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模糊的黑袍身影凝立于翻滚的雷云之上,祂的存在便是天威的具现。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碾碎了村民们的欢呼,将他们死死压在地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土地庙的断壁残垣在这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窃取凡尘污秽之力,罪加一等。”天道化身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祂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下方残破的庙宇,指向蕙畹、重溟,以及奄奄一息的众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仿佛能抹除一切存在痕迹的虚无之光,自祂指尖无声射出。
“祂动真格的了。”司辰星君目眦欲裂,残破的星盘疯狂震动,试图扭曲那道光的轨迹,却如同螳臂当车,星盘基座瞬间布满裂痕,众神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绝望地看着那毁灭之光降临。
蕙畹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那光芒的锁定下冻结。她体内的力量在刚才引动大地众生之力时已近乎枯竭,此刻面对这终极抹杀,根本无力抵抗。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之际——
“滚开。”
一声嘶哑却带着焚尽一切的暴戾怒吼炸响,重溟猛地将蕙畹狠狠推开,自己则如同逆流而上的黑色流星,迎着那道湮灭一切的虚无之光,悍然冲了上去。
他手中紧握的琉璃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翠绿的大地生机与他体内残存的源自天道的毁灭本源,在这一刻被他以自身濒临崩溃的神魂为熔炉,强行融合。
“重溟,不要。”蕙畹被推得一个踉跄,撕心裂肺的呼喊被淹没在法力对冲的轰鸣中。
重溟没有回头。他的身体在冲向虚无之光的瞬间,仿佛化作了燃烧的灰烬,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最后的时刻,穿透了毁灭的光焰,深深地烙印在蕙畹绝望的瞳孔里。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后悔,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一丝极其隐晦的、无法言说的温柔。
“蠢女人……活下去……”
无声的意念,随着他彻底燃烧的神魂,一同爆发。
“轰——”
一声巨大的爆炸在天地间对冲开。
重溟以自身神躯、神魂、融合了全部力量,化作一团吞噬一切的混沌星爆,硬生生撞上了天道化身的虚无抹杀。
天地失色,破败的土地庙彻底夷为平地,若非蕙畹在最后关头下意识地引动残存大地之力护住村民,整个村落都将化为齑粉。
天道化身那模糊的黑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祂似乎也未曾料到,一个末等神明,竟能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撼动祂的意志。
“重溟……不要。” 蕙畹跪倒在废墟之上,怀中空空如也,只有那残留的、属于重溟最后一丝气息的温热,以及一滴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地,瞬间被焦土吸收。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将她吞噬,比任何天道刑罚都要酷烈万倍。
“就是现在。”司辰星君呕出一大口金色的神血,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神采,带着一种殉道般的疯狂,他猛地将手中那布满裂痕的星盘,狠狠插入了脚下剧烈震动的大地。
“诸神,助我。以吾等神格为引,锁住天道意志于此。”
他这是在赌,赌天道化身因重溟的舍命一击而短暂受创,赌他们残存的神力与神格,能够短暂地形成一道封印。
蕙畹从巨大的悲痛中猛地惊醒!重溟用命换来的机会,绝不能浪费!她强忍着神魂欲裂的痛楚,将体内最后一丝引动过大地众生之力的本源,连同自己执掌四时农桑的农桑神格印记,毫无保留地贯注进司辰星君的残破星盘之中。
“以时序为牢,以大地为锁,以众生祈愿为链。” 蕙畹的声音带着泣血的嘶哑和滔天的恨意,“天道,你视万物为刍狗,今日,便让你尝尝被囚于刍狗之地的滋味。”
翠绿的神纹,厚重的土黄色神光从蕙畹注入的力量中爆发,与朱雀的赤火、玄武的山岳、太阴的月锁交织在一起,缠绕上残破的星盘,司辰星君狂吼着,将毕生修为尽数燃烧,引动这汇聚了众神神格印记的力量,化作一道横亘天地的混沌枷锁,猛地缠绕上那因受创而略显不稳的天道化身。
“尔敢——” 天道化身第一次发出了带着惊怒的咆哮,黑袍剧烈翻涌,恐怖的威压试图挣脱枷锁,那混沌枷锁上瞬间布满裂痕,众神的神格印记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锁。” 司辰星君七窍流血,身体如同风化的岩石般寸寸开裂,但他眼中的光芒却亮到了极致,他双手狠狠一合,残破星盘发出最后的、刺目的强光。
“嗡——”
