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

    第二章洪水

    罗斯为上主而建。

    东渡阿卡隆河,外城人就在堤岸上登陆。春夏秋冬,总是浣衣妇成群结队,穿越森林,在长满了青苔的石板上弯腰,纤手浸过碧绿的河水。整个城市呈星芒状向外辐射,最外围这一点上,在森林都要稀疏,静谧的地方,青铜骑士就伫立在那里,静静俯瞰寥廓的波涛。自然,如今只有妇人们的笑声,蓬松的衣裙,沾了水的巧手,从他的基座上抚过,两百年的风尘退化了铭刻的力量,在那里诗人曾写道,在那里寥廓的海波之旁,他站着充满了伟大的思想。这个初代的——这个国家的建立者,传闻在这里见到火鸟。他在这里竖起丰碑,乘着他雄健的战马,日复一日低头沉思,沉思,火鸟。他在想什么呢。

    只有欧根会考虑这问题,青铜的骑士,站得太高。脸庞因为太过坚硬,而变得满是阴影,模糊不清。乘过船她们要乘马车,伽茜向岸上的人递出手。再来是兄长法罗,然后是和随行女仆坐在一起的欧根,她灿金的头发太短了,伽茜借予的遮阳帽。使她看起来更像女仆了。法罗找个机会来凑近,借着和妹妹谈话的名义,这趟你的出行花销,全是从我的口袋里扣。我不会像爸爸那样惯着你。这几天你要在城里找点活,能还我多少是多少。

    欧根点点头。心思却不在人身上,在早春透光的密林里,新绿在灰色的高枝上生发,太阳照射下,阿卡隆河就要迎来春汛。青铜骑士——轰隆的车轮已经出发,还见得到那越来越远的背影。

    很快欧根就明白兄长带自己来的原因,女人到了一定年纪就成为货架上的商品,要寻个好买主,伽茜也不例外。谈生意,要把她也带去,小欧根则因为实在上不了台面,免了参与。一整个下午她在城中闲逛,这个拥有一百多座教堂的城市,充满了神职人员。许许多多少年少女,幼童,小小年纪就被送进修道院,穿上雪白的衣袍,排成一长串,在街建的阴影下行走。货物的确丰富,随处可见的水果,香料,在家里时,面包店要走到街中才会有一家。欧根不知道的是罗斯作为上主的城市建设百年才得来的繁荣,而繁荣之下总有倒影。满大街的衣容靓丽,昭示着这里是高贵的本地人的城市,对于她这样一个其貌不扬又带着女仆帽的外乡人,自然是擦碰一下都要嗤之以鼻。

    与此同时,劳工们在上游码头挥汗如雨,拉船,卸货。新酿的酒,新收的瓜果,还有那些让本地人骄傲的丝绸,藉由沉重的箱体从船上下来,欧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见到一群人合力拖拽那沉重的庞然大物,里面是一季的雪白的麦粉,不由得赞叹:“真是好力气!”

    太阳下满是呼号的河堤,她站着像阳光那样静谧。

    “小姑娘,你是第一次到罗斯来?”

    “你来做什么,去当圣女?”

    “我们养了太多僧尼了。”

    大约是因遮阳帽雪白,身上的裙子也白净没什么装饰,欧根摇了摇头。顺坡问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神职人员?”

    “在国,本着侍奉上主的目的,多多益善的;在人,更多是活不下去,又想不被人欺凌。”

    “但不被欺凌,是需要代价的。”

    15岁的欧根不明白这话的分量,不明白那时,太阳下的河岸上,向自己微笑的古铜色的男人的言语。他看起来比自己的父亲还要老了,稀疏的胡须,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微笑。是万千的、温和无害的水手们中的一个。他们一起坐在船体下,那庞然大物所遮蔽的片刻凉茵,如同上主给的一丝丝怜爱。朋友们一起抽烟,从牙齿鼻孔间喷出灰色的云雾,一起分一兜子水果,还要欧根也来拿一颗。“那么,你从哪里来?”

    有人说那里好,很封闭,很安闲。有人说那里穷得一文不名,尽是些妓女,偷猎者,有能力的谁会留在那里。听见欧根不假思索的说:“可是我很喜欢小溪,喜欢我家后面,冬天被大雪覆盖的山林。”

    你只是太年轻,你很快就会知道金银珠宝,荣华富贵是多么美妙,你很快就会一心谋求嫁给一个有钱男人,或者贵族,再把我们都忘记。以和我们说过话为羞辱。

    不会的呀,不会的。小欧根的脸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生命力因辩解而外放,引人微笑。她喜爱和他们聊天,他们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尽管他总是醉得昏天黑地。啊,家人般的朋友般的温馨,迄今,还没有任何,类似长辈的人们,和她说话这么久。欧根忽然想到,哥哥还要她工作还钱。于是她在他们的建议下去找这一队的工头,那仅仅因为掌管了十几个工人的饭钱就变得高人一等、更因为她是女人就连鼻孔也懒得低下的男人,以残酷的事实向她宣布:你太瘦小了。只能拿十分之一的子。也就是说,一个子。女人拉什么货。

