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米粥

    睁眼便是一阵似曾相识的头疼,赖着上回的经验,狄玉仪很快适应。此番她并未打算溺于床榻不起,然而后脑才一抬起,便不受她控制往枕上砸去。

    缓过疼痛,狄玉仪试着以手肘支撑自己起身,不出所料同样无力。四肢皆是酸软,鼻尖似有堵塞,八成是染了风寒。狄玉仪无奈呼唤南明,这才忆及对方早作过提醒。

    大夫来了,讲是轻症,只因过量饮酒,得多同汤药做伴一日。南明候在近旁,拿到方子便去抓药,一刻也等不了似的。大夫收手摇头,“说了是轻症,怎急匆匆的。”

    “大喜大悲时,最忌放纵饮酒。”离开前,他例行对病患劝诫两句,“情绪原就过满,再一经催化,可不是要顶破天了。”

    “大夫所言极是。”狄玉仪也不知怎么想的,道谢不够,还要留人发问:“敢问您可有别的法子排解?我所求不多,只叫它莫要溢出来就好。”

    “法子多得是。”这隔帘把脉便探出她心有郁结的大夫,做出要慷慨解惑的样子,狄玉仪便诚心等待。

    为显看重,她强攒出力气靠去床围。谁知这边狄玉仪才坐起,那边大夫又改了口径,“再多法子,也不过是熬过之人事后方明的道理。”

    “您若想快得解脱,酒之一道实则最是见效。”大夫笑呵呵道,“然下回,您可千万记得多穿些厚实衣物。”

    说完便不再逗留,似全然不怕病人一好,就四处去张扬他医德有失。

    南明老老少少,真是各有各的意趣。狄玉仪这般想到,便念起意趣最浓的那个。许是酒更辛烈,醒来至今,她脑中还未曾闪过任何一个酒后片段。

    醉后说了什么,樊循之又是何种反应?狄玉仪试着回忆,却感昏昏沉沉,尚未喝药已生出困乏。再清醒时,才发现她竟这般靠床垂首、混沌睡去。

    好在起身时还记得将被衾严实裹着。

    否则南明回来,见她抓个药的功夫,狄玉仪便“可着劲儿”折腾自己,准得又恼又嗔……意识渐回过笼,狄玉仪听着外头争吵,又想,便真是不盖被褥,自己或也能逃过一劫。

    毕竟她已有了更瞧不顺眼的“敌人”。

    狄玉仪将醒未醒时,尚能听见樊循之声音,这会儿却只闻南明执拗拦人。她又重复一遍郡主还未睡醒,不知樊循之做了什么,南明忽地声音扬起些:“我自己喝不行吗?樊公子还是快回吧,莫耽误我熬药。”

    樊循之收回指着药包的手,也无意拖延更久,妥协道:“便等你熬药回来,我再同你一道进去探望她?”

    南明还是有些信不过他,谁知这人会不会趁此机会进去。她刚想喊来乳娘看着,屋里狄玉仪忽然喊她,南明应声,关门前还要低声“劝”上一句:“才睡醒也不宜见客,樊公子还是回吧。”

    点头只做应付,待南明一走,樊循之自坐去廊下。他笃信狄玉仪是知道自己在屋外,这才喊了南明。果然,不多时,眼前门扉重新打开。

    “她说的什么?”樊循之问完,就见南明又合上门。他已有预感,还是不死心地问:“可是让我进去?”

    “郡主叫你三日后再来。”南明摇头,总算是对他露了笑脸,“樊公子请回吧,南明便不送了。”

    到底是谁胆小?

    樊循之满肚子的话虽已积存一夜,却并不急于此时就讲。

    昨日见狄玉仪衣衫单薄,他便隐生忧虑,然她固执坐着,怎么也不肯离开。此刻预感应验,樊循之自然也想她早日病散,不会多加打扰……不过想亲看一眼她病况如何。

    他虽不是大夫,看了也做不了什么,总归人都到了门口,便让他进去瞧一眼又如何?

    实是没想到,这都没被允许。樊循之憋闷不已,既不忍逼迫人,只好隔着窗扉叫唤:“好好养病,三日后我准时到。若因袅袅食言,致我只能破门而入,可不要怪我。”

    无人回应。

    樊循之嘴上讨回便宜,也不在意这毫不意外的结果。便连南明那句“你怎知郡主小名”的惊叹,听在耳中也被被他释为褒奖。

    狄玉仪并非胆怯,只是樊循之嘴上功夫向来厉害,自己病中不甚清醒,未必能堤防住他话中弯绕。为免讲出些什么不该讲的,索性决定三日之后再行会面。

    没成想被他曲解为随口应对、必会食言。

    为防他真砸门而入,三日一过,狄玉仪便将屋门敞开,只等他来——做个预备以防万一罢了,樊循之却生怕她后悔似的,真在一大早拎个食盒过来。

    见着大开的屋门和坐在屋中“等待”的狄玉仪,樊循之很是满意。他揭开食盒,将粥点、蛋羹摆去狄玉仪面前,然后便支颐一笑,又不急了。

    这人讲一句“吃完再说”,便不声不响望着自己。狄玉仪暂都无心去管,先指面前才喝几口的葱白粥,又指被他拿出来的姜米粥,继而叹问:“兄长若要带餐食来,昨日怎不先讲过?”

