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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值房内死寂如坟。青金石地面倒映着几张失血的脸。江雾生那句“连灭口,都做得如此拖泥带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空气,冻僵了每一丝流动的气息。吏部尚书捧着那卷桑皮纸的手抖得厉害,仿佛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明亮的宫灯下闪着油光。

    江瑜脸上的温润彻底碎裂,只余下铁青的底色和眼底翻涌的惊怒。他猛地踏前一步,月白锦袍的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三皇兄!”

    声音失了从容,带着被戳穿的狼狈和强行压抑的厉色,

    “慎言!无凭无据,岂可污蔑皇子妃清誉!此事干系重大,自有宗人府、大理寺秉公……”

    “清誉?”

    江雾生冰冷的嗓音截断了他,如同寒铁摩擦。他甚至没有看江瑜,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如同两口凝冰的深潭,平静无波地转向了一旁僵立如石的木知春。

    “弟妹,”

    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令人心悸的审视,

    “方才,似乎有些不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木知春身上。

    她依旧维持着那副温婉柔弱的姿态,水碧色的宫装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只是那低垂的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正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搭在身前、被宽袖遮掩的双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死死攥着袖口的布料,细微的颤抖透过布料传递出来。方才江雾生那句“拖泥带水”出口时,她身体那一下无法抑制的轻颤,并未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臣妾……”

    木知春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试图维持那惯有的、令人心怜的无辜,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沙哑,

    “臣妾只是……只是昨夜忧心卢大人他们之事,未曾安寝,又乍闻此等惊骇之物……一时心绪激荡,有些头晕罢了。劳烦三皇兄挂心。”

    她说着,一手轻轻抚上额角,姿态依旧楚楚,只是那双努力睁大的杏核眼中,水光之下翻涌的,是极力压抑的惊涛骇浪和一丝……冰冷的怨毒,那怨毒如同毒蛇的獠牙,极其隐晦地扫过江雾生身后垂首的西玉安。

    “头晕?”

    江雾生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他微微侧首,目光掠过吏部尚书手中那卷烫手的纸卷,又落回木知春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

    “此物气息污浊,确易冲撞心神。弟妹体弱,更应远离这等腌臜之地。”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关切”,“不如早些回府静养。七弟,”他看向江瑜,眼神平静无波,“弟妹身子要紧。”

    这看似体贴的逐客令,却比任何厉声呵斥更让江瑜和木知春难堪!如同当众剥下了他们最后一层体面的伪装。江瑜脸色由铁青转为酱紫,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木知春眼中那丝怨毒瞬间化为屈辱的寒冰,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尚书大人,”

    江雾生不再理会那对僵立的夫妇,目光转向面如土色的吏部尚书,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

    “卢秉忠等人的死,王崇府上的蹊跷,还有这卷东西……三日内,本王要看到结果。查清背后的人,无论牵扯到谁。”

    他微微一顿,冰冷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江瑜和木知春,

    “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值房冰冷的地面上,也砸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吏部尚书浑身一颤,捧着纸卷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只能深深躬下身,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回应:“下官……遵命!”

    江雾生不再停留。玄色的衣袂拂过冰冷的地面,他转身,步履沉稳,径直朝着值房外走去。西玉安如同最忠实的影子,低垂着头,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两道如同毒箭般射来的目光——江瑜压抑的怒火,木知春冰冷的怨毒——几乎要将她的后背刺穿。紧贴着右臂内侧的血鸩,那冰冷的触感和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此刻却像一种扭曲的锚,将她牢牢钉在这条通往深渊的路上。

    踏出值房厚重的门槛,深秋清晨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带着宫墙特有的、冰冷的尘土气息。天光依旧被厚重的铅云压着,一片灰蒙蒙的死寂。宫道漫长,两侧高耸的朱红宫墙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巨兽,将人困锁其中。

    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里回荡,单调而压抑。江雾生走在前面,玄色的背影挺直孤峭,如同行走在荒原上的独狼。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西玉安。只有他身上那股冷硬如雪松混着金属的独特熏香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紧绷的神经。

    西玉安低垂着眼帘,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前移动的青石板缝隙。值房内那场无声的惊涛骇浪,江雾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冷酷手段,木知春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怨毒和惊惶……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回。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暴露了。虽然江雾生将她护在身后,用那卷纸和巡城司的线索转移了最直接的矛头,但木知春不是傻子。她一定知道,那个在黑暗中窥视、出手、最终导致她仓促灭口暴露破绽的人,是自己!

