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下坠感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狂暴的时空乱流如同无数把钝刀切割着神躯。混沌屏障在硬抗天道最后一击后已然破碎,残存的力量勉强护住众神未被乱流彻底撕碎,却也耗尽最后一丝神力。
“砰!”“轰!”
接连几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尘土飞扬和瓦砾碎裂的声音。
蕙畹感觉自己的神躯砸穿了什么,重重摔落在一片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她挣扎着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其狭窄的破屋子内。空气浑浊,弥漫着浓重的香烛味和一种混杂着汗味与泥土的气息。
看上去像是一间年久失修的土地庙,她砸穿了庙顶,落下的碎石尘土覆盖了大半神像前的供桌。
“重溟。”蕙畹顾不得自身伤势,猛地翻身,焦急地寻找那个黑色的身影。
重溟就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身下压着碎裂的瓦砾。他双目紧闭,脸色是近乎透明的金纸色,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身体冰冷僵硬,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玉雕。他那只紧握琉璃碎屑的手,依然死死攥着,指节泛白。
“重溟,醒醒,你醒醒。”蕙畹扑过去,颤抖的手抚上他冰冷的脸颊,试图将所剩无几的、源自大地脉动的微弱神力渡入他体内,却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反应。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咳咳……”旁边传来虚弱的咳嗽声。朱雀神君从一堆破砖烂瓦中撑起身,华丽的赤红战甲布满裂痕,嘴角挂着金色的血丝,神火黯淡。玄武神君庞大的身躯撞塌了半面墙,玄甲龟裂,气息沉重。太阴星君清丽的面容苍白如纸,月华神光几近熄灭,靠在断壁残垣上喘息。司辰星君情况稍好,但手中的星盘指针彻底崩碎,只剩一个残破的基座,他脸色灰败,显然本命神器损毁对他打击极大。
“他怎么样了?”太阴星君看着蕙畹怀中毫无生气的重溟,声音带着一丝不忍。
蕙畹摇摇头,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重溟冰冷的胸膛上。一路走来,从针锋相对到生死与共,他那暗戳戳的守护早已刻入她的神魂。如今看着他为了守护大家而濒死,蕙畹感到心如刀绞。
“此地是凡间?”玄武神君环顾四周破败的景象,厚重的眉头紧锁,“天道意志虽被暂时阻隔,但祂的爪牙随时可能寻来。我等神力枯竭,伤势沉重,必须尽快恢复。”
就在这时,庙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惊恐的议论声。
“天爷啊,刚才那声巨响,是地龙翻身了吗?”
“快看,土地庙庙顶塌。”
“老天爷发怒了,定是咱们祭祀不周,惹恼了神灵。”
“土地公公保佑,土地公公恕罪啊。”
一群穿着粗布麻衣、面有菜色的村民战战兢兢地聚拢在破庙门口,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当看到庙内一片狼藉,以及那几个虽然狼狈不堪却依旧难掩神异气质的身影时,村民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神仙显灵了,神仙恕罪啊。”
“求神仙息怒,保佑我们村子吧。”
“蝗灾快把庄稼吃光了,求神仙救命啊。”
村民们带着哭腔的祈求声,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有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穿过跪在地上的人群,走到蕙畹面前,因为两颊消瘦,所以脸显得很大,她勾住蕙畹的手指,用稚嫩的声音询问:“大姐姐,你真的是神吗?可有帮助我们吗?”
困在蕙畹身体里面的拂月感受到这便是若干年前的白玉京,也就是天尽头。很难想象这般荒凉之地,千年万年之后竟然会如此繁华。
天道生了私欲,人间灾祸不断,饥饿、战火、恐惧,天道视他们为污秽草芥,欲除之而后快。可这些凡人,在灭顶之灾面前,依然本能地向他们认知中的神灵祈求庇护。
突然,蕙畹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流,从跪拜的村民身上升起,丝丝缕缕地汇聚而来。这力量极其稀薄驳杂,混杂着恐惧、祈求、绝望,但核心却是一种纯粹的、对生存的渴望和对神灵的虔诚寄托。
这股微弱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竟缓缓渗入她干涸的神躯,虽然对恢复神力杯水车薪,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滋养感,仿佛枯木逢春,让她精神为之一振,更重要的是,她感觉到这股力量,似乎与她掌管的四时农桑本源,有着某种天然的亲和力。
她下意识地看向怀中的重溟。那丝丝缕缕的信仰愿力,在靠近重溟时,化作一丝极其精纯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暖流,缓缓渗入重溟冰冷的躯体。
虽然只是极其微弱的一丝,但重溟那仿佛冻结的气息,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他紧握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分。
“有用。”蕙畹的心猛地一跳,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
她抱起那个小女孩,看向跪拜的村民,声音带着一丝神力加持的威严与安抚,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土地神应有的慈和:“尔等莫慌,吾乃天水真君,执掌四时轮转,司农桑之事。此间变故非尔等之过,乃是天……乃是域外邪魔作祟,汝等所求,吾已尽知。”
她强撑着站起,虽然步履踉跄,但神光微显,指向庙外田野的方向:“蝗灾肆虐,乃地气失调,妖氛作祟。速去田中,以艾草焚烧驱赶,可暂缓其势,吾当尽力调理地脉,助尔等度过难关。”
村民们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感激涕零,磕头更响:“多谢真君,多谢真君显灵” 更多的带着强烈希冀和感激的信仰愿力,如同细小的溪流,汇聚向蕙畹。
