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空间里,依旧听不见任何回响。
傅斯年又试了许多次。
结果也一样,他垂下的眼睛里有许多道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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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考试院通知,今年高考总人数突破……”
高考在很多人的一生中都算一件特别的事情,祁今月也不例外。不过她虽然紧张更多的是平常心态。
从考场走出去的那一天,是一个很好的天气。
祁今月收到了一束鲜花,哥哥开车过来,父母坐在后排。祁今月站在南私的门口,最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校门。
高考结束的同时,也意味着嘉里花园的平层不再具备长期使用的价值,也许有,但也只会是偶尔。像之前那样长期的生活,已经结束了。
就像傅斯年的骤然离开一样,戛然而止。
刹车猛地往前一顷,祁今月回过神。是有惊无险地差点追尾,祁今月坐在位置上没有动,燕女士却捂着她的额头揉了揉:“撞到哪儿了?疼不疼?”
祁今月摇摇头,这才发现走神得有些厉害。方才撞上座椅后背都没什么感觉。
车辆又重新启动,开往海宴阁。
祁父在这里订了私人包厢,燕女士已经找人提前布置过。灯火璀璨,星光耀眼。
漫天都是祁今月喜欢的粉色玫瑰和气球,天花板上有她最喜欢的动漫角色和作品集。从进门的第一面墙开始,是她出生的第一张照片,她在这人间留下的第一个稚嫩的脚印。
第一次开口叫妈妈的那天,三岁时骑在父亲的头上去幼儿园。七岁时哥哥在她的身后推她荡秋千。
小学,初中,高中,画室。
不同的校服照片,每一年生日时记录的身高和已经实现的生日愿望。月亮公主在爱的包围下迎来了她的十八岁生日,在高考结束这天。
祁今月弯腰,一顶漂亮的粉钻王冠被燕女士轻轻戴在她头上。正中间是一弯漂亮的月亮。
“我们家小公主,今天十八岁了。”
其实还没有,祁今月是九号的生日,凌晨才算真正成年,但祁今月没有反驳。
今天也的确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借着高考结束的契机。
燕女士拉着她的手走过去,到蛋糕边:“许愿时间。”
过去,祁今月的每一个生日愿望都会说出来,今年也不例外。
她看着漂亮的蛋糕,看着上面‘18’的数字:“我希望,十八岁以后的人生,可以由我自己做主。成年以后的生活,可以让我尽情追逐。”
“无论是馈赠还是风雨,祁今月都照单全收。”
话落,祁今月吹灭蜡烛,她在父母亲有些怔愣的间隙里坦荡荡抬起头:“我买了一张去伦敦的机票,起飞时间是两小时后。”
8927公里。
直飞14个小时。
全家送她去机场,路上,燕女士全程都没有说话,时不时看一眼坐在副驾驶的祁今月。
透过后视镜,她的情绪是很稳定的。与之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爸爸一直牵着她的手。
提前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哥哥,祁今月直飞伦敦以后,会见到在伦敦出差的嫂嫂来接机。勇敢的事尽管去做,家人总会给她托底。
但这一段飞往异国的航班,是祁今月一个人去。看着那道纤细的影子过了国际安检,再也看不见。燕女士的肩膀才突然塌陷下来,掩面而泣,靠在丈夫的肩膀上起伏得厉害。
妈妈爱你,所以用了自己的方式。
妈妈爱你,最后更选择尊重你,选择尊重你自己选择的方式。
起落平安,我那成年后就第一站登陆希思罗的小公主。
真有种啊。
祁今月。
漫长的长途飞行并没有现象中难熬,但人其实也有些狼狈。祁今月睡醒以后再看窗外,从朦胧的天光到清晰的白昼。
她透过小小的圆窗俯瞰下方,已经是全然陌生的景色。
小的时候父母工作忙,长大一点祁今月也去过很多地方,但多是国内。最远的地方是哥哥上学的美洲还有佛罗伦萨。
但那时燕女士和爸爸都在她身边。
祁今月想到这里,长长呼出一口气,真是长大了。
国际航班很快降落希思罗,祁今月走出接机口。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抱着花的邢霜。嫂嫂太漂亮了。祁今月很轻易就锁定了她。
邢霜穿着一身标准的职业装,姣好的身形将其修饰得更加漂亮。脚上也踩着一双五公分的高跟鞋,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或许是刚过来,工作装束都还没有换掉。
邢霜的工作是同声传译,这次来伦敦开一个三方合作会议。
她把花递给祁今月,祁今月抱了满怀的清香,邢霜是开车过来的,祁今月上了车。副驾上放了一些东西,祁今月就坐在后面。
她将车窗降了一些,有清透的风吹进来,邢霜在前面问她的出行安排。
嫂子以为她是过来旅游的。
祁今月只是笑了一下,在手机里翻出一个定位,给她嫂子邢霜看了眼。
邢霜微愣,因为那个地方,是一家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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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这几日天气算挺好。
傅斯年睁开薄薄的眼皮,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打在他的手术服上。各项检查指标都已达标,可以进行手术。
傅斯年上了轮椅,后来又被推上了床位,意识在洁白的天花板下逐渐消失。
“手术如果失败,他的声带就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所以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你们可以再考虑一下……”
全英的交流声中夹杂着专业术语,傅斯年却没有语意模糊,他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现在已经尽其所能,来到了发声治疗领域最前沿的医疗场所。不过对于这种非自然损伤所造成的不可逆声带修复处理,即便放眼全球,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但并不是全无希望,不过希望的另一边,往往与绝望相生。
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如果不迈出这一步,永远龟缩在壳子里。无论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往后更长的一生,他都无法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像某根弦被轻轻拨响,借着一段感情的契机。傅斯年不再想踏步于原地。
如果可以,他想去试一试。
寂静无声的人生,他不甘心。但如果尝试之后结果依旧没有改变,他会义无反顾地回到祁今月身边。
她们都不是胆小鬼。
傅苏有些犹豫,还想再劝,想着等医疗水平更成熟一些或许再手术会更有把握。可是谁也不能确保这段成熟的周期有多长。
又有多少人会因此荒废掉那些等待的时间,在无尽的黑暗中继续沉默地沉沦。
伸不伸头都是一刀,傅斯年低头签下自己的名字。
责任人的一栏家属签字,傅苏也落了笔,傅斯年被推进手术室。
就像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梦。
可是细究起来,梦里的内容一片空白,以至于傅斯年醒来时难以分清眼前景象。
他一定是还在做梦。
傅斯年偏头,看见旁边曾经空着的位置上那道朝思暮想的熟悉身影。愈发笃定自己还没有醒过来。
他十分克制地将视线转回了天花板。
十秒不到,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败给自己的心理防线,又或许是知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梦。
傅斯年攥着床单偏过了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床头坐着的人。
恢复期还没过,他刚醒来也不知道手术的结果。嗓子依旧被层层叠叠地堵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这样看着她。
然后,眼眶一点点变红。
他好像真的有一点想他的公主了。
“傅斯年。”
猛地,傅斯年耳膜嗡鸣一声,心脏跟着一滞。心率在仪器的监视下发出滴——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