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的马车,通体玄黑,如同沉默的幽灵,碾过清晨尚带薄霜的青石板路,驶向那座盘踞在帝都心脏、象征着无上权柄与无尽倾轧的巍峨宫城。车轮滚动的声音单调而沉闷,一下下敲打着西玉安紧绷的神经。车内空间宽敞,铺着厚厚的玄色锦垫,燃着清冽的雪松冷香,隔绝了车外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她心底那彻骨的冰冷。
西玉安端坐在靠窗的锦垫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拉满的弓弦。她身上穿着江雾生派人送来的衣物——一套质地精良却颜色素净的月白色云锦宫装,裙摆用银线绣着极其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缠枝暗纹,只在领口和袖口处滚着窄窄的玄色镶边。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用几支素银簪固定,鬓边那支染血的旧珠花,已被她取下,贴身藏在了最里层的小衣暗袋里,紧贴着温热的皮肤,像一枚冰冷的、带着诅咒的护身符。
她的脸上,薄薄施了一层脂粉,遮盖了彻夜未眠的憔悴和眼底那挥之不去的青黑。唇上点着浅淡的胭脂,努力撑起一丝属于侍郎府千金的体面。然而,那双曾经灵动如小鹿的杏眼,此刻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只有深处偶尔掠过的、极其细微的冷光,泄露着被强行冰封的惊涛骇浪。袖中,那柄通体乌沉、尖端幽暗的短匕,被一条特制的、冰冷的玄色皮扣牢牢绑缚在她的小臂内侧,紧贴着手腕脉搏,像一条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露出致命的獠牙。
江雾生坐在她对面。他闭着眼,似乎在小憩。玄色金纹的亲王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如同冰雪雕琢。晨光透过车窗上深色的绉纱,在他冷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车内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和他极其清浅、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西玉安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猎鹰,掠过他看似放松的眉眼,掠过他搭在膝上、指节分明、骨节处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最终落在他腰间悬挂着的那枚螭龙玉佩上。玉质温润,雕工古朴,在玄色衣料的映衬下,流转着内敛而冰冷的光泽。这枚玉佩,昨夜在听竹院那场血腥的“淬炼”中,就悬在他腰间,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车窗外飞快掠过的、越来越熟悉的宫墙。琉璃瓦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刺目的金光,高耸的宫阙飞檐如同巨兽的獠牙,投下浓重的阴影。空气里浮动着宫苑特有的、混合着草木清气、熏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权力本身的冰冷铁锈气息。
每一次进宫,都如同踏入一个更加华丽、也更加致命的囚笼。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厚重的朱漆宫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悠长的声响,如同巨兽苏醒的呼吸。换了内侍抬着的步辇,在幽深漫长的宫道中穿行。两侧是高耸入云的朱红宫墙,将天空切割成一道狭长的、冰冷的蓝色缝隙。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肃杀和压抑。
步辇最终停在一处名为“撷芳园”的宫苑外。园内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混合着女子清脆的谈笑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与宫道上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江雾生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如同寒潭解冻,瞬间恢复了清明和掌控一切的锐利。他并未看西玉安,径自下了步辇。
“跟着。”
他丢下两个字,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西玉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寒意和那柄紧贴皮肉的匕首带来的冰冷触感,起身,垂眸,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踏入了撷芳园。
园内景象豁然开朗。奇花异卉虽已过了最盛时节,但依旧被精心侍弄得争奇斗艳。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处处透着皇家园林的精致与奢华。一处开阔的临水轩榭前,铺着华美的猩红波斯地毯,数十位衣着华丽的贵妇贵女或坐或立,正笑语晏晏。正中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明黄凤纹宫装、气度雍容、面带温和笑容的中年贵妇,正是当朝皇后。几位位份较高的妃嫔陪侍在侧。
丝竹之声悠扬,空气中浮动着浓烈的脂粉香和名贵熏香的气息,一派富贵升平、其乐融融的景象。
然而,西玉安的心却沉到了谷底。她认出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京城顶级权贵家的女眷。皇后亲自主持的赏菊宴,规格极高,绝非她一个区区侍郎之女该出现的场合!江雾生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江雾生的出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原本喧闹的轩榭瞬间安静了许多。无数道或敬畏、或探究、或好奇、或带着隐晦恶意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随即又飞快地扫过他身后低眉垂首的西玉安。
“儿臣参见母后,诸位娘娘。”
江雾生步履沉稳,走到主位前数步站定,微微躬身行礼,声音低沉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并未行全礼,姿态间自有一股属于亲王的矜贵与冷淡。
“雾生来了。”
皇后脸上笑容不变,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慈爱,目光却在他身后的西玉安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位是……?”
“户部侍郎西鸿远之女,西玉安。”
江雾生语气平淡地介绍,甚至没有回头看西玉安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需要报备的物品,
“昨日在御花园受了些惊吓,儿臣见她孤身一人,便顺路带来,也让她散散心。”
“哦?西侍郎家的千金?”
皇后微微颔首,目光在西玉安身上那套素净得近乎刻意的宫装上扫过,又掠过她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笑容更加温和,
“是个齐整的孩子。快起来吧,不必多礼。昨日在御花园受了惊吓?可传太医瞧过了?”
