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天气越冷,赌庄就显得越暖和。赌庄大得很,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二楼飘着下面浮上的烟,既呛鼻子,又熏眼睛。
乔湘的打扮,着实算不上富贵,置身于赌庄,却有了几丝华丽。她的鼻嘴透过黑色面纱,叫有心之人看了去,倒成了故意打扮,引人眼球。
很快,便拥上一个糙胡子大汉,穿的衣服破烂不堪,满一副赌徒模样。乔湘看出他的奇怪,只是躲着忍着,并没有声张。谁知这大汉越来越不安分。
“妹子,都来赌庄了,还戴什么面纱?”他的手直接挂上她的耳朵,乔湘实在受不了了,握住大汉搭上的右手,猛地朝后一掰,骨节折断的声音被埋没在赌庄的喧嚣里,但大汉惨痛的叫声却清晰无比。
几乎响彻天际的一声,压过了周围的吵闹,引来了赌庄庄主的围观。
乔湘死死朝下压着大汉的胳膊,右面的面纱脱离耳朵,露出了面容。
“这位姑娘真是好身手,不像是普通人家。”临蛰挤过人群,凑上跟前,想看清她的脸。
乔湘听到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扭头向后望去。
二人四目相对,临蛰一眼便认出她是故友,她的眼睛,太悲了。
“来人!把这个手脏的贱货扔出去!永不得踏进我这赌庄半步!”临蛰不像从前般娇嫩胆小,说话的底气足了许多,也重了几分。
大汉被带走,人群散了去,临蛰便接待了这位小时候的玩伴。
包间里,二人坐在床榻上,讨论着过往,像小时候一般。
“得了释奴书,你为何不留在郑府?我这赌庄都是些不务正业的人,同你可不一样。”临蛰问。
乔湘笑笑,开口:“临姑娘不过小时候与我有过一段时间的感情,怎么断定我与那些人不同?”
临蛰向门口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才小声说:“上辈子的事情,临蛰没忘。”她抬眸看了一眼乔湘的反应,继续说道:“我与你和郑翛一样,回来了。”
几句话,听得乔湘脑子一片空白,她看着面前的临蛰,呆张几下嘴却说不出话。
“乔湘你也别太惊讶,既然重生者有你有我有他,那么还会有其他人,上辈子你死之前做了不少令人起疑的事,那么如果还有第四个甚至五个六个重生的人,必定会留你的心眼儿,你当属更加小心啊。”
乔湘的眼珠子转了几转,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你不留在郑府,是怕再跟郑翛产生联系,对吗?”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知道我的孩子…”乔湘的语气一下不再平静。
临蛰调整调整坐姿,说:“我只能告诉你,指使杀你腹中胎儿的人,是太子。至于那碗毒药为何会跑到郑翛的手里,那便无从得知了。”
乔湘明显神色慌张,继续说:“若不是郑翛与太子勾结,太子的计谋怎能得逞!”
临蛰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你还是信不过郑翛。你可以在我这里住着,我赌庄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谢临姑娘告知,乔湘定会保临姑娘周全。”
另一边的郑府。
郑翛到底与她纠缠了一世,知道她干事的风格。他只随眼朝地上一瞥,便发现了那信纸。
郑翛,昨日夜里我思来想去,终究不想再拉你淌这淌浑水,上辈子的错你我已经偿还了,这辈子各自过好各自便好。 乔湘
纸上短短的几句话,便轻易勾划了上一世三十年的恩怨,他怔在原地,只觉天旋地转,像是有人欲将吞噬他。心烦意乱之际,他也想到了那个女人—临蛰。不过他的目的与乔湘可不同,乔湘寻的是庇护所,而他要找的,是破这局的法子。
临蛰回府安顿好乔湘,便又回到赌庄,彼时已是午后,但赌庄里的人依旧不减。
“庄主,有位郑姓公子来找您,现在正在二楼包间。”手下告诉临蛰。这一切仿佛都在临蛰的计划里,要怪,就怪她太了解这对冤家了。
临蛰推开门,看到了等候已久的郑翛。
“临姑娘,今日突来拜访,不知是否叨扰?”
“当然不。郑公子知道,我临蛰不是性格扭捏之人,关于乔湘的事情,只要公子答应我,不向朝廷里那些老阴狗说,我必倾囊相助。”
郑翛一看眼前的架势,心中不免生疑。“姑娘知道很多,难不成…”他并没有直接点出,他想临蛰的解释。
临蛰露出一副得意的笑容。“没错,正如郑公子所想,我同你们一样,是重生回来的人。”
郑翛内心松了一口气,接着询问:“那你可知上辈子乔湘之死,究竟有何内幕?”
