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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枣案(五)

    午后刚溶开了的雪水慢慢结成一层薄薄的冰碴,覆在青石板的纹理上,踩一下,便要发出一丝丝冰裂的声音,几不可闻。

    沿着青石板的路走过来,司徒汲站在堂外已有小半个时辰,浑身萦绕着一股子夜里的寒气。

    但,比不得司徒汲的心寒半分。

    此刻,司徒汲看着堂中侧门屏风后站着的身影,心里顿时觉得好笑至极。

    此人当真是愚蠢!

    可是,当年的那个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议事堂内,靳玉仍然还在重复着刚才的话语,声色动人,要求缉刑司给她一个说法,还她一身清白。

    司徒汲将剑抱在怀中,转身想要进门,迈了一步之后,硬生生停在了门口屏风处,忍下了马上进去的念头。

    司徒汲不想要破坏月舟破案的步调。

    司徒汲相信月舟,相信他心中已有定论,只是想要验证他心中疑虑。

    思及此处,司徒汲放慢了动作,静静站在屏风处,安心听着堂内动静。

    靳玉以帕掩面,故作悲痛,但心里仍是不上不下,摸不准月舟的一点心思。

    进了缉刑司这么久,靳玉心里也是经历了千百遍,仔仔细细思虑了一次又一次,虽是有些地方刻意粗略了一些,但是靳玉坚信,前前后后的一番谋划应是无碍。

    一则,药枣粉来自于山诡城,这是一处诡谲之地,暂且不论万药堂自是行事隐秘,从不肯轻易透露买卖主的信息。哪怕是自己从万药堂寻来了炽蓟果,那也是千辛万苦寻来的荧鸟才换了一颗。旁的人又岂是简简单单便能换来万药堂的秘事呢!

    二则,玲珑阁从无失手,惠民堂胡大夫必死无疑!

    三则,柳乘风必然是会一力揽下所有罪名!

    月舟沉默了有一些时候了,一直就这么看着靳玉在那里反反复复折磨自己的心绪,一时怀疑是否有了证据,一时坚信自己的谋划很是妥当。

    就在这时,靳玉身边的云绵突然跪直身体,用手胡乱抹了两下脸上是不是真的存在过的泪水,语气坚定,带着一股子视死如归的勇气,仿佛是压在心里很久,今日终于才抒发出来一般。

    “大人容禀,奴婢今日顾不得了,定要向大人说出一段实情!”

    “夫人她冤枉啊!”

    “大人,夫人在闺中之时,一日出城去寺庙进香,在寺中偶遇柳大人,那时柳大人在寺中突发疾病,是我家夫人心善,派人回家中取了雪莲救了柳大人,还派家中药铺的大夫前去诊治,一应药草、补品皆是我家夫人出钱。”

    “请了大夫前来之后,夫人立刻离去,为着二人清誉,更是不肯多待一刻。若不是柳大人醒来之后,药铺的人漏了首尾,夫人是绝不会与当时的柳大人有任何牵扯。只是夫人心善,救了一条人命而已!”

    “后来,奴婢随我家夫人出门施粥,不知怎的,竟被流民冲散了,夫人险些遭遇不测,不知柳大人此时为何突然出现,救了我家夫人。”

    “从此,柳大人常以此事做为借口,三番五次纠缠我家夫人。可是,夫人她此时已然由家中做主,不日将要嫁往京都。”

    “夫人她命苦啊!”

    听着云绵说到这里,靳玉已是泪流不止,云绵更是坚强般擦着泪,继续说着当年。

    “大人不知道,江大人他早已娶妻生子,先夫人刚刚生产逝去,就同夫人娘家定了当时尚在闺阁的夫人,娶了去做了续弦。可怜夫人她小小年纪就要嫁人,还没有怀孕生子就要替她人照顾尚在襁褓的婴儿,大公子更是年幼无知,全靠我家夫人她一心一意的教导啊!”

    倘若旁人听了,自是心中不免唏嘘,大好年华便由家中做主塞给别人续弦,还有照顾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又得操持家务,服侍夫君,里里外外都得指着这么一个小姑娘操劳兼顾,如此勤勤恳恳贤良淑德,如今还要被别人疑心,这罪名还是杀夫,怎不叫人道一声“冤枉”!