“谢皇后娘娘垂询。”
西玉安依着规矩深深福下身,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颤,显得恭敬又带着点怯生生的可怜。
“只是……只是不小心迷路,摔了一跤,已无大碍,不敢劳烦太医。”
她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裙摆上那银线绣的、几乎看不见的缠枝暗纹,仿佛要将它们数清,以此来抵御四面八方射来的、如同针尖般刺人的目光。
“没事就好。”
皇后笑了笑,不再多问,目光转向江雾生,
“今日难得你也有兴致过来,就坐吧。瑜儿和他媳妇也刚到。”
顺着皇后的目光,西玉安的心猛地一紧!
就在主位下首不远,两张并排的紫檀木圈椅上,两道熟悉的身影正端坐着。
左侧的男子,穿着一身月白云纹锦袍,玉冠束发,面如冠玉,眉目温润,唇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正是七皇子江瑜。他正微微侧首,与身旁的女子低声说着什么,姿态优雅从容,一派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风范。
而他身旁的女子……水碧色的云锦宫装,勾勒出纤细窈窕的身姿,梳着精致的朝云近香髻,发间簪着点翠步摇,流苏随着她微微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温润的光泽。那张脸,柳叶眉,杏核眼,琼鼻樱唇,肌肤胜雪,眉宇间天然带着一股柔弱堪怜的韵致,正是七皇子妃——木知春!
西玉安的指尖瞬间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枯井边那昂首吐信的赤红毒蛇、从容拔出的银针、脚下蜿蜒的暗红血迹……还有江雾生那句如同毒蛇吐信的“不是还没被蛇咬到么”……无数血腥恐怖的画面瞬间在她脑中疯狂闪回!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后退!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才强行稳住。
就在这时,木知春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
那双清澈见底、如同山涧清泉般的杏核眼,精准地锁定了西玉安!目光交汇的刹那,木知春眼中迅速漾开一片温柔似水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冰面,带着毫不作伪的关切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呀!”
木知春轻呼一声,声音娇柔婉转,如同出谷黄莺,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她微微睁大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西玉安,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担忧:“这不是西家妹妹吗?昨日在御花园……可真是吓坏我了!瞧你脸色还是这般苍白,可是惊吓还未过去?”她说着,竟作势要起身过来。
“青青。”
一旁的江瑜适时地、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按住了木知春欲起的身子,动作温柔体贴,声音温润如玉,带着宠溺的笑意,“西小姐有三皇兄照拂,定是无恙的。你身子弱,莫要太过忧心,当心自己又受了风寒。”
“殿下……”
木知春顺势依偎在江瑜身侧,抬起那张美丽柔弱的脸,眼中水光盈盈,带着一丝被关怀的娇羞和依恋,声音轻软得能滴出水来,
“臣妾只是……只是看到西妹妹这般模样,心里实在难受。昨日若不是妹妹突然跑开……唉,都怪臣妾,不该独自去那僻静处寻什么奇花……”
她的话语轻柔,情真意切,字字句句都透着善良与自责,仿佛昨日枯井边那个如同地狱罗刹般的女子只是西玉安的一场噩梦。
西玉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死死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僵硬而虚弱的笑意:“七殿下、七皇妃有心了。臣女……臣女只是受了点小惊吓,已经……已经好多了。”她的声音干涩,带着无法完全掩饰的微颤。
“那就好,那就好。”
木知春轻轻拍了拍胸口,一副如释重负的娇弱模样,看着西玉安的眼神充满了温柔和善,“妹妹快些坐下歇息吧,瞧你这小脸白的,看着真叫人心疼。”她的目光在西玉安脸上流转,那眼神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善良柔弱的姐姐在关心受惊的妹妹。
然而,就在这温柔似水的目光深处,西玉安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如同毒蛇獠牙般冰冷而尖锐的探究!那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扫过她低垂的、努力掩饰惊惶的眼睫,最后,极其隐晦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落在了她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上!
她在审视!如同毒蛇在评估猎物的恐惧程度和反抗能力!
西玉安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在宫女的指引下,僵硬地走向离主位最远、靠近角落的一张空置绣墩。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江雾生早已在主位旁预留的位置上落座,姿态闲适,仿佛对身边这场暗流汹涌的“姐妹情深”视若无睹。他端起宫女奉上的青玉茶盏,修长的手指捏着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的茶叶,动作优雅而疏离,只留一个冷硬的侧影给众人。
丝竹之声重新响起,贵妇贵女们恢复了谈笑。话题围绕着新开的菊花、新制的胭脂水粉、京中流行的衣料式样,一片和乐融融。然而西玉安却如同置身冰窟,周身冰冷。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看似随意的目光,依旧时不时地、如同细密的针尖般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好奇、幸灾乐祸……以及来自主位下首那道水碧色身影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冰冷粘腻的注视!
