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处

    蜀中多雾,连日来的细雨织就漫天迷蒙,青石板路蜿蜒至柴门前。廊下还晒着新采的艾草,裹着药香的穿堂风掠过廊下,将墙边的一排幽篁吹得沙沙作响。

    阿娘将晒干的药篓斜靠在廊柱旁,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唐筱芜。

    “阿芜,往后阿娘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说着,指尖温柔地拂过唐筱芜额前被微风撩起的碎发。

    唐筱芜背着药篓,眼底泛着大大的困惑,不明白阿娘为何突然这样叮嘱。

    “阿娘,我只是上山去采药,申时三刻便回来了。”

    她穿着昨夜阿娘为她连夜赶制的襦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领处秀雅精致的桃花纹。

    阿娘附上她的手,紧紧地握住,眼底闪烁着晶莹的水光,声线柔软却藏着细微的颤抖。

    “傻孩子,你哪里是去采药,你是要出嫁了,嫁到京城宰相府去。”

    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段大红绸缎展开在唐筱芜面前。

    “你看,这是你父亲派人送过来的云锦,给你做嫁衣用的。”

    话音未落,那匹云锦如流云般淌过唐筱芜的箭头,袖口的并蒂莲纹艳得快要滴出血来。

    “此去京城,你我母女二人今生恐难再见,你性子急,莫要任性,好好侍奉夫君。。。。。。”

    阿娘的声音越□□缈朦胧,仿佛被层层雾霭包裹着。

    “阿娘!”

    唐筱芜猛然惊醒,睁开眼便看见正上方的玄色帐顶。

    原来是梦,她胸口剧烈起伏,目光落在被晨光染成金色的窗棂之上。

    “醒了?”

    低沉的声音从软榻处传来,程邺倚靠在软榻上,手里握着书卷,他还穿着昨夜唐筱芜为他换上的中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衣带随意垂落,胸前欺霜赛雪,好似雪山之巅的鎏金晨光。

    唐筱芜的脸颊瞬间漫上两朵绯红,像朝露浸润的海棠花。

    “你为何还在此处?”她的目光像被烫了一下,低着头,若无其事地搅动着衣带,声音细弱如蚊蝇。

    程邺抬眸,目光越过朦胧的纱账,只能模糊看到一个跪坐在床上的柔弱身影。

    “这里也是我的房间,我难道不应在此处?”

    他说话时声音轻而上扬,像钩子一样勾得唐筱芜心里发颤。

    这话本是常理,但自成亲以来,他们二人同处一室的时辰屈指可数,更遑论这般晨起相对的情形,此刻这一方暖室中弥漫着不一样的暧昧气息。

    “你……我是说你怎么还没出门办差?”唐筱芜直觉得舌根发紧,换了个跪坐的姿势,以此掩饰内心的慌乱。

    恰在此时,雕花木门被扣响,春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二少爷。”

    程邺将手中书卷轻搁在案头,并未叫他进来,而是转身撩开纱账,见唐筱芜一脸愣怔地看着自己,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

    “新婚之时因公务缠身,未能尽心陪伴夫人,倒显得我这做夫君的冷落了些,如今得了空,便想多陪陪夫人。”

    什么夫君夫人的,他们的关系何时这般亲近了?

    昨日他分明答应了要帮她出谋划策助她回蜀中,如今这轻佻言语,究竟又是何用意?

    唐筱芜燥得面红耳赤,语气带着几分恼意,“你……休要胡言乱语。”

    逗一下就脸红,程邺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兴味,逗弄她的心思越发强烈。

    春生推门而入,彼时唐筱芜穿戴整齐,他看了一眼唐筱芜,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没什么她不可以听的。”程邺淡淡道。

    春生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颔首应道:“昨日那帮歹徒已全数缉拿归案并押入锦衣卫诏狱,其中一人经严刑拷问后,供出了一个人名字。”

    程邺眉峰微挑,“谁?”

    “郭太平。”

    春生压低了声音,“郭太平对外声称他与宰相府有姻亲关系,还说他办的那地下钱庄也有宰相府的暗股。”

    程邺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翻起汹涌的冷意,“难不成郭旭也掺了一脚?”

    春生没有接话,正因为此事牵扯上三少爷程旭,他不敢擅自彻查,所以一早便来请示程邺。

    程邺略一沉吟,“你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但切记,不可让母亲知晓。”依照程旭那软弱的性子,不像是能干出这等勾当之人。

    春生应下,抱着昨夜程邺穿过的染血的夜行衣出去了,房间里又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唐筱芜还在为程邺逗弄她一事而纠结,见他得了空,便忐忑着问道:“昨夜你应下的事,可还算数?”

