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掌门流云仙尊方沅，与卫逍遥的师父怀鹤仙人素有不睦之传，后者如今极少在门内露面，卫逍遥有什么事都交予一门之主代管。

    方沅端坐在大殿尊位上，一袭黑白道袍，眉眼肃穆，不苟言笑，其他堂主分坐于大殿两端，等她发话。

    “卫逍遥，你在三家交流会上打伤寰宇宗弟子十一人，害他们短时间无法修炼，还伤及现场两位管事堂主，禁闭七天，你可知错？”

    此话一出，有两位在场的堂主神色略显尴尬。

    明涣躲在大殿外的雕花窗棂下默默听着，在脑海里回忆这段剧情。

    三家分别是清霄派、寰宇宗、归月门，由于地理位置相近，又都是名门大宗，会定期举办友好交流会，让众弟子切磋仙法，互相长进。

    卫逍遥名义上代表清霄派弟子的最高水平，实际上修为已可比肩某些堂主，对阵的时候，对面的寰宇宗弟子表示不公平，每次都是他代表清霄派赢下擂台，押注都没悬念。

    卫逍遥逮到机会就开装，朝人家道：“那你叫上同宗弟子一起，几个都行，赢了算你的。”

    那弟子咽不下这口气，喊了两个师弟师妹上来，结阵对他，反正卫逍遥也同意了。

    怎知卫逍遥早已摸透寰宇宗的武学，三招两式解了阵法，逐个击破，将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完事还出言嘲讽：“没一个能看，你师尊是谁？下次喊来和我切磋。”

    这一结果激起了寰宇宗门人的众怒，当即又有几人加入擂台，要同他一决高下，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反观清霄派这边，没一个敢上去掺和的，要么磕瓜子看戏，要么抬头说今天天气真好。

    师兄放心飞，出事自己背。

    卫逍遥这个人有点疯，遇到比他弱的提不起兴趣，遇到比他强的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敌越多他越狂，直到浴血力竭才会倒下，疑似有某种自毁倾向。

    所以众弟子常说，谁又惹他高兴了，意思是谁又让大师兄大打出手了。

    寰宇宗的人一拥而上，什么奇宝秘术都往他身上砸，几乎要将他置于死地，两位管事堂主见势不对，连忙拔剑上前阻拦。

    结果这卫逍遥当真是疯狗一条，一兴奋就下手没个轻重，不光对外人重拳出击，内人也要挨两巴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剑术当中。

    事情性质上升到宗门互斗，仙盟的人来鉴伤，发现伤者经脉寸断，身上都是卫逍遥的修为气息，卫逍遥本人就受了点轻伤，不罚他罚谁。

    “回掌门，禁闭七日，弟子的剑术又精进了几分，至于交流会一事，依弟子拙见，切磋难免磕碰，无关对错。”

    明涣：“……”

    零个人问你剑术怎么样，人家问地你答天。

    方沅被他气得不轻，仙盟罚了好大一笔款项，虽说这小子师父有钱，但有损宗门形象，怎么都不光彩。

    她捶了一下玉座扶手，厉声道：“不知悔改的东西，本座命你回无涯洞继续思过，关到知错为止。”

    卫逍遥理所当然道：“回掌门，无涯洞机关有异，石门未能按时开启，弟子已将其破开，掌门不必担忧。”

    方沅：“……”

    修机关的钱，也记在他师父账上，记双倍。

    外面的明涣满头黑线，恨不得把他的嘴抢过来，自己替他说。

    这人怎么跟头倔驴一样，说点好听的服个软不会啊，仗着自己有主角光环拼命作？

    “私自破坏宗门财物，罪加一等，依我看，关禁闭未必对你有益……”

    方沅沉吟片刻，看了一眼手边的清单，道：“正好库存的白玉浆不够了，你去萤草涧收集一箱回来，拿去药庐登记，等无涯洞机关修好了，再回去禁闭。”

    库房的白玉浆就没有充裕的时候，这玩意不好收集，弟子们每次去，能弄回来一瓶就已经很不错了，更别说一箱。

    方沅一直看不太惯卫逍遥这小子，她都觉得自己教训轻了。

    天纵奇才又如何？这冥顽心性、劣等品格，日后必定要吃大亏。

    到时候，清霄派绝不会为他兜底。

    -

    萤草涧遍地潮湿，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头顶的天空被高大茂密的扇状叶片挡得严丝合缝，无论白天黑夜都显得十分昏暗。

    好在沿路有四角石灯为引，感应到内力自动亮起，路边的蓝紫色萤草也能提供些许光源。

    明涣一路尾随卫逍遥来到此处，被沿途仙境般壮丽的景象所震撼，扭头发现他进了一间小木屋，连忙跟上。

    屋中央有一条长工作台，两边靠墙摆放着养殖箱，留出两人宽的过道。

    “大师兄，你一个人干活也太辛苦了，我来帮你吧，我手脚可麻利了，不会添麻烦的。”

    听了一圈卫逍遥的坏话，又看他被掌门数落一通，明涣心里平衡了一些，又开始扮演天真无邪小师妹的角色，笑容如春风拂面。

    她打的算盘是，两人一起干活，至少能快速熟络起来，卫逍遥看她不惜跟这么远也要帮他，内心不可能毫无触动。

    卫逍遥眉如横峰，眼若寒星，一言不发地盯了她一会儿，不知对她的话作何感想。

    明涣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双手背在身后，心说不会又要赶她走吧。

    过了几秒，此人忽然朝她走来，肩线平整，腰线紧实，身形极具压迫感，在她视野里不断放大。

    “那你来。”