    听完云绵声泪俱下的哭诉,堂中之人的脸上倒是没有出现什么异样,侧门屏风处站着的人却是有些按耐不住。

    “大人,夫人她身单力薄,在家中之时便只有奴婢一人伺候,主母更是动辄打骂,人前装着贤妻良母,人后却是毒心肠,缺衣少饭更是常见。平日里,夫人连几件像样的首饰衣服都拿不出,若不是江大人身份贵重些,夫人出嫁之时,嫁妆才厚了一些。”

    “原先奴婢便是时常劝慰夫人,想着离开岷州来了兴都城,关了府门好好做自己的事,过自己的日子,便不会再被柳大人纠缠。哪曾想,柳大人他竟然派了洪全跟着我家夫人。夫人她不忍心,让奴婢取了银钱给洪全,让他消了奴籍,还写了信回岷州,帮助洪全开了铺子,这才有了如今的洪掌柜。夫人从不因为这件事让洪掌柜做些什么,多年来更是从不让奴婢上门。”

    “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着,谁知有一日柳大人突然来了江府,夫人这才知晓,柳大人也来了兴都城,和江大人做了同僚。”

    “于是,柳大人又开始多番搅扰我家夫人,言语轻浮,夫人都是忍耐不发一言,为了江大人的名声着想,总是多番忍让。”

    “前几天,柳大人突然托洪掌柜给了夫人一封信,说是让夫人再耐心等一等,很快他就可以升官,到时候让夫人再嫁于他。”

    “夫人惊吓之下,差点一病不起,急急忙忙将信烧了,不敢出府门一步,日日忧心。”

    “今日江大人被害,夫人她有苦难言,只担心别人会以为是夫人她所为。”

    “可是,夫人是冤枉的呀!”

    “还请大人明鉴,还我家夫人清白!”

    说罢,云绵重重磕在地上。

    一瞬间,靳玉泣不成声,已然有了将要哭晕的迹象。

    “毒害江大人的炽蓟果,可是用一对荧鸟换来的,相信江夫人应是熟悉吧。”赤娘子走过去,将莲藕牵了回来,继续说道,“江夫人对此作何解释?”

    靳玉心里猛然咯噔一下!

    靳玉看向说话的人,只见赤娘子一身红衣,一头墨发只是简简单单编于脑后,面上冷冰冰的,虽然牵着小姑娘的时候温情了一些,但是靳玉就是打心底里觉得,这个女子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仿佛这个人浑身散发着毒,质问时候让人心里很是不舒服。

    “这位姑娘此言何意啊?炽蓟果又是何物?什么荧鸟?姑娘所言,妾身当真是听不懂!”靳玉扫视了一圈,发现众人根本就没有将刚才云绵的话放在心上,这才立时收起了悲痛神态,心里也是有一些厌烦,开口说道,“月大人官品贵重,身份高贵,如今一心认定了妾身是毒害夫君的凶手,妾身实难分辩,不如大人干脆一些,早些让妾身去寻夫君,好让大人赶紧破案!”

    “江夫人言重了。”月舟抬了抬手,示意云绵不要再哭了,赶紧搀扶江夫人起身,继续说道,“若如江夫人身边的云绵姑娘所述,柳乘风柳大人对江夫人多番打扰,且,更是毒害江大人的凶手?”

    靳玉在云绵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顺手理了一下衣裙,也在心里琢磨明白了一件事——如此多番询问,反反复复问话,一丝一毫的实质证据都不曾拿出,想必根本没有实据!

    “月大人,妾身当年若是知晓如今之祸,定是不敢再救人了!”

    靳玉的言下之意,已然清楚明白地将黑锅牢牢钉死在柳乘风身上。

    “不瞒大人,今日云绵确实见过洪掌柜,还见了柳乘风,正是替妾身传话送信,不过,信中只是劝诫,希望柳乘风主动归案罢了!”

    “柳夫人并未怀孕么?”

    月舟冷不丁说了句话,靳玉面上只是出现一瞬间的惊讶,不着痕迹地看了云绵一眼,见到云绵快速低下头,心里暗道一句“蠢货”。

    “江夫人脉象正常,没有丝毫喜脉的迹象。”

    靳玉听到莲藕说话,想到刚才这人扶过自己,果然,缉刑司随便一个人都不是好对付的。

    “哗啦”一声,堂内众人望向侧门屏风方向,只见一名差役正扶着摇摇欲晃的屏风,扶正之后告罪,声称正在追一只野猫,而后退至屏风后面。

    声音的来源正是柳乘风,只不过此时一名差役牢牢束住了他。若不是刚刚不知吃了一个什么药丸后说不了话,又不能进去,柳乘风只能看着另一名差役快速闪身过去说话,回来后眼神示意自己安心等待。

    而这时的柳乘风心里,百感交集。

    白晓生自刚才赤娘子开口说话时,就一直看着莲藕,转了眼眸,发觉赤娘子正看着自己。不多时,赤娘子点了下头,白晓生略一思忖,这才开口说道:“江夫人可知万药堂炽蓟果是怎么来的?”

