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明眯起眼,问道:“又为何冒死出现在这里,想救扶登秦?”
谢覆舟不答反问,目光锐利如刀:“这才是我想问你的。太子要她的命,你来凑什么热闹?嫌自己命长?”
萧景明撇过头,一副拒绝回答的姿态。
谢覆舟似乎早料到如此。他朝身后侍立的亲卫使了个眼色。
亲卫立刻上前,将一个布包扔在萧景明脚边。
布包散开,里面赫然是一支通体碎成几截的羊脂白玉簪。
簪头精致的雕花在昏暗光线下依旧能看出不凡,只是玉质已黯淡无光。
萧景明的目光触及那玉簪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扑过去,颤抖着手指捡起那碎裂的玉簪,声音都变了调:
“……阿姐的簪子?!这是我阿姐最珍视的簪子!是……是太子的定情信物!谢覆舟!你把我阿姐怎么样了?!”
谢覆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声音平淡无波:“一条消息,换一条消息。很公平。”
萧景明死死攥着那冰冷的玉簪碎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狠狠瞪着谢覆舟,胸膛剧烈起伏。
最终,那根名为“守护”的弦绷到了极限,萧景明颓然垂下头,声音干涩嘶哑:
“……公孙止……是公孙止给我传的消息……他说太子这次,要借你的手除掉扶登秦……只要扶登秦死在谢府的地界上,巫工部少司空的命……就又是压垮谢氏的一块巨石……太子需要更多的‘名正言顺’……”
谢覆舟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等萧景明说完,他才低低嗤笑一声,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
“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善射高手。我不过会些百步穿杨的粗浅把式,他玩的,可是一石二鸟的好局。”
谢覆舟看着萧景明不解的眼神,解释道:
“扶登秦这两年太贪心,以为捏着本账册就能要挟东宫,要挟谢氏。她忘了,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最容不下的就是这种不安分的‘贪心’。”
“扶登秦不死,太子寝食难安。”
“正好,借我谢覆舟的手除了她,还能再给我谢氏扣一顶‘戕害朝廷命官’的大帽,何乐不为?”
萧景明听完,脸色更加灰败。他猛地想起最重要的事:“我阿姐!我阿姐到底怎么样了?!”
谢覆舟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恶劣的无辜:
“不知道。这簪子……是我的人,在官道旁捡到的。许是……萧大小姐不小心遗落了吧?”
萧景明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股被戏耍的怒火直冲头顶!“你——!”
他话音未落,谢覆舟猛地俯身,一把钳住了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迫使他仰起头,对上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现在,该你选了。”
谢覆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愿不愿意,为我做事?我给你新的身份,让你摆脱北疆的贱籍。”
萧景明下颌剧痛,眼中怒火熊熊,挣扎着想摆脱钳制,含糊不清地怒斥:“休……休想!我不会替你谢覆舟卖命的!”
谢覆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手上力道骤然加重,萧景明疼得闷哼出声,脸色煞白。
谢覆舟:“真是可笑,给谁当狗不是当。看看你现在的下场!还有你姐姐。太子给了你什么?流放?追杀?家破人亡?”
他凑近萧景明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刺骨:“敬酒不吃吃罚酒……萧景明,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得选吗?”
谢覆舟说完话后,将萧景明一撂,就离开了萧景明所在的柴房。
门外候着的亲随立刻跟上,一行人沉默地行走在谢府夜间幽深的廊道中。
方才在柴房内在谢覆舟左右的侍从,心里依旧梗着那个问题,见督政神色似乎稍缓,终究没忍住,快走两步,压低声音谨慎地问道:
“督政,明眼人都瞧得出那萧景明对……对府上新来那位心思不一般,为何不干脆用她来逼萧景明就范?属下愚钝,觉得这应是条捷径……”
谢覆舟的脚步倏然停住。
廊下灯笼的光线昏暗,将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他缓缓侧过头,眼神冷冷地扫过那名侍从。那目光并不如何凶狠,却带着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审视,让侍从瞬间头皮发麻,冷汗涔涔而下。
静默只持续了一息。
谢覆舟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脑子太笨。明日自己去管事那儿换个差事,以后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
侍从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不敢辩解,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覆舟转身,背影冷漠地消失在廊道拐角,其余亲随无声地跟上。
他僵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一直跟在队伍末尾的阿鑫叹了口气,经过他身边时,略顿了顿脚步,声音压得极低:“督政若用那位姑娘去威胁,无非两种结果:一是萧景明真在意得紧,为了她憋憋屈屈地认了栽,督政瞧见了,心里能痛快?二是萧景明若豁出去,表现出不在意甚至拒绝,督政难道就高兴了?”
