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覆舟心头一震,那个本该在北疆充军,或者……已经“死”了的皇商萧家少主?!
电光火石间,眼看又一波箭雨就要覆盖那人影。
谢覆舟眼神一厉,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反应!他猛地探出半个身子,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抓住萧景明伸过来的手臂,低吼:“上来!”
萧景明借着这股力道,几乎是滚进了车厢。
与此同时,“笃笃笃”数声,几支利箭擦着车厢边缘钉在了地上!
“快走!”
谢覆舟缩回身子,厉声催促阿鑫。
阿鑫猛甩马鞭,马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在颠簸不平的道路上疯狂疾驰。
车厢内一片混乱,阿鑫死死抓着扶手,脸色煞白。
萧景明蜷缩在车厢地板上,剧烈地喘息咳嗽,每一次呼吸都扯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追兵的呼喝声和箭矢破空声被渐渐甩远。
一番惊心动魄的亡命奔逃,马车终于在甩脱追兵后,凭借阿鑫对地形的熟悉,七拐八绕,最后竟鬼使神差地停在了……谢府那气派却冰冷的大门前。
“吁——!”
阿鑫勒住马,长长松了口气。
谢覆舟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随即皱眉看向阿鑫:“怎么停这儿了?”
阿鑫惊魂未定,拍着胸口讪讪道:“督……督政,小的……小的就想着,到家门口了,总……总安全些……”
谢覆舟看着眼前灯火通明却毫无暖意的府邸,眼神复杂:“家?”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这地方……算哪门子的家?”
阿鑫看着谢覆舟脸上那抹寂寥,心头一热,脱口安慰道:“等……等督政您和夫人成了婚,这……这不就是家了嘛!”
阿鑫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
“成婚……”
谢覆舟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更加晦暗不明。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车厢地板上的萧景明,似乎被他们说话的声音惊动,也或许是稍微缓过了一口气。
他艰难地动了动,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车厢内部。
突然,他的视线死死钉在了谢覆舟腰间,那柄斜插在革带上的、样式独特、沾着些许泥点的堪舆尺!
那是……扶登秦从不离身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恐慌瞬间攫住了萧景明的心脏!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过去,一把抓住了谢覆舟的腰带,沾满血污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柄堪舆尺,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般的急迫:
“尺……她的尺!扶登秦……扶登秦在哪里?!她……她怎么样了?!”
谢覆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本能地绷紧。
待看清萧景明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恐惧时,一股莫名的酸涩和恶意的情绪猛地涌了上来。
他玩味地挑起眉梢,故意放慢语速,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她死了。”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萧景明头上。
他抓住谢覆舟腰带的手瞬间脱力,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颓然瘫软下去,眼神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浓得化不开的自责。
“死了……还是……还是来晚了……”
萧景明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
萧景明:“太子……太子终究……还是容不下她……是我……是我连累了她……”
巨大的悲痛和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他仿佛忘了自己身上的伤,忘了刚刚的追杀,整个世界只剩下谢覆舟那句冰冷的判词。
就在车厢内被绝望的死寂笼罩,谢覆舟看着萧景明痛不欲生的样子,心底那点恶劣的快意尚未散去,却又隐隐泛起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烦躁时。
谢府那沉重的侧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摇曳的灯笼光晕里。
她似乎是被门外的动静惊动,出来查看。
她身上不再是那件熟悉的水青工袍。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质地柔软的……粉色裙裳。
柔和娇嫩的粉色,衬得她失血后依旧有些苍白的脸颊,竟透出几分从未有过的、带着脆弱感的温柔?
月光和灯光交织在她身上,勾勒出那身陌生又突兀的粉色轮廓。
谢覆舟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他见过她穿着巫工青袍的冷傲专注,见过她被谢椒映讽时的脆弱狼狈,甚至想象过她可能的歇斯底里……却独独没想过,会看到她穿着这样一身……粉色的、寻常女子衣裙的模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混杂着巨大的荒谬感,让他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抹刺眼的、不合时宜的粉。
而瘫软在地、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萧景明,也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抬起了头。
当他的目光触及门口那个穿着粉色衣裙、眼神带着茫然和一丝好奇、静静看着他们的女子时.
萧景明脸上的悲痛瞬间僵住,被一种比刚才听到“死讯”时更加剧烈的、混杂着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和巨大困惑的复杂风暴彻底取代!
扶登秦?!
她……没死?!
可这身衣服……这茫然的眼神……还有她为什么会从谢府里出来?!