“快,按真君说的去做。” 村中长者急忙招呼众人。
“她在吸收凡人的信仰恢复。” 朱雀神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挣扎着走到破庙门口,望向远方天际。只见乌云低垂,隐隐有沉闷的雷声滚动,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正在凡尘上空缓缓凝聚。“天道的气息,祂的爪牙果然来了,而且在引导天灾。”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色骤变。那乌云之中,隐隐有电蛇游走,朝着天尽头而来,更远处,似乎有蝗群形成的黑云,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赶着,向这个饱受饥荒的村落压来。
“祂想用天灾,彻底摧毁这个村子,断绝我们恢复力量的来源。” 司辰星君脸色铁青,看着手中残破的星盘,“此地已被天道发现,我们躲不了多久。”
“那就战。” 玄武神君怒吼一声,强行提起所剩无几的神力,玄黄色光芒在体表流转,试图撑起防御:“纵使神力枯竭,也不能坐视凡人因我等而遭屠戮。”
太阴星君也勉力站起,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月华:“我以月华甘霖,或可稍缓虫疫。”
然而,他们的力量在天道引导的煌煌天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等等。” 蕙畹突然开口,她感受着涌入体内的、来自村民的、带着强烈求生欲的信仰愿力,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聚集的神力,又抬头看向庙宇深处那尊被灰尘覆盖、早已失去灵性的土地神像。
“或许我们可以借力打力。”蕙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天道视凡尘为污秽,视其信仰为无物,然而他孕育三界众生,他的力量也来源于三界众生,若是我们能借走他这份力量,说不定可以与其一战。此处虽破败,但根基尚在,是天然的节点,我需要时间引导,更需诸位同僚相助”
“好,老朽拼尽残力,为你争取一瞬之机。” 司辰星君不再犹豫,将残破星盘按在地上,仅存的时空之力疯狂注入地底,试图强行稳定并放大这庙宇地下的微弱地脉节点。
“诸神听命,拼尽全力,为天水真君护法” 司辰星君喝道。
三神立刻咬牙,各自凝聚起最后的神光,冲天而起,迎向那翻滚的雷云,赤火、玄黄、月华,三道微弱却决绝的光芒,如同扑火的飞蛾,撞向天威。
“轰隆——”
第一道粗大的紫色劫雷,撕裂乌云,带着毁灭的气息轰然劈下,直指破败的土地庙。
“挡住它。”
朱雀神君化作火凤残影,悲鸣着撞向雷霆,玄武神君巨盾高举,硬撼雷光,太阴星君月华如纱,试图柔化其锋芒。
恐怖的爆炸在空中响起,三神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劈落,神躯焦黑,鲜血狂喷,气息奄奄,仅仅一道劫雷,就几乎将他们彻底击垮。
而第二道、第三道更加恐怖的劫雷,已在云层中酝酿成型,蝗虫的黑云也近在咫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蕙畹站在破败的神像前,双手虚按在地面上,感受到大地的脉动,信仰的力量。
“引地脉之厚重,承万民之祈愿。”
无数道微弱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黄色光点,从破庙地下、从村落的田地中、甚至从村民们虔诚跪拜的身体里升腾而起!,们如同受到感召的萤火,疯狂地涌向蕙畹,涌向她手中那粒散发出翠绿与土黄光芒的琉璃碎屑。
琉璃碎屑光芒大盛,形成了一个无底漩涡,贪婪地吞噬着汇聚而来的地脉之力与驳杂却磅礴的信仰愿力,碎屑上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微微膨胀。
“唤四时之序,镇八方灾厄。”
蕙畹的神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不是她自身的神力,而是被强行引动、暂时借来的大地与众生之力,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神力从她身躯内爆发出来。迎上了空中劈落的第二道劫雷,竟被这蕴含着大地厚重与众生祈愿的神力生生扭曲,轰击在远处的荒山上,
那遮天蔽日的蝗虫黑云,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天敌,发出惊恐的嘶鸣,瞬间溃散大半,残余的也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龟裂干涸的土地,竟隐隐透出一丝湿润的气息。
“成功了……” 朱雀神君咳着血,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村民们惊呆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神仙显灵了,我们有救了。”
然而,蕙畹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强行引动远超自身负荷的力量,如同在燃烧她的生命本源,她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被这股庞大的力量撕扯,她支撑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握住了她颤抖的手腕。
蕙畹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
只见怀中的重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虽然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疲惫,却燃烧着桀骜不驯的光芒。
他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点邪气的弧度,声音沙哑却清晰:“蠢女人,这么拼命,是想让本君再救你一次吗?”
他握着她的手,一股精纯的、带着他本源气息却奇妙地融合了大地生机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她即将崩溃的身体。
“省点力气,留着,对付正主吧。” 重溟的目光,越过欢呼的村民,越过劫后余生的田野,死死盯住了那翻滚雷云之后,一个缓缓凝聚而成的、散发着令神祇都为之战栗的恐怖威压的模糊的黑袍身影。
天道化身,亲临凡尘。
真正的生死之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