阿鑫说完,不再看他,快步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那侍从愣在原地,反复咀嚼着阿鑫的话,半晌,似乎隐约摸到了一点边,却又仿佛隔着一层雾,最终只能懊恼地垂下头。
朝都,公孙止府邸。
夜色中的公孙府邸不似谢府那般森严,更显清雅静谧。
廊下悬挂的灯笼透出柔和的光,映照着修剪齐整的花木。
一处雅致的小院前,萧春和正蹙着眉,提着裙摆,略显焦急地在院门处、石阶旁低头寻觅着什么。
她如今暂居于此,虽被家族半弃,又被东宫逐出,但公孙止念及旧谊,提供了这一方栖身之所。
公孙止恰从书房处理完公务出来,准备回房歇息,路过此处,见萧春和神情不安,便停下脚步。
他穿着一身家常的素色深衣,气质依旧温润沉稳。
“萧姑娘,夜深了,在找什么?”
公孙止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萧春和闻声抬头,见是公孙止,脸上闪过一丝窘迫,随即化为更深的焦虑:“公孙先生。”
她福了一礼,语气有些急促:“我……我在找一支簪子,羊脂白玉的,从前常戴的那支。不知怎的,今晚心神不宁,总觉得要找到它才能安心些。”
公孙止闻言,目光微凝。
他自然记得那支簪子,也记得当年在东宫营帐前,萧春和是如何形销骨立地跪着,如何决绝地摘下那支象征过往情谊与身份的玉簪,狠狠砸在地上。那碎裂的声响,似乎此刻还能隐约听见。
他沉默一瞬,开口问道:“那支簪子……若我没记错,当年你摘下它时,似乎……”他斟酌着用词,“损毁了。事后是否拾回,我亦不知。过去几些年了,为何突然想起要寻它?”
萧春和眼神有些茫然,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心慌得很,仿佛丢了什么极要紧的东西。想着若能找到它,握在手里,或许就能定下心神。”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那毕竟是……我的……”
公孙止看着她苍白焦虑的面容,夜色也难掩其憔悴。他心中明了,那玉簪即便找到,也拼不回过去,更定不了她此刻飘摇未卜的将来。
但他并未说破,只是温和道:“既是如此,明日我让下人帮着在院中仔细找寻一番。夜色已深,露重寒凉,萧姑娘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萧春和似乎也知希望渺茫,轻轻叹了口气,依言点了点头:“有劳先生费心了。”
她转身缓步走回房内,背影单薄,依旧被一种不安的氛围笼罩着。
公孙止站在原地,目送她进屋,眸色深沉。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对一直静候在几步外的下属阿成低声吩咐道:“近日多留意一下萧姑娘的动静。她哪里是真的要找什么簪子。”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看透的了然:“她是借着找簪子,在提醒我,别忘了她弟弟萧景明的安危还需保全。”
“玉簪是死物,她弟弟才是活生生的牵挂。”
阿成沉稳地点头:“属下明白。”
公孙止转身,缓步走向自己的书房,阿成无声地跟在身后。
进入书房,烛火通明。
公孙止走到书案边,案上放着几封已处理过的信件。
他从中拣出一封,那是谢覆舟不久前给他的回信,内容已然阅过。
他拿着那封信,并未再看,指尖在火漆印上摩挲了一下,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莞尔笑意,似是欣赏,又似是感叹:“萧春和啊……终究还是太精明了。”
说着,他随手将那封信丢进了桌旁取暖用的火盆里。跳跃的火舌迅速舔舐上纸张,将其吞没,化为一片蜷曲的灰烬。
他看着信纸烧尽,才继续对阿成道:“往后,府上与谢督政那边的寻常往来信件,不必再刻意避着萧姑娘的眼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