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医官?”元纵寒冷静下来,茫然道。
“对,没错。”宋霜序慢慢掰开元纵寒的手指,终于把手抽出。
也是这一刹那,她未能察觉到元纵寒眼底里划过的一丝精明。
“那你就是医官姐姐!”元纵寒痴笑着,又挽住宋霜序的胳膊,“医官姐姐,我的马疯了,能不能帮我治一治?”
我看疯的不止是马,还有你啊。
宋霜序尬笑,缓缓点头。
“太好了!医官姐姐你可要说话算话哦,一定要医好我的马。”元纵寒主动放开她,转而在屋内乱舞。
宋霜序:……
元纵寒晃来晃去,视线忽然落至一旁的医箱。他笑得愈发开心,跪在地上把乌木诊箱推着满殿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有好大一箱梨花酥!快把本王的马牵来,记得装上金鞍子,本王要将这箱梨花酥带回王府!”
这王爷……好像真的疯了。
宋霜序颓废的坐在床边,身心俱疲。
她基本已经确定元纵寒成傻子了。
行医多年,不曾想竟会栽在这翊王身上。
好不甘心。
元纵寒一屁股坐到医箱上,囔囔道:“本王要放风筝!”
“王爷,这里没有风筝。”宋霜序觉得太阳穴正突突直跳。
王爷是摔坏了脑袋,而她将要面对的,是失去一整个脑袋啊!
正当宋霜序一筹莫展之时,翊王的两个亲侍闯了进来,扫一眼床榻,却不见元纵寒,赶忙问道:“宋医官,王爷人呢?”
宋霜序烦闷不悦,伸手一指茶案边:“那儿。”
两人往桌案边看去,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到,当场傻了眼。
元纵寒正抱着桌角啃,茶案被啃得凹陷了一角,参差不齐的牙痕附在木头上,坑坑洼洼,木屑也掉了一地。
宋霜序嘴角一撇,冷笑道:“你家王爷属狗?”
“啊?宋医官怎的连这个都知道。”
宋霜序夸了一句:“王爷牙口真好。”
不知是褒是贬。
“王爷这是怎么了?”方渺奇道。
宋霜序长叹一口气,沉吟道:“正如你们所见,王爷他……这一摔伤到了神智。”
她不直接说元纵寒傻了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宋霜序转头无力地看一眼坐在地上的疯癫王爷,淡淡道:“接下来就得看王爷造化了,他既已醒,烦请二位好生照看着,下官还得写脉案。”
她行了个礼,朝元纵寒的方向走去,将医箱夺了过来,找到脉案后便开写。
叶方两人看不出宋医官的神情是悲是喜,只得面面相觑。
宋霜序看着脉案,心乱如麻。
但愿能在太阳落山前保住自己的脑袋。
还记得她刚来渊国那会儿,以为混进皇宫当探子多么轻而易举,要么混个女文官,要么混个妃子,再不济当个宫女。
没想到组织却把她安排到太医院。
医官也就罢了,每月就那么点俸禄,打发狗都不够。
她手里写着元纵寒的脉案,越想越烦,最后一掌拍到桌上,惊得一旁的元纵寒惊叫一声,不敢大声呼吸。
宋霜序这才发觉此人蹲在身侧,目光顺势看到自己的衣摆上。
她霎时火冒三丈。
不知元纵寒何时拿到笔墨,竟在她纯白的医官袍上画了好多东西。
什么花啊鸟啊都有。
宋霜序没心思看个全面,咬牙道:“王爷!还请不要在臣的衣裳上乱画。”
她真是服了这傻子。
知不知道这墨沾到衣服上有多难洗?!
这简直忍无可忍!
而她手里的脉案也被元纵寒顺走。
元纵寒看都没看一眼,将脉案撕个粉碎,两手往空中一撒,欢呼道:“下雪咯下雪咯!医官姐姐你快看啊!”
宋霜序生无可恋地望着这满地狼藉,仿佛自己的心也随着脉案一起被撕碎。
“宋医官对不住,我家王爷这情况……您也知道的,千万别和他计较。”叶无影挠挠头。
宋霜序勉强挤出一个笑:“怎会,不打紧,下官再写一份便是。”
没多久,宋霜序几人乘坐马车回来医官院。刚到医官院就与其他医官商讨医疗对策。
几位资历丰富的老医官看了脉案,面色难看至极。
王医正摆了摆头,嗟叹道:“医道本就复杂万变,人脑之构造更是错综纷乱,这头脑癫疾自古以来就是难题,何况王爷还是不慎摔的,真要治起来也难。”
“事已至此,还是想想如何和陛下交代吧。”宋霜序敛眸,若有所思道:“不能将王爷治好的话,只怕我们的下场不会比昨日那几位医官好多少。”
众人脸色一青,院内霎时间鸦雀无言。
“宋医官呐,要不你去和陛下说。”王医正道。
宋霜序一顿:“我?可是我……”
“哎呀,宋医官,我们这些老头子平日里自诩医术老道,但实际远不如你,你也不必谦虚!我们医官院的所有人命都还需仰仗宋医官你呀。”王医正笑眯眯道,令人生寒。
宋霜序脸色一沉,马上反应过来他是何等意思。
好一个捧杀,好一个祸水东引。
这几个糟老头不就是欺负她老实么。
宋霜序冷笑道:“倒也不是谦虚,只是我实在担待不起医官院所有大臣的人命,难道王医正就不怕我年轻狂妄,在陛下面前说错话,害得众人一同赴死吗?”
