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

    一连几日,唐筱芜都在书房内抄写家规,直抄得腰酸背痛,手腕发酸。每落下一笔,心底便将程邺的名字骂了个遍。

    也不知程邺是不是在故意躲着她,午夜更鼓敲响才踏星戴月而归,次日晨光熹微,又浸润着晨露匆忙离去。

    这日又是月上中天,唐筱芜还在埋头苦写,烛火明明灭灭,给她清秀的侧脸打上忽明忽暗的柔和光影。

    杜若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红木托盘,盘中的糕点金黄软糯,热气袅袅。

    “小姐,来吃一些玉米粑粑垫垫肚子吧。”

    唐筱芜眸光一亮,指尖悬在刚写完的宣纸上方,欣喜地看着杜若,“杜若,这是你做的?”

    话音未落,她已搁下狼毫,拈起一个金黄的玉米粑粑轻咬一口,眼角眉梢都写着满足。

    杜若点点头,前几日她问府中的厨子要了一些玉米粒,自己将它们磨成粉,想着唐筱芜抄家规吵得辛苦,便在二房的小厨房里做了一些。

    “我答应过小姐,要给小姐做玉米粑粑的。”

    “杜若,你真好。”

    唐筱芜又咬了一口,嘴角溢着笑意。

    杜若无意中撇见唐筱芜左手拿着玉米粑粑,右手垂在烛光寻不到的地方暗暗甩动手腕,不免心疼叹道:“小姐,你也别太为难自己,早点睡吧,今日抄不完,明日再抄也不迟啊。”

    “没事,”唐筱芜倒是一脸无所谓,“还有半篇就抄完了。”

    她拿起一个玉米粑粑递给杜若,并催促她:“你也吃一个,吃完了就去歇息吧,时辰也不早了,你明日的事可比我的事多得多。”

    杜若无奈,摇摇头离开房间。

    唐筱芜的注意力又回到身前的宣纸之上,清浅的呼吸在寂静的屋内泛起涟漪,与窗外清冷的月光交织在一起。

    突然,一阵寒风裹挟着沁人的寒露汹涌而入,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唐筱芜抬眸望去,只见程邺站在门框边一动不动,墨色的衣袍随风扬起。

    他站在逆光处,周身散发的寒意如同凝固在草木上的雾霭。

    唐筱芜知道他在看自己,“怎么不进来,好冷。”

    程邺僵立在门槛处,廊下的月光将他的影子剪成一道模糊而颀长的光。良久,他转身扣上门闩,脚步拖沓地挪到睡榻旁,整个人倾倒在榻上,背脊重重砸下,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

    自进门后,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再看唐筱芜一眼。

    这根本不像程邺平时的做派。

    唐筱芜心里直犯嘀咕,以往看她受罚,程邺准得阴阳怪气损她几句,今日却为何如此反常?

    她心中疑惑,便起身放下狼毫,绕过书案,蹑手蹑脚地蹭到程邺的睡榻前。

    昏黄的烛光下,程邺脸色苍白,双目轻阖,整个人像枯草一般了无生气。

    “你。。。。。。”唐筱芜试探着推了推他,感谢到掌心之下湿漉漉滑腻腻的,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她借着烛光一看,果然满手都是暗红色的血迹。

    “程邺!程邺!”唐筱芜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小声些,”程邺勉强动了动脖子,皱着眉头,声音嘶哑得像是被踩在脚下的枯叶,有气无力地喃喃道:“我还没死。”

    唐筱芜跑到斗厨下,垫着脚从柜顶拽下一个靛蓝布包,又回到程邺身边。

    “脱衣服。”

    打开布包,十余瓶描金小瓷瓶堆放在一起,她拈起其中一瓶倒入掌心,黄色粉末泛起淡淡苦香。

    “还好我随身携带了金疮药。”

    程邺终于悠悠地睁开眼看着唐筱芜,虽然虚弱,脸上却写着戒备。

    “你当真行?”

    唐筱芜挑眉冷笑,“我虽自小离开药王庄,但阿娘也教了我不少医术——喂,你到底要不要治,不治我就可就睡觉了。”

    程邺低笑一声,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唐筱芜扶了他一把,见他指节搭上腰间系带,手臂往后一番,墨色衣袍便从肩膀滑落。

    烛光流淌在他冷白如羊脂一般的肌肤上,胸前的起伏遒劲被阴影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胸肌下方蛰伏着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疤,暗红与灰褐交错,唯有一道格外醒目——三寸长的伤口狰狞地盘踞在腰腹之间,将肌理切割成一块块暗红色的碎片。

    这是一道极为严重的刀伤。

    唐筱芜伸出手指,在伤口边缘轻轻按了按,暗红色的鲜血便汩汩往外渗。

    她抬眸看向程邺,见他面色惨白如纸,唇瓣微微颤抖却死死咬着,脖颈青筋暴起,显然疼得厉害,却仍竭力忍耐,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虽然知道他能忍,但唐筱芜还是不忍心地提醒道:“有些疼,你忍着点。”

    黄色的粉末抖落在伤口之上,暗红色的血液逐渐被药物掩埋。

    唐筱芜一边抖着药粉,一边观察着程邺的反应,只见他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涨红,不由得担忧地问:“你怎么样?”

