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自己的竟是,公冶时珞。
谢扶摇还未回神,便见眼前人眼眶微红,望向她的目光隐隐带着几分压抑与情绪翻涌……
她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轻轻闭了闭,再睁开时,却见他已垂下了眸,“下次莫要再逞强了。”
他开口声音有些哑,细细听来带着颤,扣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也如铁箍一般,紧得不容人挣脱分毫。
她挣了几下,却有些无力,到底是受了惊吓,脑中仍有些昏沉,便没再使力挣扎。
“多谢王爷相救...”
他却并未应答,转身将她放下,再未回过头。
只命身旁的十七好生看顾她后便又看向街中央的那匹疯马。
她随之看去,只见羽林卫已将那发狂的马儿重重围住。烈马性急,此刻它眸子赤红,不断打着鼻息,蹄子踢踏间便欲向人猛冲而去。
混乱之中,公冶时珞俯身拾起地上掉落的缰绳,旋即迅速飞身向前,自一护卫肩上借力腾空飞跃,一个旋身间便稳坐于那疯马背上。
待缰绳重新套牢后他手中使力猛拽,疯马冲刺的步子骤然急停,仰头立身嘶鸣,欲将背上之人甩落。
而他只用劲猛扯缰绳,瞬息间竟成功将马儿勒停,同时一双大掌不停轻拍抚弄它颈后鬃毛,以此安抚它狂躁的情绪。
不多时,那匹马果真便从惊吓中回神,情绪渐趋平缓。
见那疯马安静下来,羽林卫众人忙上前参拜。“参见睿王殿下!”
其中领队阔步向前,道:“多谢王爷出手制住这疯马。”
公冶时珞翻身下马,指尖轻抚那马儿鬃毛,开口声音冷淡:“安抚好百姓,务必维持秩序,不可再让人投掷香囊等物,马儿受惊多半是因吸入花粉所致。”
话音落下,他复转身,视线却不受控的看向那红衣身影,指尖轻微发颤,眼眶发涩。
他从不是会心软之人,可当那人不顾生死扑向马蹄下救起那名孩童时,那一幕却似利刃般狠劈开了他藏在最深处的尘封记忆。
那一瞬,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久远的一幕。
彼时...有一人也曾像这样挡在他身前...不顾一切……
静默片刻,他忽下令道:“状元郎受惊,游街需速毕,命仪仗加快,此事由我入宫上报,去吧...”说着,他视线复看向街中央。
那里,十七正与身着朱红状元服的谢扶摇并肩而立。
平复下心中情绪,他迈步向二人方向走去,自她身侧经过时,脚步微顿。
须臾,终是开口道:“此举太过冒险,往后若无十足把握之事,还是多顾自身为好。”
他脚步未停,十七亦随在他身后离去,临走前,向她行了一礼。
身后,她凝眸看向那白衣背影,心绪因那人似关怀般的话语微乱,同时亦觉不解。
他,究竟在透过自己看谁……
...
不多时,游街结束,谢扶摇在护卫护送下到了圣上御赐的府邸处。
彼时宣旨太监手捧明黄圣旨,朗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卿寒门自砺、历艰而上,朕甚怜之,特赐上城西旧地一处,修葺整齐、门庭幽雅,赐名‘清霁府’。
并赐宅券一纸,银五百两,以资修缮之需。望卿安居乐政,不负国恩,钦此。”
“臣叩谢天恩。”她伏地叩首,双手接过圣旨,心中却一时翻涌难平。
紧攥手中象征圣恩天泽的圣旨,谢扶摇脑海中拼命想要忘却的记忆却重新逐帧浮现而出。
欺君罔上…阴结私党......
手指指节轻微发白,她强压下心中狂涌的晦暗思绪。
公冶予渊,你既爱权势如命,那我便让你尝尝,失去一切,权倾尽失的滋味,到底有多苦。
那定比杀了你还要让你难受吧……
.
皇宫,养心殿内。
一声通秉后,公冶时珞步入殿中。
皇帝见他进来,皱紧的眉头略有舒缓,语气和煦道:“珞儿来了啊,无需拘束,过来父皇这。”
他略一施礼,迈步向前。“儿臣拜见父皇,今日求见,乃是有要事禀报。”
皇帝闻言,手中动作微顿,将奏折放下,神色也随之严肃。“说罢,何事?可是与刺客案有关?”
“正是,父皇请看此物。”他从袖中取出那太子令牌,双手呈上,经由内饰取下后转呈于皇帝手上。
目光触及此物,皇帝神情略有惊疑。
“今晨儿臣率人沿护城河一带搜寻刺客踪迹,偶然寻得此令牌,已命羽林卫中人守口如瓶。”
“当下…还望父皇裁夺此事。”
皇帝手执那枚令牌,待验其真伪后,眸色渐沉。“王德海,派人将公冶跖那逆子带过来。”
他面上掩藏着怒意,素来教人辨不清喜怒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散不去的阴沉暗色。
“奴才遵旨!”
一身墨青色飞鱼袍,身形矮胖的王德海从他身后走出,随手点了几个人,便急急忙忙的往外去了。
随着几人的脚步声渐远,宫殿内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周遭的内侍与宫婢皆低头垂目、噤若寒蝉,唯恐发出任何声响,触怒了那高座上的帝王。
公冶时珞不着痕迹的扫了眼皇帝面色,须臾,他试探开口道:“父皇息怒,太子殿下一向忠厚良善、孝悌笃行,此次许是误会一场……”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其厉声打断:“住嘴!休要再为这逆子求情,否则朕连你一同处置了!”