众人陷入沉默。
良久,一位不速之客驾到,打破这份僵局。
原来是渊帝身边的严公公,他此次前来传召,是因为那老皇狗要询问翊王病情。
翊王是宋霜序治好的,脉案也是她最了解,自然是她被传召,都无需几位老狐狸精医官推她出来当挡箭牌。
宋霜序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宋医官,跟咱家走一趟吧。”
“好。”
一路上宋霜序内心惊恐万分,倒也不是紧张,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跟老皇狗说。
实在不行……扯个谎应该也是行的。
一行人穿过遵义门,进了养心殿前院,待严公公通报后,宋霜序便战战兢兢跨进养心殿。
来到御前,宋霜序还未开口,心就凉了半截。
因为她老远就听见奏折摔案的声音。
看起来这老皇狗的心情实属不佳啊。
“微臣参见陛下。”宋霜序下跪俯首。
老皇帝批奏折的手一顿,光是周身气派就足够震慑于人。
他问:“翊王病情如何?”
宋霜序恭敬地呈上脉案:“这是翊王的脉案,还请陛下过目。”
渊帝看了一眼,视线落在最后一行字上:“髓脑震荡,情志失调,以致疯癫痴傻之状,需静养三年?”
短短几句话里掺着浓重的火药味。
宋霜序又赶紧跪下,谨慎回答:“回、回陛下,微臣医术不精,仅能救回王爷,但这癫疾……恕臣无能,还请陛下恕罪!”
话音刚落,便猛地磕了一声响头。
与她所想不差,这渊帝丝毫不讲理,不由分说下令道:“朕养你们这些御医何用?来人,拖下去斩了!”
你还真是不讲理啊?!
宋霜序纤身一颤,刚想学着那几位老医官推卸责任,就听殿外一人大声道。
“还请父皇息怒。”
来者是太子,其人玉面束冠,雍容贵气。
渊帝见是太子,依旧板着臭脸,冷哼道:“太子?你来作甚?”
太子面露忧愁,惋惜道:“听闻六弟摔伤了脑袋,儿臣痛心疾首,欲来慰问父皇。听见父皇要处死宋医官,儿臣实在忍不住,若是六弟头脑无恙,定不愿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丧命的。”
渊帝眸色一沉,什么也没说。
“还请父皇三思啊!”太子下跪俯首。
渊帝叹气,拂手道:“太子所言有理,是朕有失偏颇,罢了罢了,朕命宋医官每日照看翊王,直到翊王康复为止。都退下吧。”
他也不想被后人评为暴君。
宋霜序松口气,大声道:“谢陛下饶命,微臣定会好生医治翊王的。微臣告退。”
她侥幸逃过一劫。
离开养心殿,太子与宋霜序一道出来,走出遵义门,她便赶忙行礼。
“臣多谢太子求情之举。”
太子此举,令她欠了好大一个人情。
太子只微微一笑。他生得慈眉善目,温润儒雅,又平易近人,因此在官场上左右逢源,最得人心。
他满面忧愁地询问:“六弟当真摔得心志全失,无药可救了?”
宋霜序犹豫片刻,点头称是。
太子眸色一暗。
宋霜序还真以为他爱弟心切,怕他后悔为自己求情,连忙解释道:“还是有救的,若每日以针灸试之,再辅以几味安神汤药,慢慢调理,病情定会好转的。”
她的语气很是牵强,隐隐透出一丝心虚。
太子听闻此言,眉心微皱,随即莞尔一笑:”有劳宋医官为六弟医治,不过宋医官也不必太过费心,人命天定,逆而行之,恐伤己身。医道如治水,不如留淤疏浚,待其自平,本宫也乐见其成。”
言外之意就是让她切勿多管闲事。
这太子与翊王之争,果真如那些大臣口中一样啊。
宋霜序欲言又止:“微臣知晓,但……您也听说了,陛下他要我服侍翊王直至康复……”
“无妨,我会继续为你求情的。” 太子儒雅笑道:“宋医官只要能听懂我的话便好。”
说罢,侧身从宋霜序身后走去。
宋霜序低头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恭送太子。“
她愣在原地,不知想到什么,一阵冷风拂过,脸上凉意顿生。
她抬头望天,发现天空骤然积聚起蒙蒙乌云,有雨将临。
末了,宋霜序长舒一口气,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