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月睁开眼睛,她站在原地,看着四周风景不断变化,看着那个小姑娘慢慢长大,从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变成窈窕淑女,她跳起祈神舞的时候特别好看。后来她嫁给了邻家青梅竹马的哥哥,生儿育女,她的女儿继承了她神使的职责。
脚下的土地也在无声地变迁。凋敝的村落逐渐有了人烟,屋舍相连,化作小镇,又筑起高墙,最终演变成一座繁华的城池。神使的子嗣开枝散叶,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家族。他们与星辰共鸣,能窥探天机,推演四时,将这份源自神明的恩赐视为至宝。感念之下,宏伟的真君庙拔地而起,他们以“承桑”为姓,昭示着血脉中流淌的神圣。
蕙畹不知所踪,拂月借着她的躯体,看到了这一切。原来承桑才是真正的神裔,裴家不过是小偷而已。如此看来,那个承桑应该也没那么简单。
四周天翻地覆,拂月往后退,突然有东西拽住她的手,将她拽到一片黑暗中。
拂月还没回过神来,按理来说是承桑将她推入这个幻境,让她看到这一切,但这和白玉京的新娘失踪案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况且她也没看完,后来的天尽头又怎么会变成白玉京?承桑一族历经百年传承,也算大族,怎么突然就没了?
更容不得她细想,后背骤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她脚下一空,身体失控地向前扑倒。失重感瞬间袭来,她稳住身形,环顾四周,心脏猛地一沉。
四周龙凤红烛高燃,囍字贴满窗棂,她身上穿着一件华美而沉重的艳红嫁衣,真的如同一个待嫁新娘,端坐在喜床前,等待新郎来掀盖头。
这环境还一个接着一个,上一个是承桑把她推进去的,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她捣的鬼。
外面传来脚步声,拂月屏住呼吸,听的那人推门而入,站在屏风外,似乎看着她,却没有更进一步。拂月低着头,她的视线被红盖头挡住了,只能借着烛火隐约看见有个人伫立在中庭外,在屏风上延伸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良久,那个影子终于动了,缓步向她走来,却不知为何只走了两步,便又停住。拂月深吸一口气,手中灵力翻转,一旁的红绸甩了出去,绑住那人的腰身,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值得庆幸的是,拂月的法力还在,不幸的是,她之前害怕自己灵力削弱,所以力气大了一点,那个人影被她拽了过来,脚下一滑,扑到在她身上,和她一起摔倒在床上。
床上撒着红枣和桂圆,摆成喜字模样,想要讨个口彩。有没有好彩头拂月不知道,但她只知道自己腰够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拂月还没怎么着,趴在她身上的这个人手顺着她腰摸下去了,这拂月可忍不下去了,狠狠踹了他一脚,将人从床上踹下去,拔下一旁的烛台抵着他喉咙:“放肆,什么人?”
“师尊。”他握住烛台:“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拂月恍若隔世,她掀起盖头,眼前的人的确是谢临远。
很奇怪,明明重溟和谢临远长得一模一样,但给拂月却截然不同两种感觉,重溟玩世不恭,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气,可能是天生神格赋予他的骄傲。但谢临远虽然一直养在她身边,但拂月总觉得他心事重重,看向她的目光总是带着祈求和可怜,尤其是眼底这点红痣,更让二人的气质天差地别。
“你怎么在这里,快起来。”拂月将他扶起来,谢临远却反手握住了她的小臂,借力站起来,拂月觉得有些怪异,但没有多想。
谢临远解释道:“那个承桑有问题,我见她对师尊动手,本想帮师尊一把,没料到着了她的道,再醒过来就到了这里。”
这时候拂月才注意到谢临远身上也是一身喜服,红色衬的他肤色胜雪,面容俊郎如玉,长眉入鬓。
然而现在由不得拂月多想,主要是此间布置,再加上两人身上的衣服,让她产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外面传来敲门声,拂月侧耳去听,还未来得及分辨,谢临远便将她拉倒在床上,拿旁边的盖头盖在她脸上,两人靠的很近,所以谢临远能闻到她身上的脂粉香,与她原本身上沾染的草木香混杂在一起,在鼻尖萦绕。
外面门咚咚敲了两下,随即被推开,叽叽喳喳进来两个小姑娘,带着笑声进了内屋,走到谢临远身边说:“呀呀呀,新郎官怎么跑到这里了,大婚前新郎新娘不能见面,不吉利的,快出去了,不要耽误新娘上妆。”