    “月大人,妾身竟不知这缉刑司到底是何人主事!怎得是个人便要开口查问?”

    月舟轻笑,没有开口。

    白晓生不做在意,不管靳玉是否回答,继续开口说道:“江夫人不必如此疾言厉色。”

    “江夫人的荧鸟能派上用场,可还是多亏了赤娘子当年带去万药堂的炽蓟木。”

    “至于荧鸟一事,江夫人也不必多做遮掩。赤娘子一只金蝎子,万药堂就松了口。”花间酒顺着白晓生的话添了一句,想想还是有点可惜,于是加了一句,“可惜了一只金蝎子,就为了给江夫人多一个交待。”

    “交待”二字,花间酒的着重咬字,堂内各人自是听得清清楚楚。

    白晓生按下了花间酒的胳膊,继续说道:“话至如此,江夫人不必有所隐瞒了。荧鸟产自何处,想必江夫人应该清楚。”

    “荧鸟产自何处,妾身自是清楚。”靳玉转了一下身子,看向刚刚说话的白晓生。

    “炽蓟果又是何物?妾身闻所未闻!怕不是有人假借妾身名义吧。”

    “夫人,会不会是洪掌柜?他可是有我们靳氏的令牌的!”云绵赶紧开口,说完还不忘了引导,“莫不是柳大人指派洪掌柜做的吧?那一对荧鸟莫不是洪掌柜带来兴都城的!”

    “莫非真是如此?”靳玉脸上一白,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天啊!真是妾身害了夫君啊!这二人借着妾身的手,居然如此行事!”

    月舟看着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随意瞥了一眼侧门屏风方向,不紧不慢地开口。

    “洪掌柜倒是与江夫人所言相同啊。”

    看着主仆二人一致的表情,月舟继续开口说道:“洪掌柜指认,柳乘风买凶杀人,指使他去玲珑阁,杀害胡大夫。”

    “杀害胡大夫?”靳玉表现大为震惊,甚至带着一丝庆幸,“胡大夫被害,妾身就说不明白了,还好洪掌柜指认了凶手,还请大人秉公办理!”

    柳乘风此时若是再不明白,就白做了这许多年的官!

    柳乘风已是待不了了,不防备间挣开了差役按住自己的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一时之间,议事堂内,除了杨宁上前扶住了柳乘风,月舟等人比较淡定,莲藕上前递了一粒药,靳玉和云绵已经呆住了。

    云绵明显感觉到靳玉微微颤抖的身子,若不是自己扶着,可能她已经摔了。

    云绵看着靳玉,靳玉心里只有一句话——完了!

    不管众人在做什么,靳玉在心里思索着对策,只要洪掌柜不改口,这件事就一定会落在柳乘风身上,不管他说什么!

    柳乘风刚服下药,喉咙之间还有些不适,尝试着发了几声,连忙开口说道:“月司正……”

    柳乘风轻咳两下,定了心神,继续开口。

    “月司正,下官……”

    柳乘风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好不容易开了口,正准备说些什么,月舟却打断了他的话,还示意杨宁将柳乘风送至座椅处,让他坐下。

    “柳大人稍作一旁,本官自有一番计较。”

    月舟安抚住柳乘风,转身看向杨安。

    “杨安,去黄仵作那里看一下胡大夫醒了没有,将人都请过来。”

    靳玉在心里思忖对策,云绵在心里忐忑自己的处境,而柳乘风正在怀疑自己的过去,莲藕正站在杨宁身边,给柳乘风把脉。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也没怎么在意月舟话里的“将人都请过来”是什么含义。