整个天地仿佛都被冰雪凝固。黑袍身影的动作定格在挣扎的瞬间,模糊的面容上似乎残留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暴怒。
成功了……但也仅仅是暂时。
混沌枷锁剧烈震颤,裂痕不断蔓延。天道化身虽被禁锢,但那恐怖的意志如同被困的太古凶兽,随时可能破封而出。众神付出的代价更是惨烈到极致,四方星君神躯已经无法支撑化形,显出了原本的神兽模样,司辰星君神力耗尽,彻底石化,他手中的星盘彻底化为粉末,与那道禁锢天道的混沌枷锁融为一体。
蕙畹半跪在地,农桑神格印记布满裂痕,神力枯竭,神魂因重溟之死和强行剥离神格而遭受重创,虚弱不堪。
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那道巨大的时空琥珀矗立在曾经是土地庙的废墟之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和极不稳定的波动。
劫后余生的村民们早已吓傻,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
蕙畹颤抖着手,在焦黑的泥土中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点温润。她拨开尘土,出现了一枚琉璃珠。是重溟的灵力所凝结,它光泽黯淡了许多,但并未破碎。珠子的核心,似乎多了一点极其微弱、却蕴含着熟悉气息的那是重溟最后留下的痕迹。
她紧紧握住琉璃珠,冰冷的珠体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泪水无声滑落,滴在珠子上。
“重溟……”她低声呢喃,声音破碎。
就在这时,她仿佛心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天际。
只见一道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流光,如同流星般划过天际,坠向了遥远凡尘的某个角落,消失不见。
轮回……他入了轮回。
蕙畹握紧了琉璃珠,感受着那点微弱的星尘,又抬头看向那禁锢着天道化身的巨大琥珀,眼中悲痛未消,却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天道只是被暂时辖制,而非消灭。众神几乎尽数陨落或沉眠。人间依旧满目疮痍。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但希望并未断绝。
重溟以命换来的生机,众神以神格为代价的封印,凡人生生不息的祈愿,还有,那坠入轮回的一点星火。
蕙畹感觉到身体内的灵力在流失,天道被禁锢,三界将会失衡,白虎把她扶起来:“撑下去,我们还得回去。”只有回去,彻底斩杀天道,才是真正的终结。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天道为她定下的三日禁闭,竟然就让三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富丽堂皇的凌霄宝殿,如今却尽显破败。
蕙畹自出生而来第一次,没有像以往那样毕恭毕敬在外面等候传唤,一脚踹开了凌霄宝殿的大门,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的天道,如今虚弱地趴伏在殿中。
蕙畹用剑挑开祂的外袍,天道最开始只是一团虚无,后来慢慢生出了意识,为自己化了形,半男半女一张脸,但平日祂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蕙畹鲜少窥见过祂的真面目,更从未见过祂这般虚弱苍白的模样。
“为何不逃?”蕙畹问祂。
“吾便是在这里,你敢杀吾吗?”
死到临头还敢大放厥词,便是祂认定了蕙畹等众神不敢伤他性命,整个三界都靠天道维系,若是孕育不出比拟天道的力量,便是杀了祂,也只会让三界众生与其同葬,
便是拿准了这一点,天道翻了个身,躲开蕙畹的剑刃,大咧咧躺在地上:“蕙畹,怎么不叫我天父了?”
“你也配。”
“呵呵,瞧,你也被私欲蒙蔽了双眼。蕙畹,既然你这么对三界众生有信心,相信天地之间自有平衡,不如吾与你打个赌,你若赢了,这场大战中所有逝去的生命,孤都可以让他们复苏,你若败了,后果自己承担。”
天道眼中光芒闪烁,拂月困在蕙畹的躯体内,看着她的手腕颤抖,看着身后白虎神君等人张着嘴似乎要说点什么,然而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等到拂月再睁开眼,便看见天水真君蕙畹再次出现在了天尽头。
她缓缓站起身,虽然步履蹒跚,身形狼狈,但脊梁挺得笔直。她看向幸存却惊恐的村民,她怀里有个面上满是血污的小姑娘,正是一开始勾着她手的那个小姑娘,刚才的诸神大战波及到她,如今已是气息微弱。
蕙畹将手放在她伤口处,用法力让她的伤口愈合,对残存的村民说:“吾以天水真君和尾虎真君之名,赐予天尽头无尽福祉,平息尔等怨气。”
蕙畹将那个小女孩还给她的父母,在她额头上摸了摸,脸上扯出一个很疲惫的笑容:“这姑娘有仙缘,我赐予她神使之职,三界通道已关闭,她可通晓天地,传递神明意志,寻常妖邪不会近她身。”
小姑娘的父母诚惶诚恐抱着自家孩子:“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穷苦人家的孩子,只有诨名,没有正经名字,神仙娘娘若是不嫌麻烦,可否赐我孩子一个名。”
蕙畹顿了顿,目光落在不远处枯死的桑树上:“她能死而复生,可见生命顽强,便叫承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