实在难受,以及和资助她上学的叔叔相似的口音,让她心生亲近,昏了头。
“小丫头有警惕心是好事,出门在外防着点没毛病。”
庞爱国干脆在凉亭这坐下了,为了让俩小姑娘安心,直接做起了自我介绍。
“你俩叫我庞大爷就行。我就在这机械厂上班,一问庞爱国庞师傅都知道是我,我老伴儿姓苏,也在厂里做财务。我俩都是响应政策从东北过来的,在这也待了十五六年了,你们一校好多老师我们都一起喝过酒呢。有个教物理的,叫朱子健,你俩离他远点啊,问问题啥的都开着门,别单独和他一个办公室,他不是什么好人。”
齐永花和齐弈对视一眼。
她们还没入学,不知道学校是不是有个物理老师叫朱子健,但大爷能说这么详细,临时编也编不这么详细,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吧……?
况且机械厂在县城里也是近乎天花板的存在。
齐弈在大爷看不见的地方扯扯齐永花的衣角,她是真的饿了,也是真的受不了身上脏兮兮的。
躺地上一时爽,但忘了还要去学校。
机械厂的家属楼就在机械厂附近,上下班甚至连自行车都不用,步行几分钟就能赶到岗位。
今天是周末,家属区里格外热闹,洗衣服的做饭的、路边弹石子跳格子的,仿佛独立于县城的世外桃源。
齐永花推着车和齐弈跟在庞大爷身后,穿梭在她们甚少见到的灰白色楼房之中,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
庞大爷一路上不停的打招呼,偶尔有几个人问起跟在身后的她俩,庞大爷也只是挥挥手说“帮个小忙。”
在两人彻底在相似的楼房间失去方向前,庞大爷停在了一个黑洞洞的单元门前,指着对面的车棚:“自行车锁这就行,我先上去跟我老伴儿说一声,等我指令嗷。”
家属区的楼房外墙长满了爬山虎,同样的阳光在这里都温柔了几分,齐弈盯着大爷消失的门洞目光上移,看着大爷的身影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直到没有在更高一层出现,才缓缓收回羡慕的目光。
“花儿,住在这里应该很幸福吧。”
“应该吧。”齐永花锁好了车,靠在车上仰望泛红的爬山藤,“机械厂的工作人人都羡慕,三叔最大的愿望就是阿武哥能进机械厂,再分个房子他这辈子都圆满。”
“你说我们初中毕业能进机械厂吗?”齐弈把头搭在齐永花肩上,神情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初中不行吧,阿武哥读到高中都没进来呢!”齐永花也把脑袋叠了上去,一样的年纪她已经比齐弈高了半个头,叠在一起刚刚好很舒服。“想这些干嘛,你可是要读大学的,你妈还等着你考第一给你弟赚学费呢,不会让你早早工作的。”
“上了大学会分房子吗?我就想有个自己的房间,不用和奶奶住在一起。最好还有个大大书柜,放好多好多书,收集好多好多棋谱,再摆个棋盘可以下棋,就不用偷偷摸摸画在格子纸上了。”
【也不用隐藏师父的存在,可以光明正大和师父下棋。】齐弈在心里想着。
“会有的,都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