“上辈子你们二人遇害后,太子马上也对我下手了,弥留之际,我听到太子亲口与下人说,害死了郑氏,乃是夺嫡的一大步。我猜想,是太子指使了这场惨案。”
“我有怀疑过太子送来的泰香。那香气夺人,好闻地不正常,但于府中用了许久,没有人出现毒发的现象。我有令人在地下悄悄研究过这香的成分,却发现没有什么直接致命的毒药。”
“此事早就成为乔湘心里的结,此事真相若不能明了,恐怕乔湘的恨只会更重。”
郑翛行了个大礼,道:“多谢临蛰姑娘相信郑某,这份恩情,郑某记下了。”
临蛰只是笑着送客。
郑翛回了郑府,急匆匆跑进后院的地宫。随着进入地宫愈发内里,熟悉的香味也越发浓郁。泰香的香丝沁入人的每根神经,麻痹着人的感受,控制着人的思绪。继续深入,是一大片空间,许多有名的调香师在炼油,滴香。
“大伙先停一停手头的事,关于泰香,进来可有进展?”郑翛问。
为首的香师率先开口道:“公子,泰香吾等已经搞清楚,不知公子好奇的是什么?”
“我让大家调制出泰香,是为了研究它究竟有没有毒,或者能不能间接性致人死亡。”
“根据公子提供的龟苓膏这一线索,我们发现龟苓膏里的地黄乃是泰香毒发的引子,若是人体内长期积淀泰香,遇见极小分量的地黄都会毒发暴毙。”那香师接着回答。
郑翛的开心难以抑制。“香师方才所说,可否属实?”
香师浅笑,答道:“公子放心,这结论是我们多次实验得到的,千真万确。若公子仍是心疑,鄙人可立马为公子演示一遍。”
“真的吗?那有劳香师了。”
下手拿来一只关在笼子里的老鼠,长期在地宫里面关着,身体里泰香含量早已超标。随即又端来一碗龟苓膏,香师用小勺挖下一小块,递到老鼠嘴边,老鼠张开嘴吃了些许,身体便僵直。不到一会功夫,方才活蹦乱跳的老鼠就静静躺在那里,嘴里漾着鲜血。
郑翛直接呆住,苦寻多年的结果,终于在今天有了结论。“多谢香师,等下恐怕要再麻烦您做一遍,给我的朋友看。”
“乐意效劳。”
郑翛发了疯的向临府跑去。
乔湘换了身衣服,坐在书桌前看着书。
“湘湘!”临蛰的声音从门外飘进乔湘的耳朵。“郑翛来找你,说有要事请你出去一趟。”
随即门被推开,临蛰和郑翛站在门外。
乔湘起身,仿佛看不见郑翛一样,只与临蛰交谈:“他来找我,能有什么事?”
郑翛忍不住了,冲到临蛰前面,有些莽撞道:“乔湘,我知道当年孩子的死是怎么回事了。”
“孩子”两个字像是触屏了她的开关,方才冷淡的态度一扫而去。“真的吗?怎么回事!”
“嘴上说不清楚,这样,你同我到郑府一看便知。”
乔湘点点头,便和他回了郑府。
二人进入地宫,丝丝嚷嚷的香丝飘进乔湘的鼻腔,刺激着她的大脑,心中忍不住浮现出上辈子弥留时的情景。她坐在地上,依靠着床边,左手端着的龟苓膏掉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碗龟苓膏,再看向门口的方向,眼里的泪花积的越来越多,眼神变得悲恨。右手捂着肚子,大腿间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地板,弄脏了她的裙摆。门咯吱响着,她心中的怒火难以平复,身上的力气却立竿见影般消散,不一会,她便不甘地合上了双眼,嘴角往出渗着血。
她努力不让自己回想,不让香气扰乱自己的心智。
来到那片空地,所有人都做好了表演的准备。
“等下香师的实验,便会解开上辈子的谜题。”郑翛解释到。
“姑娘请看,这只老鼠被关在地宫多日,体内的泰香已沉淀许多,”香师举着只活蹦乱跳的老鼠,“等一下我会喂它些龟苓膏。”随着话语,一小块龟苓膏送到老鼠面前。老鼠配合地吃起来。
乔湘目不转睛地盯着老鼠。
老鼠突然四肢僵直,咀嚼的嘴也变得缓慢,直至停止。最后,老鼠的嘴角漫出鲜血。
“太子!是太子对吗?”乔湘小声对着郑翛说。
郑翛看着恍然大悟的乔湘,笑着点了点头。
乔湘鼓掌,练练夸赞这场表演的精彩。
“多谢各位配合,报酬肯定少不了大家的。”郑翛示意下人,随后便带着乔湘离开了。
回到乔湘昨晚休息的房间,二人平静地像换了人。
“龟苓膏…是毒发的引子?”乔湘当真聪明。
郑翛没说话,沏了两碗茶。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才开口:“你不发疯,其实很聪明。”
她按耐不住嘴角的笑意,给他满上茶碗。
“那我再问你,那研究泰香的地宫,你何时安排的?”