    小欧根气得摘下帽子,撸起袖子,以一头纯粹的晃眼的金发,以两只纤瘦得一折就断的胳膊加入了人群。水手们欢呼雀跃,那一天他们拉着号子唱着歌谣,一起卖力到火红的夕阳落下。欧根第一次和人这么亲近,在家乡那个确乎小到只有两条街的镇子,她总是被疏远的。直到法罗愤怒地大叫着她的名字发现了她,直到伽茜也跟上来,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们。

    “你怎么能和那些人在一起!”哥哥迈大步上来,大声吼道。

    “怎么了?”欧根抹着满身满脸的灰,一双眸子正因劳动过熠熠发亮。

    “你怎么能和最低等的人在一起!他们都是些小偷,犯人,最卑鄙的、最没有道德的人!”

    “你在胡说什么,”小欧根也不可思议地说:“难道不是他们为你运送了桌上吃的面包!”

    “那是因为他们生来低贱!那是因为,他们卑劣得、只能去做这样的工作,他们跟我们不一样!”

    小欧根再一次不可思议地面色发白,望着她哥哥一字一句地问道:“你难道不是猎人的儿子?你难道,我是说,你的父亲,难道不是和这些人一样?”

    “你在高贵些什么?”

    夜色里有些水手听到这争吵,和这声响亮的巴掌。有些在船身下驻足,有些则结完了一日的工钱,以不善的目光盯着来者。法罗说,我将来,和这些人不一样。我读过书,我从七岁就开始学技术。而他们中很多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欧根嘲笑道,你只是会做几只钟表,再对着那些有钱的贵族点头哈腰,推销你的钟表,推销你的姊妹。我不知道你和他们谁更像奴隶。

    下一巴掌被一名水手拦下来了,欧根只是在他们中间,浑身僵硬,满腹委屈。然,就是在黑夜中,那金发也太过亮眼,浸满了汗水在颊边变得一绺一绺。想必,伽茜也转身离开了,她听见她提着裙子踏步的响动,大约,她这话同样侮辱了她和她的父亲。在僵持之下,兄长的手臂与这日夜劳作的水手的腕力比起来,自然是一点点还手之力也没有,因此很快败下阵来,扔下一句,今晚你要自己找地方睡了。

    小欧根不能哭出来;可是滚烫的眼泪洗她的脸。小欧根知道自己也许有错,可她不愿悔改,并坚定的认为错绝对不在今夜。那时河堤上已经没有人了,唯庞大的漆黑的船,与两个形单影只的陌生人。好一会儿这水手说道,也许不太好,但你可以到我的船上睡,我有一只小船。欧根还在赌气,我要在月亮下面睡,这上主的、却根本不属于上主的子民的城市,这城市属于吸血鬼。

    他似乎被她逗笑了,又见她单薄瘦小的身体,想要安慰一下,可她就像只被人捏了翅膀的蝴蝶,还没回身看他一眼,就迈步奔向了黑暗。

    洪水,阿卡隆之水,已经一两百年没有这样汹涌,至少在他前二十年的记忆里,没有。但是他太累了,想她一定也一样。来不及追想那个金发的小女孩,想她有13岁没有,她洁白的绑着绳子的手臂在一群老男人里格格不入。那时她看起来真开心。世上唯有高兴,无法假装。在黑夜中汗液与河畔湿漉漉的水汽打湿了她,让她的头发变得闪亮,如同天上星。只是风一样她便跑掉了,于是他也沉睡了,像过往的几百个夜晚沉入永无止境的深渊,再一醒来时,整个城市万籁俱寂,唯剩下喧闹澎湃的水声。

    罗斯被洪水吞没,一夜间,所有人都还在睡梦里。只是肆虐,肆虐,欧根前半夜找了个角落,蜷缩在一些废弃木板与水桶之间,后半夜一个浪就被拍醒,破旧门板和木条反而成了救命的东西,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熟悉的街道和景象不在了,一片黑紫色汪洋,和满目的城市垃圾。欧根听到很多声,救命,但很快就消泯了,再后来自己也体力不支手脚麻木,被洪水裹挟着仿佛远航几万里,在最后失去意识之前,被狠狠拦腰拍打在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之上。

    内脏像是要碎了,但也仿佛摸到了水平面。欧根在巨大的痛苦中没有让自己再被攫走,迷迷糊糊死死扒在那个凹凸起伏的圆身上,让自己露出水面换一口气,就昏了过去。

    等到太阳高升时欧根才醒来,并且惊心动魄而又绝望的发现,自己正挂在来时,那青铜骑士巨大的马身上,那张脸正前所未有地迫近自己,以那轮廓的阴影;而四围是青绿的树顶,与一片汪洋,洪水过后的士兵,正乘着船与板四处打捞尸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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