    “没事,继续。”

    程邺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没说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不容易将血止住,唐筱芜和程邺的额头上都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唐筱芜将没用完药粉的瓷瓶收好,用靛蓝布包仔细裹好,重新放回斗厨之上。

    “多谢。”程邺缓过劲儿,目光落在一旁忙碌的唐筱芜身上。

    唐筱芜头也没回,无所谓地摆摆手,“不必客气,我是唐震的女儿,救人本来就是我的本分,即便受伤的人不是你,我也会施以援手。”

    闻言,程邺无声轻笑,看着她在水盆里洗净双手,绕到书案后,提起狼毫笔又开始抄写家规。

    “不用抄了,等我伤好些,便去同母亲说,免去你的责罚。”

    唐筱芜握着狼毫的手一顿,思索片刻后说道:“算了吧,你拿什么理由说服母亲免我的责罚?母亲本就对我颇为不满,若是你去求情,只会让她觉得我恃宠而骄。我还想在宰相府的日子好过一些。”

    夜已深沉,窗棂之外万籁俱寂。若不是为他治伤,她此刻早已安然入眠。

    程邺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书案上的一盘金黄色糕点,开口问道:“那是什么?”

    唐筱芜抬眸,顺着他的实现望去,“这是玉米粑粑,我们蜀中的糕点,你要尝尝吗?”

    话音未落,她已端起盘子走到了程邺面前。

    程邺玩着盘中的糕点,忽然想起洞房那日,正是这叫玉米粑粑的糕点滚落在自己脚边。

    “好吃吗?”他又问。

    “尝一个不就知道了?”唐筱芜将盘子往前递了递。

    玉米粑粑虽然已经凉了,但入口甜腻软糯,恰似唐筱芜此刻的笑容。

    “还不错。”程邺由衷评价道。

    唐筱芜神色得意,眉飞色舞道:“当然,这可是杜若的手艺,我们蜀中几乎人人会做玉米粑粑。”

    “以前阿娘也常常做给我吃,”提起以往,唐筱芜的目光柔和起来,“有一次我上山采药迷了路,在山里困了整整一天一夜,可把她给急坏了,以为我被财狼给叼走了,赶忙发动全村人四处寻找。后来他们在一个山洞发现了我,我那时正呼呼大睡,压根没听见外面的呼唤。见我回来,阿娘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不肯动手,我那时候年幼,也不知她有多担心,见到她便嚷着饿。回到家,她便给我做了玉米粑粑吃。”

    程邺见她神色渐渐黯淡,轻声宽慰,“那是她太害怕失去你了。”

    唐筱芜轻轻点头,“是啊,那时候才分开一两天,阿娘就急成那样,如今我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唐震曾保证,只要她嫁进宰相府,便将阿娘接回药王庄,也不知阿娘如今是否已平安回去。

    想到这些,唐筱芜鼻头一酸,险些掉下落泪。

    程邺轻声哄着她,“不必难过,等现下的事务忙完,我便陪你回蜀中见你娘。”

    可回去总是还要回来的,唐筱芜一点儿也不喜欢京城。

    她心头微动,伸手拉住程邺,眼神里满是无助地恳求,“程邺,我还能回蜀中去吗?”

    程邺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几滴眼泪要坠不坠,脆弱地挂在眼角,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并非只是想归宁省亲,而是想彻底的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

    见程邺没有立刻反对,唐筱芜鼓起勇气继续劝说道:“反正。。。。。。反正我们也没有感情,也尚未圆房。你放我走,我回去陪伴阿娘,你也能娶你心仪的姑娘,这样对我们都好。”

    程邺叹了口气,神色复杂,“这件事急不得,你容我好好想想。”

    这近乎默认的回应让唐筱芜眸光一亮,“好,都听你的。”

    这只小猫难得这样乖巧温顺,程邺抬手轻轻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我受伤的事,谁都不许说,尤其不能让母亲知道,免得她担心。另外,日后在外面面前,我们依旧须得装装样子,明白吗?”

    “明白了。”

    小猫含笑眉眼含笑,乖巧应下。

    程邺语气不自觉地柔软下来,“既然如此,先别抄家规了,时辰不早了,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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