    程邺从对案件的思绪中抽离,见她因为认真而泫然欲涕的模样,不由得收起了捉弄的心思。

    “我身上这伤须得静养,正好以此为借口拖延些时日。”

    见她暗暗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身体松下来,便笑道:“昨夜你说你想回蜀中,我记下了,一定帮你得偿所愿,不过这几日换药,就麻烦你了。”

    只要能回蜀中,一切都好说。唐筱芜的眼底骤然亮起希望的光,望向程邺时,唇角的笑容比春日暖阳下的海棠花还要艳丽。

    “对了,”程邺想起昨夜的谈话,“你昨夜说你在村子长大,你不是药王唐震之女吗?”

    “我自幼便随母亲在乡下村子里生活,直到议亲之时,父亲才将我们接回药王庄。”

    唐筱芜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自记事起,唐筱芜便没有见过唐震,每月的月例皆是由庄内的下人送啦,月例微薄,她有时还需要上山采药补贴家用。

    直到得知自己定亲,唐筱芜才第一次见到唐震,唐震告诉她,若想让阿娘回到药王庄,她便须嫁去京城。她本不愿嫁,只想和阿娘生活在一起,不回药王庄又如何?可阿娘劝她要听父亲的话,她既不想让阿娘为难,又担忧离开蜀中后阿娘无人照料,最终还是同意了远嫁京城。

    程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见她低眉敛目,神色恹恹,便也敛了话头。

    熟料唐筱芜忽的抬眸,眼尾微弯荡起笑容,好似方才的低落情绪从未出现过一般,仰着脸问他,“你的伤势。。。。。。今日好些了吗?”

    看她元气满满的样子,程邺心里忍不住雀跃,“比昨日好了许多,多谢夫人照料。”

    这回唐筱芜明白程邺实在打趣,可在回蜀中这件事上,她真的没心思与他打趣。

    “不必言谢,你若真想谢我,”她抬眸,目光中透着急切,“便早日想出法子,助我回蜀中与母亲团聚。”

    想不到她较起真儿来,竟还透着股傻气与可爱劲儿。

    程邺无奈地摇摇头。

    又过了几日,程邺的伤势好转,但每日还是呆在房中,唐筱芜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二人用过早膳便各做各的,程邺在翻看地下钱庄的案子,唐筱芜依旧在案前奋笔疾书抄写家规。

    她真是一日也不曾倦怠,程邺也不想劝她,这几日的共处使他对唐筱芜的性格也有了一些了解。

    恰在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杜若的声音隔着雕花木门传进屋内。

    “三夫人,我家小姐还在歇息呢。”

    郭氏昨日从娘家回来,今日一大早便过来了。她将手中的食盒晃了晃,“我从娘家带了些桃花酥和杏仁酥,特意拿过来给嫂子尝尝。”

    杜若忙福身道谢,伸手想要接过食盒,谁料郭氏并未将食盒交给她,而是提起裙摆迈上台阶,打算亲自送进去。

    “三夫人。。。。。。”杜若心里一惊,情急之下大脑一片空白,竟找不到理由阻止她。

    “怎么了?”郭氏转身眼神奇怪看着杜若。

    话音未落,眼前的雕花木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露出唐筱芜苍白如纸的面容。她穿着月白的中衣,斜倚在门框上,单薄虚弱得像是随时要被风吹走似的。

    “二嫂,你这是。。。。。。”

    郭氏见她形容憔悴,眼神中掩着几分探究。

    “咳咳,不碍事,不过是昨夜贪凉忘了关窗,染上了风寒。”话音刚落,唐筱芜的肩膀剧烈起伏着咳出几声,摊开手帕掩口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郭氏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越过唐筱芜投向室内,却只能看到堂屋案几上的暗色光影,连从门框缝隙漏进去的寸光都被唐筱芜遮挡得严严实实。她适时收回目光,一脸关切地看向唐筱芜,“这可不成,该早些请大夫来瞧瞧,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没见到二哥?”

    “不必了,我自己便是大夫,哪里用得着请旁人。”

    提起程邺,唐筱芜垂眸掩睫,尾音像坠落梅树枝头的薄雪轻颤着簌簌落下,“夫君公务缠身,哪里还记得家里有个病人?早出晚归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要紧事。”语气满是说不出口的怨怼。

    郭氏这才想起她是药王唐震的女儿,忙赔笑安抚,“男人嘛,总要以事业为重,有担当的大丈夫哪个不是这样,不像我那口子,整日游手好闲的。”

    唐筱芜揉揉太阳穴,脸上现出疲惫之色,“我这病恹恹的样子,万一过了病气给弟妹便不好了。今日我便不招待弟妹了,等我好些了,再去你那儿说说话。”

    杜若会意,连忙上前接过郭氏手中的食盒,垂眸恭敬道:“三夫人慢走。”

    郭氏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半掩的房门,最终还是悻悻而归。

    待她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唐筱芜才将房门彻底关上,转身看到程邺从屏风后走出。

    不待程邺开口,唐筱芜已经开口推测道:“她哪里是来送礼的,分明是来探虚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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