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这暴雨才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狂风袭卷树林,扰得沙沙作响。
元纵寒临窗而坐。
可算是把雨盼来了,终于不用听叶无影那厮哭喊。
“哭得吵死了,本王好得很。”元纵寒嫌他哭得晦气,抬脚恨不得踹他一脚,思忖过后又及时收回这个想法。
叶无影停了哭腔,嬉皮笑脸道:“属下这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你就说我装得像不像吧。”
“像什么像?!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招多少人嫌疑?”元纵寒扶额。
方渺冷着脸道:”王爷装得辛苦。”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截密信。
元纵寒一脸倦意地展开密信。
信上所写之事乃是太子与宋霜序私下交谈,其具体内容不知,但形迹可疑。
但大致想想也能知晓,他那好皇兄的意图如何。
头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了,他昨夜装了一晚傻子,着实有些乏了。
元纵寒凤眸微阖,烦躁道:“继续派人盯着我的好皇兄,医官院那边也别忘了仔细盯着。”
刚听说太子为宋霜序求情便觉得不妙,再加上渊帝的指令……他实在不敢恭维。
也不知这位宋医官会如何抉择呢……
元纵寒随手将信条抛向油灯,纸张被火舌裹挟,光亮骤涨,瞬间化为灰烬。
烛火晃荡,一寸一寸摹画着少年深邃眉眼,其容矜贵华美,尽显天家气派。
与之相反,医官院的宋医官此刻就没有他这样悠闲了。
宋霜序回到医官院,几位同僚见到她眼中都泛着惊奇之色。
王医正好奇问:“陛下怎么说?”
宋霜序答:“陛下仁德,让我服侍翊王至康复。”
她懒得理这些人模狗样的玩意儿,转身去了藏书阁。藏书阁医药病理古籍众多,她还不信找不到治疗翊王疯癫的办法。
宋霜序持一盏油灯,就着火光翻看一张张泛黄的页纸。她虽是常常自夸医书,但在此刻还是恨自己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方面的疾病她涉猎的少,是真的束手无策。
她抱着一堆书回房间,迎面装上师弟宁知遥,她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道:“宁二,我何时才能换掉这份差事,我实在不想再提心吊胆的待在医官院了。”
宁知遥笑了笑,当面泼冷水:“别想了,你的任务还未完成,师兄是不会同意你换差事的。”
宋霜序哀嚎一声,扫兴地瞪她一眼,继续往寝阁走。
宁知遥又气又恼,怨念颇深的嚷嚷道:“师姐!你怎么每次都只说几句话就走,亏我还担心你那么久,连个安稳觉也没睡好,师姐你当真无情啊。”
宋霜序头也没回。
她最不喜的就是这个师弟。组织明明是派他来配合完成任务,结果他总爱多管闲事,闯祸且不说,还要她动用关系去给他兜底。
因此宋霜序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如今太子暗中教唆她别管元纵寒的病,但皇帝又要她治好这个病,无论得罪哪头都是死。
而且她还有任务在身,要替师兄完成大业,她切不可因旁人旁事去他人。
到底要她如何是好……
怀着这个问题,宋霜序的眼皮渐渐下沉,头一栽便直愣愣的睡去。
次日,宋霜序挎着医箱前往翊王府。
然而有人比她更早一步到达。
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元纵寒的病情还是逃不过各方势力安插的眼线,被传到宫里宫外皆知。
其中最数开心的,便是吴王。
在听到此事后,吴王大喜:“摔得好啊!这老六总算是倒了大霉,简直大快人心!”
身旁的小厮附和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终于除去心头大患。”
“六弟身在病中,我这个当皇兄的还是得去看望一下。来人啊,备上梨花酥,前去翊王府。”吴王大手一挥,兴高采烈地出门去。
元纵寒痴傻之事,是他近些年听得的最好消息。
父皇眼里向来就只有元纵寒,再加上元纵寒本就天资聪颖,更受父皇喜爱,父皇哪里还能看见他吴王?纵使他百般讨好服从,父皇也还是更偏爱元纵寒,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今日元纵寒病重,这井前石,他必定是要砸下的。
天微亮,吴王就已抵达翊王府。
他一脚踹开元纵寒寝殿的房门,大步流星闯进去。
“六弟可还安好?”吴王坏笑道。
元纵寒还躺在床上,双眼懵懂地看向吴王。
他料到吴王会来。
但没想到会这么早。
吴王一点点靠近,慢悠悠问道:“六弟这是不记得皇兄了?”
元纵寒察觉出他的不怀好意,但又不能暴露,只能佯装害怕地摇摇头。
“不记得不要紧,皇兄记得就行。”
吴王拍拍手,一位侍从就端来一个食盒放置桌上。他拿出一个梨花酥,伸到元纵寒面前。
元纵寒学着三岁小儿那般去夺。
毕竟装傻子,还是要装得像一点。
目光微转,元纵寒瞧见了寝殿门边的一抹白影。
她来的正好。
吴王故意将梨花酥举高,连退几步,还给侍从使眼色故意绊倒元纵寒。
元纵寒早就料到这点,他本可以避免,但还是狠下心用力一摔,将牙露在外,狠狠地磕在木板上。
疼痛顺着牙龈充斥在口腔,泪水夺眶而出,他故作委屈,带着哭腔大喊道:“给我!”