    直到,胡大夫和杨安一左一右搀扶着江大人坐下时,靳玉当即便吓晕了过去,而柳乘风也是惊悸过度险些背过气去。

    再看其他人——

    杨宁目瞪口呆,杨安看哪也不看杨宁看向自己要吃人的眼神。

    莲藕震惊之际,给柳乘风顺气之时下针难免手重了一些,赤娘子理着袖口思虑着一会儿该如何哄小丫头。

    白晓生和花间酒对视一眼,而后看好戏般扫视着众人。

    胡大夫低头和江大人说着话,目光之余看着一众人等,也不能抚平自己方才看见江大人坐在榻上喝药而差点被吓死的伤害。

    花间酒发现江大人异常后,上前探看,发觉江大人还留有一丝气息,若有若无,当即掏出了一粒百花丹,将江大人的气息缓了过来。

    赤娘子来了之后,花间酒出府跟踪张嫂子,之后不知赤娘子做了什么,第二日江大人才以身故被抬进了缉刑司。

    除了月舟知晓,无论花间酒怎么问,赤娘子也没有说。

    白晓生告诉花间酒,炽蓟果的来由,花间酒才认为,既然炽蓟木出自赤娘子之手,那定然是有相克之物,也不再追问。

    白晓生知道其中定有隐秘,但是月舟和赤娘子都不曾言明,既然无碍于案件,便也不做计较。

    莲藕见柳乘风稳过来了,又给靳玉扎了两针。

    靳玉醒过来之后,正要发作,月舟开了口。

    “既然大家都在了,那本官也不再推诿延迟,便一齐说了吧。”

    月舟站起身向江大人行了晚辈之礼,问安之后,缓缓开口说道:“炽蓟木源于赤娘子之手,解毒想必大家也能理解。”

    “至于江大人为何死而复生,这一切皆是因为本官父亲当年给江大人服用过一颗避毒神药。江大人才与本官做了这一场戏。”

    国师月霖所赠之药,没有人敢怀疑置喙,这也是月舟历来扯谎的本钱。

    所有人都知道国师月霖为了月舟遍寻奇珍药草,所以他手里有什么都不奇怪,更何况月霖身为国师,本就是不容置疑的存在。

    江大人虽知其原委,但也由着月舟编着谎,没有反驳。

    “江府厨娘张嫂子偷换了一半药枣粉,因而江大人所中之毒并不深。”

    其实,炽蓟果一点足以致命,除了知晓真相的万药堂和赤娘子,谁也不会去在意。

    只要普通人信了便好,可省去许多麻烦。

    “张嫂子偷换回家中的一半药枣粉,被其夫张贵贩卖给他人,且因此而丧命,剩余有毒的药枣粉现已拿回。”

    “胡大夫无恙,洪掌柜被捕,炽蓟果和荧鸟一事也已明了。”

    “江夫人靳玉用一对荧鸟换了一颗炽蓟果磨成的粉末,顺便换来了药枣粉的不间断供应。胡大夫受江夫人靳玉所托,前去万药堂代领药枣粉。”

    “江大人被毒害一事传出后,江夫人靳玉故意派云绵出府面见柳大人,随后二人前去长郅坊洪记药铺见了洪掌柜,所持令牌乃是靳氏令牌。”

    “长郅坊那座小宅院正是洪记药铺的后院,因为两方临街,才开了前后两道门。”

    “洪掌柜交代,是柳大人指使,有柳家令牌作证。”

    “当年,是你哭着哀求于我,我才让洪全跟随于你,保护你。不想……”柳乘风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哀哭不已的小姑娘,一句一句诉说着她的委屈。

    “云绵来见我,说你怀孕了,若不是看见你的亲笔书信,我是绝不会相信,还傻乎乎地替你担了这件事。”

    “那一次,我喝醉了,根本不知晓自己做了什么,是你哭着说被我污了清白……”

    “是你,对我说江大人根本不在意你,每每亲近便给你喝下避子汤药,不让你剩下自己的孩子……”

    “还是你,欺骗于我,不知什么人换了药枣粉才毒害了江大人,你无法证明清白,让我为了腹中的孩子担下来……”

    “柳乘风!是你一直纠缠于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欺骗于你?又拿什么来证明是我毒害夫君!”

    靳玉此时心里已经慌了神,但是仍然言辞凿凿。

    “当年你便就是如此纠缠,若不是我拿雪莲救你,你早就死在寒叶寺了!”

    “你口口声声说心悦于我,又为何嫌我庶出,迟迟不肯上门提亲?”

    “当年主母逼迫我,让我嫁给夫君续弦,若不是知晓夫君人品贵重,我又怎会安稳度日这许多年?”

    柳乘风脸上已经做不出表情,只是张着口却说不出话,猛然吐出了一口血。

    胡大夫本能使然,赶紧上前诊脉,莲藕从花间酒那里拿了护心丸给柳乘风服下,又给他施了一针稳定心神。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句话。

    “靳玉,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儿也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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