木知春正侧身与身旁一位郡王妃低语着什么,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浅笑。她的姿态优雅娴静,如同一株临水照影的碧莲。然而,她垂在身侧、被宽大水袖遮掩的右手,却极其自然地、如同无意识般,轻轻搭在了圈椅光滑的扶手上。
那是一只白皙、纤细、保养得宜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
西玉安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不受控制地钉在了那只手上!枯井边,缠绕在她腕间、昂首吐信的赤红毒蛇!那冰冷的鳞片触感,猩红信子发出的“嘶嘶”声……与眼前这只柔若无骨、温婉娴静的手,疯狂地在她脑中重叠、扭曲!
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周围的谈笑声、丝竹声仿佛都瞬间远去,只剩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在脑海中无限放大!
她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捂住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角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发!那柄紧贴在小臂内侧的乌沉短匕,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像一根救命稻草,也像一条勒紧的绞索!
“西小姐?”
旁边一位离得近的夫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带着一丝疑惑和关切开口。
这声呼唤如同惊雷,猛地将西玉安从濒临崩溃的幻象中拉了回来!她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得如同金纸,眼中是尚未褪尽的巨大恐惧!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直直地撞向了主位下首!
木知春也正看着她!
那双清澈见底的杏核眼中,此刻哪里还有半分温柔似水?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如同深冬寒潭般的幽深!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一丝洞悉一切的嘲弄,以及……一丝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冰冷而残忍的兴味!
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那笑容,纯净依旧,却如同冰层下绽开的罂粟,美丽而致命!
“西妹妹这是怎么了?”
木知春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娇柔婉转,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担忧,清晰地盖过了丝竹之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是身体又不适了?脸色这般难看,莫不是昨日惊吓过度,落下了病根?”她说着,再次作势要起身,脸上写满了真切的关怀,
“快,传太医来瞧瞧!”
“不!不用!”
西玉安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惧而显得异常尖利刺耳!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绣墩,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在骤然寂静下来的轩榭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无数道惊愕、不悦、探究的目光瞬间如同利箭般射来!皇后微微蹙起了眉头。
西玉安只觉得脸上如同火烧!巨大的羞耻感和更深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她知道自己失态了!彻底失态了!在皇后面前,在满堂贵妇面前!她完了!
“臣女……臣女……”
她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想要解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她即将被这巨大的压力彻底压垮时,一个冰冷低沉、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如同寒冰乍破,清晰地响起:
“安安。”
西玉安猛地一颤!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江雾生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他并未起身,依旧端坐在那里,玄色的身影在满堂锦绣中显得格外冷硬孤绝。他微微侧过脸,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如同两口寒潭,平静无波地看向她,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怒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过来。”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西玉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几乎是本能地、踉跄着穿过那些或惊愕或鄙夷的目光,跌跌撞撞地走到江雾生身侧。巨大的屈辱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江雾生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抬手,极其自然地、如同拂去一片落叶般,轻轻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腕。
那冰冷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西玉安全身!她猛地一僵!想要抽回,却被他那看似随意、实则如同铁钳般的力道牢牢锁住!他指腹粗糙的薄茧摩擦着她腕间细腻的皮肤,带来一种极其怪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母后见谅。”
江雾生握着西玉安的手腕,目光转向主位上的皇后,声音平淡无波,“她胆子小,昨日在御花园被只窜出来的野猫惊着了,至今心有余悸。方才怕是又想起了那畜生,一时失态,惊扰了母后和各位娘娘雅兴。”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语气也无可挑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将西玉安彻底纳入他羽翼之下的宣告意味。
皇后脸上的不悦之色稍霁,目光在江雾生握住西玉安手腕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深意,随即恢复了温和的笑容:“原来如此。一只野猫罢了,西小姐不必再怕了。既然雾生说你受了惊,那就好好歇着吧。”她挥了挥手,示意宫女重新安置座椅。
一场风波,似乎被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西玉安僵硬地被江雾生拉着,坐到了他身侧紧挨着的一张锦凳上。手腕依旧被他冰冷的手掌握着,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那些目光变得更加复杂难辨——敬畏、忌惮、探究、以及……一丝隐秘的同情?
而其中,那道来自水碧色身影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变得更加冰冷粘腻!
木知春依旧端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温婉柔顺的笑容,正微微侧首,专注地听着江瑜低声说话,仿佛对刚才的小插曲毫不在意。然而,西玉安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她那只搭在扶手上的、白皙纤细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蜷缩了一下。指甲的尖端,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留下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如同毒蛇爬行过的白色划痕。
丝竹重新奏响,谈笑声再次弥漫。宴会似乎恢复了之前的和乐融融。
西玉安低垂着头,身体僵硬如石,任由江雾生冰冷的掌心如同枷锁般禁锢着她的手腕。那柄紧贴着小臂的乌沉短匕,冰冷的锋刃硌着她的皮肉,带来持续不断的、尖锐的痛楚和一种扭曲的清醒。
她坐在一片锦绣繁华之中,周身却如同被无形的冰水浸透。手腕上那冰冷的触感,和臂弯间匕首的锋锐,像两条交缠的毒蛇,一明一暗,时刻提醒着她身处的绝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道柔婉如同春水般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谙世事的娇憨,轻轻柔柔地飘了过来:
“三皇兄待西妹妹……可真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