“六弟别急,本王给你便是。”吴王居高临下地看他,见他如此落魄狼狈,嘴里发出一声邪笑。
话音刚落,梨花酥就直直掉落在地。
元纵寒正要去捡,一小阵灰尘扑面而来,他揉揉眼,发现梨花酥被踩在吴王脚下。
他的手滞在空中,缓缓抬头,清澈的眼愤恨地瞪着吴王。
吴王被这一眼神盯得发毛。
不是变傻了么?
怎么还能这样看他?
元纵寒立马发现自己失态,又学小孩那般怒道:“坏蛋!还我梨花酥!”
见他又开始闹腾,吴王可算是放下心,他抬起脚,指着一地零碎的梨花酥道:“吃吧,这可是你最爱的梨花酥,你要是把地上的吃干抹净,剩下这一盘梨花酥便都是你的了。”
元纵寒垂下头,心想那个人怎么还不出场。
刚想完,他就听见一道清朗的女音道。
“微臣见过吴王。”宋霜序拱手行礼。
吴王转头问:“……你是?”
“臣是医官院侍医,宋霜序。”宋霜序答。
刚踏入翊王府后院,她就见吴王正折辱元纵寒。
宋霜序认得此人,这吴王是皇帝的第三子,乃德妃所出,仗着德妃母族的势力,一向在宫里耀武扬威,平日里在众人面前骄奢淫逸,嚣张得不行。
见到这等场面,宋霜序断不会贸然出头,毕竟这是皇室中人之事,兄弟相残乃是常有的事,她不想因此给自己招惹一身麻烦,就想着在门口稍等片刻,待吴王没了兴致后再进去。
可这吴王的兴致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就在他逼元纵寒吃地上的梨花酥时,她再也忍不住了。
“原来你就是治好我六弟的宋医官啊。”吴王面色不悦,对她医治之事甚是不满。
毕竟他想要的,是让元纵寒死啊。
“正是微臣。”宋霜序低头瞥一眼元纵寒。
吴王不悦问道:“敢问宋医官,我这六弟的病可还好治?”
“不好治,而且……”宋霜序边说边摇头,环顾四周后,趁此时只有他们三人,她小声道:“太子说人命天定,逆而行之,恐伤己身,吴王懂否?”
吴王细细揣摩后又问:“这是太子的意思?”
宋霜序浅笑着,缓缓点头。
“哈,不愧是我大哥!”吴王喜色更甚,他转头将地上的梨花酥踢到元纵寒面前,怒道:“吃啊!你怎么不吃啊?!”
“吴王殿下!”宋霜序开口制止。
“宋医官,我请六弟吃梨花酥有何不对?莫要多管。”吴王干瞪一眼宋霜序。
宋霜序下跪道:“落地的梨花酥甚脏,不可入口。若翊王吃坏了肚子又被陛下知道,定会治臣死罪。请王爷看在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过微臣贱命一条,臣定会誓死效忠王爷您的!”
“誓死效忠?”吴王眼珠子一转,想到自己势力甚微,若能拉拢医官院的人最好不过,他面色阴恻恻的:“宋医官倒是先做出让本王能信任的事啊。”
“翊王如今需以针灸治病,王爷知道的,这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虽不能至死,但也能让其痛苦万分,还是能做到的。”宋霜序早有对策,她微微欠身,“臣要为翊王治病了,还请王爷好生看着翊王痛苦之样。”
她是不想管皇室中事,但也实在看不下去这恃强凌弱的场面。
吴王摆摆手,坐在一旁的木椅上,默许宋霜序的医治。
他本想继续凌辱元纵寒,但更想见其痛苦,仿佛这样,就能将多年来的心头恨解除。
元纵寒把这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瞬间警铃大作,心想宋霜序这人不会真的和他皇兄狼狈为奸吧。
宋霜序背对着他打开医箱,取出一根极长的针藏在袖口,又重新从食盘中拿出一个梨花酥,引诱元纵寒。
元纵寒内心警惕。
他好不容易从医官眼皮子低下蒙混过关,为了大业,切不能在此时暴露。
“翊王,这是你最爱的梨花酥,可否想吃?”
面对这个傻子,宋霜序勉强挤出一抹笑来讨好,内心祈祷他千万别坏了自己好事。
元纵寒点点头,伸手想要去夺。
宋霜序眼疾手快,把梨花酥放至元纵寒手中,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他的手,袖口中的长针顺势滑落,她接住长针,狠狠往元纵寒的手臂上的穴位一扎。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演练过多次。
元纵寒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长针穿过自己的手臂,接着有鲜血汩汩流出。
啧,这女人果真要和太子吴王等人同流合污啊?
那这一针不会把他扎瘫吧?!
“奇怪……”宋霜序看向元纵寒,眸光闪过一丝凌冽寒意,她小声疑惑道:“此针不会产生痛觉,可他见到此景,居然不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