皇帝听罢,原本压下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一双鹰目锐利的扫向其身,脸色愈加难看。
好一个忠厚良善、孝悌笃行……
若不是此遭让人搜到这物证,自己竟不知精心养育多年的儿子还存了这种谋逆之心。
公冶时珞见状适时退至一旁,眼见帝王怒火已至顶点,便不再上前开口。
“太子到!”
殿外一行人的脚步声停在门口,皇帝冷声命人将其带进来,后屏退众人。
公冶跖阔步走入殿内,辅一进门便觉气氛凝重。宫人纷纷退下,殿中只余他与公冶时珞还有...那满面怒容的帝王。
他刚再踏进一步,异变突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竟猛地抄起案上的端砚,朝他狠狠砸落过去。
措不及防间,公冶跖躲闪不及,只觉额间一震,砚台带着极大力道堪堪砸过,后摔落在柔软的地垫上,沉闷的‘咣当’声在地上响起。
满殿死寂中,他手指抹向额角,一缕鲜血自伤处往下流淌,痛意与震惊让他愣在原地,几秒后才回过神来。
“父皇!您这是何意?!”
皇帝对其怒目而视,伸手将那令牌狠狠摔在他面前的地上,牌上玉制处的碎裂之声清脆刺耳。
“朕是何意?你自己还不清楚吗!给朕好好看看!睁大了眼睛看!”
他余光瞥见地上之物,面色骤然一变,习武之人耳目聪明,如此距离他自是看的清清楚楚。
快步上前,他倾身拾起那令牌,霎时瞳孔震颤,满目震惊。“这令牌怎会在此……”心绪不宁,他慌乱抬头看向皇帝。
来的匆忙,他一身朝服尚未褪下,此时身上仍穿着那浅绛色朝袍,被砸的额角发髻微乱,面上冷汗涔涔。
猝然跪于殿前,公冶跖声音发颤,额头磕的砰然作响。“臣有罪!太子令遗失未曾禀奏…臣……臣实无他念!臣愚钝,妄图弥补过失,实不敢有半点僭越之心!”
帝王目光森寒,只冷冷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后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令牌遗失,未曾早日禀奏,尔安敢!”
“好,甚好!朕倒要看看,令牌于刺客遁迹处拾得你又做何解释?!”
公冶跖乱成浆糊一团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令牌、刺客,这四字足以让他清楚今日事之缘由。
他确是并未欺瞒,令牌早在多日前便已丢失,只是他未曾禀报,只私下派自己的人暗处查找,却不想这一举动,却叫他今日遭受了这无妄之灾。
他颤声开口,慌乱道:“父皇,臣冤枉!令牌失落,臣一时惶恐妄图密查补救,不敢惊扰圣听……”
“臣万万不知竟落于贼手!父皇明鉴,臣绝无二心!若臣有悖逆之意,天人共戮!”
他抬首,接连不断的叩首声响起,却丝毫不能缓解帝王的怒意。
“失落...密查...刺客胆敢宫中行刺,若非有人内应,焉敢如此猖狂?!”话落,皇帝瘫倒在座上,手捂心口,语音低哑:“孤养你二十载...竟换得一颗狼心...?”
公冶跖背后冷汗不断溢出,早已浸满了整件朝服紧紧贴合在背上,此言一出,他连连扣头,鲜血自额头渗出,滴滴渗落在地。
“臣无谋逆之心!臣之心,日月可鉴!臣恳请父皇明察,给臣一个洗清冤屈之机!”
皇帝的声音从座上传来,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若今日孤信你半分,来日孤便坐等黄泉之下与祖宗对面吗?”
公冶跖心中一震,忍不住颤抖低头,声音干涩:“父皇,臣心无二意、绝无背叛之心……”
皇帝深深注视着他,并未答话。
事到如今,他竟仍在作无用辩驳,皇帝已不想再多说。“不必再说,孤心已决,你若真心悔过,便远离宫廷,远离权力之争。”
公冶跖挣扎着抬起头,双眸泛红、眼含泪光,他咬牙开口:“父皇…您竟是、不信儿臣吗…?”
皇帝目光深沉,视线落于他面上,“看在二十余载父子情分上,孤再问你一句,刺客之事可是出自你手……?”
他抬眼看向高座的帝王,坚定开口:“父皇,儿臣原以性命起誓…此事与儿臣无关……”
“来人,将太子带回东宫。”皇帝沉声喝道。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将他强行押送回东宫。
临走之际,公冶跖目光不经意间与那始终沉默平静的人对上,眼神一触即收,旋即黯然垂眸避开。
...
殿内无声。
沉寂过后,皇帝阖眸静默许久,复开口唤公冶时珞上前:“上前来……父皇有话同你说……”
公冶时珞走近御前,恭顺垂目。
皇帝张开眸子,冷声道:“此案恐有内情,须得早日将刺客捉拿逼供出实情,宫内若有流言,不必堵人之口,由他们说去。”
“好了,朕乏了,若没旁的事就先下去吧……”
他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旋即领命告退,同时心中暗自思量着。
此番祸水东引虽未奏效,但所幸皇帝尚未对他起疑。只是其心存戒备尚未全然相信密令事件为真,欲借流言试探幕后之人。
既如此,那便可借‘刺客’之口,将公冶跖彻底拉下水,坐实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