    西家……西家怎么办?木知春会如何报复?江雾生……他今日看似护住了她,可他的“护”,从来都带着更深的算计和利用。他逼她接下血鸩,逼她承认自己“刀钝”,逼她走上这条必须用血淬炼锋刃的不归路……

    就在她思绪混乱、心神俱疲之际,前方引路的江雾生,脚步毫无预兆地拐入了一条更加狭窄僻静的夹道。这条夹道位于两座高大殿宇的背阴处,终年不见阳光,青石板的缝隙里生满了墨绿色的厚厚苔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潮湿发霉的腐朽气息。

    西玉安下意识地跟着拐入。光线瞬间昏暗下来,只有头顶一线狭窄的灰白天光,勉强勾勒出前方江雾生沉默的背影。宫墙外隐约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只剩下两人单调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抑。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啪嗒……哗啦……”

    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夹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西玉安猛地抬头!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低等宫女服饰的瘦小身影正背对着他们,慌乱地蹲在地上。她脚边散落着一堆破碎的青瓷片,还有几块沾了泥土、看不出形状的点心残骸。一个空了的红漆食盒歪倒在一旁。那宫女似乎吓坏了,肩膀微微耸动,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将那些碎片拢在一起,嘴里发出压抑的、带着哭腔的细微呜咽。

    “呜……完了……全完了……娘娘饶不了我……”

    那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浓重的绝望和惊惧,在寂静的夹道里却清晰可闻。那呜咽的腔调……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与京城官话迥异的……软糯尾音?

    西玉安的心猛地一跳!这口音……她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是……青州?对!是青州那边的口音!她母亲身边曾有个从青州来的老嬷嬷,说话便是这般带着软糯的尾音!

    江雾生的脚步并未因这小小的插曲而停顿。他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在那宫女身上停留,依旧步履沉稳地向前走去,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路障。

    西玉安跟在他身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宫女吸引。那宫女似乎并未察觉身后有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巨大恐惧中,徒劳地用手拢着那些根本无法拼凑的碎片,呜咽声断断续续:

    “……娘娘最爱的缠枝莲青瓷盏……特意吩咐用这个装新做的荷花酥……全碎了……她一定会打死我的……呜呜……青州老家……阿娘还等着我捎钱回去呢……”

    青瓷盏?荷花酥?青州老家?

    西玉安脑中如同有电光火石般一闪!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钻了出来!木知春!水碧色宫装!腕间的赤红毒蛇!昨日在撷芳园,她靠近自己时那股清冷妖异的幽香!还有……还有她那只掉落在地的、莹白玉兰香囊球!那形状……那玉质……

    她记得!她记得清清楚楚!木知春那日佩戴的耳坠,也是同样的羊脂白玉,雕琢成半开的玉兰!而宫中能得此等玉料和雕工的……只有尚宫局御用的几位老匠人!而尚宫局历年赏赐给各宫妃嫔的记录……尤其是青瓷盏这等并非最贵重、却极其雅致、需特定窑口烧制的器皿……

    一个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值房内木知春那无法掩饰的惊惶和怨毒的眼神,此刻如同被点燃的火种!她需要筹码!需要能证明自己“有用”、能在江雾生面前、甚至能在木知春的屠刀下保住西家的筹码!

    就在她心神激荡、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一瞬的刹那——

    前方沉默前行的江雾生,脚步毫无预兆地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夹道里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西玉安完全笼罩。

    “陈伯。”

    他开口,声音低沉,毫无波澜,如同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直如同幽灵般无声跟在几步外的陈伯,立刻佝偻着背,挪到江雾生身侧。“老奴在。”

    江雾生微微侧首,目光并未看那依旧蹲在地上、因突然出现的威严声音而吓得浑身僵直、连呜咽都戛然而止的宫女,而是落向了夹道幽暗的尽头。那里,似乎通向一片荒废已久的偏殿园林。

    “偏殿那口枯井,”

    江雾生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荒废太久,气味污浊,恐有秽物滋生。去清理干净。”

    “是。”

    陈伯嘶哑地应了一声,浑浊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地上那堆碎片和吓得面无人色的宫女,随即佝偻着背,如同最熟练的工匠,无声地朝着夹道尽头的黑暗走去。步履蹒跚,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和死寂。

    那宫女显然听懂了“枯井”和“清理干净”意味着什么!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濒死的恐惧!她张着嘴,似乎想要求饶,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气音,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江雾生甚至没有再看那宫女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即将被抹去的尘埃。他抬步,继续向前走去。

    西玉安僵在原地。巨大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她看着地上那堆破碎的青瓷片,看着那宫女眼中灭顶的绝望,看着陈伯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夹道尽头的黑暗里……江雾生那平淡无波的命令,如同最冷酷的死亡宣告!

