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白天摊开来的瓶瓶罐罐都被收了起来,晒过尘螨的被子回到床上,洗衣机沥干了最后一桶脏水,结束了这一周的工作。烟火气渐起,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老两口也在同事的招呼下去蹭了顿饭,而后慢悠悠的转悠回家。
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的年代,庞爱国入睡前的消遣是做点木工,等打磨完小把件,冲去一身木屑,他才发现书房的灯还在亮着。
“这都几点了,不休息啊?还研究你这棋局呐?”推开门,苏婉珍坐在棋桌前长考,没有搭理老伴儿的询问。“你这输了几个子这么念念不忘的,我瞅瞅。”
见老伴儿不说话,庞爱国推门在棋桌一侧坐下,一棋盘的黑白子看得他眼晕。
搞不懂,他这辈子都搞不懂围棋。
当年为了和苏女士有共同语言,他也不是没学过,学了半个月还是连输赢都看不明白,他就彻底放弃这条道了。
反正苏女士也不是为了和他下棋才结婚的。
夫妻俩还是得留点空间。
嗯,才不是他学不会。
“一个子儿。”
万籁俱寂中,苏婉珍突然给出答案。
“嗨,不就一个子吗?小丫头是挺厉害,那也不用你研究这么半天吧?赶紧洗澡睡觉,明天还上班呢。”庞爱国催促道。
“一个子,是她只想赢我一个子,而不是只能赢我一个子。”苏婉珍摆弄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分析道。
“齐承安个臭棋篓子心眼儿还小,小丫头跟他下棋都养成察言观色的习惯了,开局直接送了好几颗子,我还以为她就这水平。结果中盘越下越稳,那几颗错子也都被利用起来,几乎是贴着我的目数在下,但我能感觉出来,整盘棋她都没尽全力,摸清楚我什么水平就开始陪我玩了。”
庞爱国有些不能相信,“你说一个小丫头下棋是在哄着你玩?”他不会下围棋,但他老伴儿围棋什么水平他还是清楚的,可以说青县能和她下得半斤八两的,也就是开了棋馆的老李头。
青县能数得上号的围棋比赛,基本都是这俩人张罗的。
符合参赛条件,基本也都是这俩人拿奖的。
即便是去市里参赛,他老伴儿也能拿个不错的名次。
但现在他老伴儿告诉他,她被他随手捡回来的小脏孩吊打了???还是放了水才没输太惨???
“那……这小丫头,真实水平咋样啊?”庞爱国小心翼翼开口,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一方面想着就一农村小丫头,刚上初中第一次进城,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但另一方面,这小丫头又着实赢了他老伴儿太多,能让苏女士这么夸赞的棋艺,想来不会太差,可他也估不准这等级在哪。
“我觉得啊……”苏婉珍顿了下,似乎也是在劝说自己接受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或许能和职业棋手掰掰手腕。”
“老李有个棋友是职业二段,我和他下过一次,那种处处让着我却始终杀不穿重围的感觉和今天几乎一模一样。”
“但是小弈更青涩,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像是出于本能,或者长期以来的习惯,控制棋局差距在几子之间,不会让对方输得太难看。”
“这是一种顶级的控制力,或者说顶级的天赋,绝对不是齐承安那种小心眼的臭棋篓子能教出来的。”
“天才啊!”苏婉珍感慨道,“或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让你碰到带她们回来,让我有机会和小弈下棋发现她的天赋,不至于被齐老头埋没……”
苏婉珍一拍大腿,“我得赶紧把棋谱记下来,给老李老王寄过去,问问最近有啥比赛给安排下,找几个水平高的和她练练手。小弈还是和外人下太少,套路太明显,多和高手过招,她肯定进步更快!说不定就是以后世界冠军呢!”说着就起身翻找起记谱本,准备给齐弈安排比赛。
“那可就厉害了,我记得围棋还没有女的世界冠军吧?最厉害的那个谁,是不是还没到九段?”庞爱国稳坐钓鱼台看老伴儿忙忙活活找东西,开始指点江山。
“孟逸翡,职业八段,最好成绩是双李杯亚军。”苏婉珍找到了本子又开始找笔,看不惯庞爱国老神在在的模样,一巴掌拍到他背上,“别在这碍事,给我找根蓝笔去。”
庞爱国一脸懵地从一旁的笔筒里挑出根蓝色的递过去,“你就是想找个理由揍我吧?”