郑翛的动作停顿,舌头舔了舔嘴唇。“阿父阿母被派去疆北驻守,家中无人之时,我便安排了这些人。”
“那按公子这么说,已经许久了。”
“不算久,三年左右。”
“起初…是我错怪你了,我现在原谅你了,我们不再为了孩子的事情与辩了,好吗。”乔湘态度真诚,眼底闪烁的细小泪花惹人怜惜。
郑翛从来没有这么笑过,他笑得眉眼弯弯,露出白牙,他内心的激动全全表露在表情中。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对吗?”他的手想上前搭住乔湘扶着茶碗的左手,却被乔湘躲开。
“郑翛,我已原谅你,我们之间已经无恨无仇了。”
笑容如昙花一现,郑翛眉头立即又皱起。“为什么?消除了误会,你便能留在我身边了。”
“你既已知道我另有目的,为何要将我与你捆绑在一起?每个人追求的都不一样,你我注定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乔湘弄清了自己唯一的疑惑,郑翛便不再对她有价值。她是个看中利益价值的人,一直都是。而郑翛执意要赋予她情感,即便她不想要。
二人辩论之时,宫中的公公传来皇上口信。
“原婢女乔氏,当众侮辱岳家郡主,此乃大罪,兵部侍郎郑翛,包庇罪犯,朕要亲自提审。”
乔湘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了皇上差人送来的“礼品”。对于乔湘来说,每一次进见圣上,都是自己复仇之旅的重要转折点,会推着她走向更高的地位。
郑翛与乔湘跪拜在皇上面前。
“乔氏女,你当众打下椋州郡主的发簪,你可知郡主是何人!”皇上似乎很生气。
乔湘趴在地上,急忙地解释:“圣上明察!那日武场上,奴婢侥幸存活,慌乱中用箭矢打掉了郡主的发簪,实属无心之举,可郡主却要杀了奴婢灭口,幸得郑公子相助,奴婢这才得以脱身啊皇上。”
“奴婢?释奴书没有奏效吗?怎么仍然自称奴婢?”皇上的关注点奇怪的很。
“奴婢在宫中侍奉久了,习惯了这样的称呼,若坏了规矩,还请圣上宽慰奴婢。”
“你既已摆脱奴藉,便不用已奴婢自称。朕听闻你身手了得,精通剑法,此言可真?”
“民女自幼习武,十五岁时家中变故,父母皆病重去世,为了生计,民女才到宫中做起了婢女,多年未练,早已生疏。”
“站起来说话吧,还有朕的爱情,郑侍郎。”皇上似乎对她的讲述很满意。
“谢皇上。”二人齐声说后站起。
“乔氏,你…愿不愿意做朕的刀,将功抵过?”
乔湘听后立马行礼,诚恳地说道:“皇上今日若相信民女,便是救了民女的性命,是民女的恩人。民女当然愿追随皇上,成为皇上剑鞘里锋利的剑,做皇上弓上即将出弓的矢,随时听从皇上的命令。”
一段看似撼天动地的发言,深深吸引了皇上。但这不过是乔湘用来拉拢皇上的话术罢了。
“好!朕要的便是你这般决然的态度!朕把遗留了许久的落玫堂一案交于你和郑翛,朕要你们抓出幕后凶手,三日,如何?
案件同上一世截然不同,南风馆的案子不结而终。但乔湘仍然痛快地接下案子。
“皇上,三日时间恐怕只能救出落玫堂里被囚禁的妇女,幕后凶手…”郑翛突然插话。
“那就不急,但是三日后,我要看到你们的诚意,否则…再锋利的剑也会钝,满弓的箭也不一定射向天空中的鹰。”皇上没有为难她们,但也没给她们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