    “昨日来?又来对着你窗户喊叫?”樊循之怪腔怪调说完,见她停下进食,这才正经起来,“尚未好全?没胃口?”

    “多谢兄长挂念,昨日便好得差不多。”狄玉仪答完,忽就生出先行试探的想法,遂再将话头拐回去,“若吃不完岂不浪费?”

    “是我娘亲听闻你生病,特意做好,非叫我带来。”人既无事,樊循之便又松松斜斜坐着。他言之凿凿回完,还挑剔起狄玉仪食量,“这才多少分量,怎就吃不完了?胃口忒小。”

    “自比不得兄长胃口大如牛。”狄玉仪温和“夸赞”后,微提语速,接连问道:“薛姨母怎知我生病?前日月瑶来探望,我特叮嘱她不要提,还托他转告兄长……莫不是她忘了?”

    “且不说是谁透露的,”狄玉仪装作不解,“薛姨母如何会等到现在,才叫兄长提个食盒来?”

    “你非逼我说因我担心你?怕万一你风寒还未退去、专程央求我娘大清早熬的?”樊循之也是稀奇,萍水庄外知她生病的,除了樊月瑶便只剩自己,还讲什么不论是谁?话里话外就差点他的名了!

    真说了实话她又不见得爱听——樊循之忽而回过味来,拉长调子再问一句:“还是你想听我说……说我明知你家中有人照顾,仍忍不了操心?”

    问完,他特去留心狄玉仪神情,果见她的“无知”险些装不下去。

    “都不是?”樊循之被她带出兴致,如何肯随意放过,恍然大悟似的,“那看来是想叫我承认虽胃口比天大、心却小如针眼,至今惦记你不允我进屋探望?”

    眼见他越发无所顾忌,狄玉仪不得不出言打断:“既识破,兄长便不用再继续问了。”

    樊循之尚有些意犹未尽,却惦记着她还未曾进食,终是停了嘴。他从食盒里翻出个空碗,将米粥、蛋羹各舀出一半倒在碗里,直接就着碗沿喝了一口亲自调配的“蛋粥”。

    喝完便有些懊丧,却不是因为味道,“就说让你先吃,都快冷了。”

    狄玉仪也舀一勺试了,并不赞同,“兄长未免夸张,我尝来还很是温热。”

    “下回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便是。”樊循之仍是不满自己竟跟个病患计较,禁止她再接话,“既温热,那便快些吃。你莫要同我讲这还吃不下?”

    便是没有樊循之分食,狄玉仪也能勉力将眼前这些吃完。她此番问话,不过是想知道,昨日醉酒可有让樊循之产生哪怕一丝退缩的念头。

    怎知这人莫说退缩,反倒像是更来劲了?

    可见她又是醉酒又是风寒,当真是白折腾一场。狄玉仪不愿再像前几日那般冷淡处理,实在劳心劳神。如此似乎只剩两条路可走:听樊循之的,“多劝劝他”;或是任他……也任自己的心思随意攀援生长。

    她下意识排斥后者,又想,实在不行还可离开南明——然樊循之不知进退分寸,凭何要她离开父亲家乡?况她顶着“狄”姓,离开南明势必还要往去信平康。

    一条条路似都被堵死,既想不出个结果,狄玉仪索性专心进食。待一切收拾妥当,再回院中,她开口便问:“此番可是能同兄长彻谈了?”

    “自然。”樊循之随意应声,却颇强势地不让她先起头。他先喊狄玉仪大名,又持着那副惯用的散漫调子开口:“袅袅,我知你想要什么,你想叫我断了念想。”

    狄玉仪知他不会让自己轻易如愿,不动声色道:“我早说过兄长颖悟。”

    “袅袅,我骗不了人。”果不其然,樊循之斩钉截铁,“此念我断不了,也从没想过要断。”

    “兄长可知这会让我为难?”狄玉仪并未被他的“一往情深”打动,“兄长心悦谁,便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

    “是心悦你。怎讲得我心悦过多少人似的?”樊循之先撇嘴纠正,才说:“袅袅急什么?我又未曾讲完。”

    狄玉仪并不接话,抬手示意他讲。

    可他开口还是同样的话:“我知自己断不了念,所以无法同你作保。”

    狄玉仪便有些不耐和焦躁,正要制止,忽见樊循之将自己宽阔肩背打直,坐成个同他相识以来最为端正的姿势。他说:“但我同样知你不愿婚嫁。你此刻不愿和我讲因由,我便不去探听。”

    “但有一件事我却可以保证。”樊循之语气和缓且郑重:“只要你一日不说嫁我,我便一日不会再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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