“知道还不快滚。”和过了半辈子的老伴儿也懒得装斯文,手脚并用就要把人轰出去,被庞爱国扒着椅背死活挪不动地方。
“我不滚,我得盯着你给老李头写信,免得我家被偷了。”五十多岁老大爷缩在太师椅上可怜兮兮,苏婉珍算是没脾气了,这老头犯浑她真弄不动。倒也不是担心她和老李头出轨,他就是和老李不对付,不管有她没她都不影响这俩人掐架。
一个本子两根笔拍到面前,“不滚就不滚吧,帮着抄几份棋谱,给我省点力。”
“保证完成任务!”
小镇里的信不用走邮局,早上出门时拜托来回班车的司机帮忙带一下就算是寄出了,即便远一点的到市里,也是交给班车上的乘务员,委托转交给去市里的班车乘务员。
庞爱国和苏婉珍在机械厂待了十几年,算是见证着这边建设发展起来的,镇上不少人都认识,乘务员接过信,拍着胸脯表示一定送到对方手上。
赶在下班之前,气喘吁吁的乘务员跑进机械厂财务室,送来了第一封回信。
苏婉珍赶紧给乘务员倒了水,还没来得及寒暄两句,乘务员牛饮完就着急忙慌地跑了,马上到下班点了,员工要出来坐车,她可不能脱岗。
喊了声“回头来家吃饭”,得了乘务员脆生的回应,苏婉珍才拿起桌子上的两只信封,认真打量起来。
第一封信是老李头寄来的,信封有些厚度,找了裁纸刀拆开,里面居然是夹了好几张的死活题,难度从低到高,最底下那张苏婉珍看了眼,居然没什么头绪。
一沓子的死活题里面夹了薄薄一张的信纸,老李在信里说,让这孩子独立做完再寄给他,真要是好苗子,可以看在苏婉珍的面子上减免学费。
苏婉珍“嘁”了一声,老李格局太小,谁稀罕他减免的那点学费,也不看看人丫头的水平他能教个啥,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这几道死活题出得挺有水平,还算是有点用处。
第二封信来自一校教务主任,也是他们围棋小圈子的一员,想着俩孩子都是一校的,就也给她寄了份信,多少能照顾俩孩子。
教务主任的棋艺水平一般,苏婉珍给她的信里着重分析了她和齐弈的对局,希望能让孩子在学校发挥特长。
教务主任的回信挺长,一番寒暄后先是说了新生开学军训,但是她还没到上班时间,暂时和孩子见不上面,等正式开学会多关注下。然后提起了一校每周五晚自习的“第二课堂”,会让学生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选择感兴趣的活动课程。
原本一校有围棋第二课堂,但每年的报名人数都不理想,加上今年老师怀孕休产假,已经取消了这门课程,短期没有找老师接替重开的想法。
不过学校图书馆里馆藏了不少棋谱,这些棋谱也够孩子研究一段时间,等休产假的老师回来再正式给孩子上课。
“都是放屁!”
苏婉珍一脸不爽,用力把两封信甩进抽屉里,一个说了一堆像放屁,一个眼界太窄只认钱,没一个敞亮人。
气死了!
“苏姐,怎么了这是,谁惹你生气了?”一旁的同事听到苏婉珍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忍不住发问。
苏婉珍抱怨道:“昨天认识个小孩,围棋下的贼拉好,寻思找几个高手过过招,结果一个两个都往外推。”
同事指了指眼前的大肚子电脑,“这个找了没?”
“这玩意能下棋啊?”苏婉珍搬着椅子坐了过去,虚心求教办公室里的年轻同事。
这大肚子电脑还是去年机械厂统一给配的,财务室人手一台,刚安装的时候还安排了老师指导她们如何使用,但苏婉珍就学会了开关机和财务软件的使用,从没听说这大块头还能下围棋。
“能不能下棋不知道,但搜索一些消息还是挺方便的。”小同事也不是网虫,就在公司上上网,不忙的时候点开网页乱逛,知道的能比苏婉珍多点。她点开浏览器搜索“围棋”,等待漫长的缓冲时间后,搜索结果被一排一排吐出来。
“你看,这都是搜到的结果。”
苏婉珍探过头去看,搜到的结果都是些国际赛事的报道,加上临水市的关键词,页面直接变成了空白。
没能找到想要的信息,苏婉珍难掩沮丧,不过还是礼貌和同事道谢,“小丁,还是要谢谢你了,我再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