    脏的,是犹豫。

    西家的门楣,是用血砌的。

    这两句话,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狠狠凿进她的灵魂!木知春的怨毒眼神,西家满门的性命,臂弯间血鸩冰冷的触感……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冲撞!

    就在那宫女因极致的恐惧而瘫软在地、发出最后一丝微弱呜咽的瞬间——

    西玉安动了。

    她没有再看那宫女一眼。她的脚步甚至没有停留。她只是极其自然地、如同被风吹拂般,微微侧了一下身体,宽大的深青色宫装袖摆,极其“不经意”地拂过地上那堆散落的青瓷碎片。

    “叮当……哗啦……”

    几片较大的、边缘锋利的碎片,被她袖摆一带,翻滚着,发出更加清脆的声响,恰好滚落到了夹道一侧、靠近墙根、生长着厚厚苔藓的、极其隐蔽的排水石缝边缘。

    动作迅捷,无声无息。做完这一切,她甚至没有低头确认,便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加快了脚步,紧紧跟上了前方即将消失在夹道转弯处的玄色身影。深青色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挺直而决绝,没有一丝颤抖。

    只有她自己知道,紧贴着小臂内侧的血鸩,那冰冷的锋锐,此刻正隔着布料,狠狠硌着她的皮肉。那细微的刺痛,如同淬火的烙印,提醒着她刚刚做出的、冰冷的抉择。

    夹道尽头的光线稍微亮了一些。江雾生的脚步停在了通往听竹院的那条更加幽深的回廊入口。他没有回头,只是静立在那里,玄色的身影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

    西玉安在他身后一步站定,垂首肃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震破耳膜。她等待着。等待着审判。或是……新的命令。

    死寂。只有风吹过回廊檐角发出的呜咽。

    许久。

    江雾生缓缓转过身。

    昏昧的光线下,他冷白的面容如同冰雕。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如同两口寒潭,平静无波地落在西玉安低垂的脸上。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强装的镇定,落在了她那只深藏袖中、紧握着血鸩、指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上。

    他没有提夹道里的宫女。

    没有提那堆破碎的青瓷片。

    更没有提她袖摆那“不经意”的一拂。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修长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玄色锦袍袖口上沾染的一粒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灰尘。动作优雅而疏离。

    “青州窑的缠枝莲青瓷盏,”

    他的声音低沉响起,如同寒潭深处涌动的暗流,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西玉安因紧张而嗡鸣的耳中,

    “釉色清透,胎骨轻薄。木家那位‘菩萨心肠’的七皇妃,倒是对故土的窑口……念旧得很。”

    话音落下的瞬间,西玉安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江雾生!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他不仅知道她在夹道里做了什么,他甚至……连木知春那只被打碎的青瓷盏的来历都一清二楚!他洞悉了她所有的心思!他看着她挣扎,看着她恐惧,看着她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试图用那点微末的发现去搏一线生机!

    巨大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惧灭顶而来!在他面前,她的一切挣扎和算计,都如同透明的水晶,无所遁形!

    江雾生迎着她惊骇欲绝的目光,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依旧不是笑。那是深渊裂开的一道缝隙,露出其下翻涌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与掌控一切的冰冷。

    “可惜了。”

    他淡淡开口,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苍白失血的脸颊,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叹息般的意味,却又冰冷得如同淬毒的刀锋,

    “那口井……太深。碎片……太小。”

    他不再言语。玄色的身影重新融入回廊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黑暗,转瞬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句冰冷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在西玉安被恐惧和寒意浸透的灵魂深处。

    碎片……太小……

    他是在告诉她,她发现的这点线索,微不足道?还是……在暗示她,下一次,要做得更干净?更彻底?

    西玉安僵立在回廊入口,深秋的寒风卷着枯叶刮过,吹在她汗湿冰冷的额头上。紧贴着右臂内侧的血鸩,那诡异的腥甜气息似乎更加浓郁了,冰冷地缠绕着她的呼吸。她缓缓抬起那只紧握着血鸩的手,隔着衣袖,感受着那枚赤红毒针冰冷的轮廓和致命的锋锐。

    玉碎青瓷,不过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血雨,才刚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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