    明涣愣神的功夫，他已经擦着她过去了。

    她回过头，发现卫逍遥径直走到瀑泉边，翻出一本武功秘笈，又开始捣鼓他那把破剑。

    “……”

    她主动过来帮他，他不仅一点没客气，还把她一个人晾在这里，自己出去练剑？

    感觉卫逍遥身上有某种气质，离神还有一段距离，离人已经很远了。

    明涣口型变化了许久，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拿起工坊说明书，阅读上面的步骤。

    第一步，把较为丰腴的白玉天蛾幼虫从养殖箱里取出来，不能戴手套，必须用体温接触，因为幼虫对温度很敏感，受冷刺激会影响白玉浆的品质。

    第二步，一手固定住幼虫头部，另一手握住其尾部，使其呈倒立姿势，将其呕吐物倒入瓶中。

    等待呕吐的过程十分漫长，吐不吐全看运气，即便是生产状态良好的幼虫，一个时辰能吐出一瓶已是理想状态。

    这些幼虫还会挣扎，身上带着毛刺，觉得难受了，随时回头咬你一口。

    弟子们都不愿意干这活，又累又消磨耐心，一干就是好几个时辰，全程维持一个姿势，还要时刻留意幼虫的状态……再说了，谁闲的没事愿意和恶心的巨型毛毛虫打交道。

    明涣刚打开养殖箱，就被里面奇异的植物腐臭和排泄物的混合味冲到了天灵盖，看到趴在里面蠕动的几条小臂大小的幼虫，害怕到头皮发麻。

    她勉强取出来一条，看到尖锐的口器以及密密麻麻的胸足腹足，整张脸逐渐发白，想把自己一锤子打晕。

    “哗——”

    越靠近瀑布，流水冲刷的声音就越响。

    卫逍遥时常沉醉于悦耳的自然之声，从中获得运剑的灵感，达到万物一体、坐忘无我的境界，以至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呱——”

    作坊里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鸣叫，不是人在叫，而是虫。

    过了几秒，明涣夺门而出，神色紧张地跑到瀑布边，拽上一旁的卫逍遥，两人一同跳进冰冷刺骨的泉水中。

    鸣叫没有停止，过了一会，两人头顶掠过一片诡异的阴影，巨型羽翅扇动的声音甚至无法被瀑布掩盖。

    工作守则：温馨提示，采集过程中，若幼虫感应到成虫在附近，可能会发出呼救，请采集人员及时躲入屋外的泉水中，使用闭水术进行规避。

    明涣刚来这个世界，哪会什么闭水术，好在她肺活量挺好，深吸一口气就跳下来了。

    鬼脸天蛾的影子在水面上久久徘徊，和白玉天蛾不同，它们通体漆黑，翅膀和头部长着骷髅般的花纹，且身附剧毒，是变异后的高级精怪。

    卫逍遥在水下毫无负担，形同游鱼，注意到身旁的明涣双眼紧闭、腮帮鼓胀，他“啧”了一声。

    岸边遗落的天垣剑蓦地弹起，在半空中召出数道剑影，飞向林中，引走了两只异体成虫。

    振翅声消失后，明涣从水面冒出来，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卫逍遥没管她，跃上岸边，天垣剑原路返回，被他握住。

    “咳咳……师兄，你别担心，一点小插曲而已，工作守则上说，白玉天蛾要是不高兴了，会叫它的爸爸妈妈来揍咱们，下水躲一躲就好……”

    明涣刚从岸边上来，头发湿淋淋贴在脸侧，衬得皮肤白皙，还没来得及拧干衣服上的水，就被一道锐利的剑锋指着。

    卫逍遥精通闭水术，且衣服为法器，跟完全没下过水一样，冷冷睨着她。

    “谁让你动那些虫子了？”

    他以为她早走了。

    明涣：……？

    不是你吗。

    请不要无理取闹，她的劳动成果也是成果。

    她腼腆一笑，试探性道：“大师兄，你今天是不是有点累了……要不我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少废话，你哪个峰的，叫什么名字？”

    听他质问自己来历和名字，紧张之余，明涣竟然感到一丝暗喜，觉得大半天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

    像是被系统和卫逍遥联手PUA了。

    “回大师兄，我是外门弟子，叫明涣。”

    “为什么接近我？”

    明涣对答如流：“久闻大师兄剑法高明，可于千片落叶中命中目标，而不伤及旁者分毫，想近距离观赏。”

    卫逍遥浑身低气压，脸色阴沉得吓人。

    “那我就成全你。”

    他忽然翻转手腕，挥出一道细小而凌厉的剑风，明涣还没来得及恐惧，耳边鬓发就落下一绺，掉在湿润的泥土地上。

    过了一会，切口旁的皮肤渗出两滴鲜红的血珠。

    “姓明的蠢货，你给我听好了。”

    “从现在开始，不许出现在我面前，打扰我修道，否则休怪刀剑无眼，把你削成人棍。”

    “听懂了吗？听懂就滚远点，少来污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