无数疑问瞬间塞满了萧景明的脑海,让他只剩下呆滞,失魂落魄地看着门口那个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身影。
夜风吹过,拂动江秦儿的粉色裙角。
谢府门前,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个男人各自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谢府门前,灯火摇曳。
扶登秦看着马车里钻出的谢覆舟,以及地上那个狼狈不堪、被捆缚着的陌生男子,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好奇。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前走了几步,停在台阶上,声音带着全然的懵懂:“夫……夫君?你……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府里?平时……也是这个时候吗?”
谢覆舟刚踏下马车,闻言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她。
月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唇角勾起一个说不出是嘲弄还是兴味的弧度。
呵……这女子的配得感这般强吗?谢覆舟心底无声嗤笑。
一个“账房先生之女”,顶着“未婚妻”的名头,竟敢如此理所当然地询问他的行踪?这语气,倒像是真把自己当成了谢府的主母。失忆了,骨子里那份……倒是没丢干净。
他倒也没恼,只是觉得荒谬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异样。
随后谢覆舟的目光扫过地上正死死盯着江秦儿、眼神复杂欲裂的萧景明。
谢覆舟眉梢一挑,带着几分恶劣的戏谑,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萧景明的腿侧,回答道:
“听见没?为你那‘和爹娘跑掉的弟弟’,奔波了大半夜。”
谢覆舟刻意加重了“弟弟”二字,眼神却始终锁在江秦儿脸上,观察着她最细微的反应。
地上的萧景明猛地挣扎起来,绳索勒进皮肉,他不管不顾,冲着台阶上那抹粉色的身影嘶声力竭地大喊:“扶登秦!别信他!快逃!太子要你的命!快……”
“命”字尚未出口,只见寒光一闪。
谢覆舟动作快如鬼魅,反手抽出腰侧那柄曾用于解决扶登秦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噗嗤”一声,狠狠扎进了萧景明的手臂。
“呃啊——!”
剧痛让萧景明的嘶喊瞬间变调,化为一声压抑的惨哼。
谢覆舟俯下身,冰冷的唇几乎贴着萧景明因痛苦而扭曲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听着让人觉得有砭骨的寒意:
“再多喊一个字,舌头就别要了。”
说着,他握着刀柄的手腕微微转动,刀刃在血肉里搅动了一下。
萧景明疼得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衣衫,他死死咬住下唇,将更痛苦的呻吟咽回喉咙里,只是用一双布满血丝、像是猎狗一样警告的眼睛,死死瞪着谢覆舟。
最终,在对方毫无温度的目光逼视下,萧景明不甘地闭上了嘴。
台阶上的江秦儿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暴烈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过了几息,外面似乎没了太大动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她忍不住,悄悄分开一点指缝,从缝隙里小心翼翼地向外偷瞄。
视线恰好撞上了谢覆舟抬起的目光。
谢覆舟正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解释的意图,只有一种带着审视意味的玩味。
从她出现在门口,到他踹人、动刀,谢覆舟似乎一直在做各种事情,然后……等着看她的反应。
江秦儿心头莫名一悸,慌忙放下了手,不敢再看。
谢覆舟看着她这副受惊兔子般的模样,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他慢条斯理地拔出匕首,带出一串血珠,随意在萧景明的衣襟上擦了擦。
侍立一旁的阿鑫立刻机灵地递上一方干净帕子。
谢覆舟接过帕子,动作优雅地擦拭着溅到自己脸颊上的一滴细小血点,仿佛只是拂去一点灰尘。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着候命的谢府侍从,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沉,吩咐道:“把他拖下去,关柴房。”
侍从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地架起因失血和疼痛而有些虚脱的萧景明。
就在侍从要将人拖走时,一直低着头的江秦儿,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粉色衣袖的边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怯怯地不敢开口。
谢覆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小动作。
他目光扫过萧景明手臂上那处仍在汩汩冒血的伤口,眼神晦暗不明,片刻后,才对着侍从的背影,淡淡补充了一句:“找个郎中,给他包扎一下。”
侍从应诺,拖着人迅速消失在侧门后的阴影里。
谢覆舟这才转身,踏上台阶,走到江秦儿面前。他伸出手,很自然地想去牵她的手:“进去吧。”
江秦儿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避开了他的手。
谢覆舟的手停在半空,眼神微沉。
江秦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突兀,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小声解释道:“我……我走后面就好……”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后怕的余悸补充道:“……方才……你那样插人……我害怕……走后面,安全些……”
“害怕?”
谢覆舟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听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