透过盖头,拂月隐隐约约看见谢临远被两人推出去,临走前似乎回头看了拂月一眼,可惜拂月没有看清就被那两个小姑娘挡在身前。因为靠的近,所以即便有盖头遮挡视线,拂月也看出来了这两完全根本不是活人,而是扎好的纸人,还是白事上放在灵前的那种金童玉女,放在喜房内,欧中说不出的怪异。
她们也不动,只是面朝着拂月,脸上带着笑容,笑容弧度也丝毫不变,若拂月真是个寻常女子,估计早就被吓晕了。
可也不能继续这么耗下去了,她总不能真的和谢临远拜堂成亲吧,就算是情形所迫,这也太荒唐了。拂月倒是无所谓,毕竟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吃过见过,就怕给谢临远留下心理阴影,毕竟还是个孩子。
拂月心念所动,既然无法智取,那干脆强攻,强行从这里打出去,说不定还能揪出幕后黑手。
然而还没等到她动作,便听见外面传来唢呐声,随即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窗外突然天光大亮。那两个纸人也像是活了一样,一个给她塞了一把团扇,一个上前来搀扶她,齐声说:“吉时到,新娘上花轿了。”
外面放着一架华丽非凡的八抬花轿,轿夫也是纸人,拂月怀疑这花轿也是纸扎的,怕自己坐上去就塌了。然而事实证明她多想了,等到她上了花轿,花轿起轿,外面锣鼓鞭炮声再起,花轿也没有塌。
很难想象这竟然只是个虚造出来的幻境,街道布景和白玉京一模一样。两边街道男女老少齐聚,喜气洋洋看着迎亲队伍,喜娘将糖果点心抛到路边,他们也不捡,似乎只是单纯地站在这里,感受一下结婚的喜庆。人头攒动,从街头到巷尾,不夸张地讲,估计整个白玉京的人都来凑热闹了。
差不多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了真君庙前。之前拂月看见的真君庙在新娘祈福时要求众人避让,所以没有多少人,而这里的真君庙前却人山人海,知道的这是成亲前祈福,不知道的以为要登基呢。
“落轿。”纸人撩开门帘,向拂月伸出一只手:“请新娘入真君庙祈福。”
跨过两重大门,六层台阶,便到了真君庙的大殿,两幅神像高悬。因为在幻境走了一遭,如今拂月也认出来了,这就是天水真君蕙畹和尾虎真君重溟,只是不知道这掌管农事的神仙什么时候还管上了人间姻缘。
神像前,谢临远负手而立,还是那身新郎服,他倒是放松,竟然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两个纸人的手像是两把钳子,扶着拂月的手臂,不容她退让,带着她走到了谢临远面前。
这里与白玉京实在是太像了,之前拂月本来还想打出去,但是除了迎亲队伍,四周的百姓看上去和常人无异,拂月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伤及无辜那可就不好了。
正思索着,突然她感受到掌心一热,抬头一看,是谢临远握住了她的手。
拂月压低声音说:“不知道这里是真人还是假人,等会见机行事,我说动手便动手。”
谢临远不动,只是看着她,透过绣着金色鸳鸯纹的盖头与她四目相对,忽然一笑:“师尊,你这样真好看。”
夸她好看的人多的去,小时候谢临远也说过,然而显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拂月一瞬间甚至觉得眼前的谢临远不是谢临远,正欲抽回手的时候,他却紧紧反握住:“师尊,不要动,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先不能慌,不然被看出破绽就不好了。”
自从进了幻境两人就在婚房见过一面,之后拂月便被这两个纸人时时看顾着,或许谢临远没有,真的找到了什么破绽,能够带她杀出去。不知为何,拂月还真的有点相信谢临远,于是不再挣扎。
旁边喜娘喊道:“吉时已到,拜堂。”
盖头下拂月眼睛都睁大了,她要和自己的徒弟拜堂?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她扭头看谢临远,他却好似一点都不意外,牵着拂月的手来到神像前。
“一拜天地——”
一声唱喜,拂月感觉后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逼着她生生弯下了腰。
“二拜高堂——”
所谓的高堂不是父母,而是两幅真君像,拂月这时候难得有闲情逸致分心,心想此处的人对这神君还真是虔诚,铸造幻境都不忘感恩神君。
“夫妻对拜——”
拂月和谢临远面面相对,那股力量依旧压制着她,逼着她弯腰。然而不知为何,看着谢临远这张脸,拂月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反抗情绪。
不可以,不可以和他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