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邺没有说话,眼神示意唐筱芜继续说下去。
唐筱芜继续说道:“她此番前来一探究竟,倘若你在家中,那日与之交锋的夜行人便极有可能是你,毕竟受了伤,势必在家中修养;可若你依然如往昔一般每日早出晚归,规律如常,那那日受伤之人不一定会是你。与此同时,他们亦不敢肯定锦衣卫是否真的追查到他们头上,也可能是哪个仇家前来寻仇,毕竟出入地下钱庄的,皆是三教九流之辈,鱼龙混杂,结交的多是些不三不四之人,有一两个仇家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程邺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笑意,眼神中充满了赞许,“不错,你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反倒是唐筱芜被夸得不好意思,她摸摸鼻子,“你与春生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大概也明白一些。”
郭氏回到居处,兄长郭太平早已等候在廊下,见她回来,赶忙上前一步,急切问道:“怎么样,可曾见到程邺?”
郭氏缓缓摇摇头,“没见着,只见到二嫂。”
郭太平皱了皱眉,不放心地追问道:“你可瞧仔细了?”
郭氏面上露出不耐之色,“当然瞧仔细了,二嫂还染上了风寒,我害怕过了病气,便匆匆离开了。”
难道那日闯入地下钱庄的人真的并非程邺?郭太平心中暗自泛起嘀咕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若不是程邺事情就好办许多,若是同行或者仇家,杀了就杀了,当日那一剑直直刺进黑衣人的腹部,就算不死,也必然身负重伤。
郭氏见郭太平一脸凝重,“阿兄,你到底在盘算什么,为何非要打听二房的事?”她不明白兄长这般行事的缘由,忍不住埋怨道。
郭太平哪有功夫理会她,心中正盘算着别的事,匆匆站起身来,“罢了,我先走了。”说罢便抬脚迈出了房门,留下一脸疑惑的郭氏。
又是一日清晨,晨曦微露。
唐筱芜从睡梦中悠悠转醒,睡眼惺忪间瞧见远处有个模糊身影,迷迷糊糊地说道:“你的伤可痊愈了?能去当值了吗?”
程邺正有条不紊地系着腰带,闻声移步到床边,隔着轻柔的纱帐,“不可不去了,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
稍作停顿,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往后若想出门,让刘叔备好马车,就说去锦衣卫寻我,如此一来,母亲便不会说什么了。”
“嗯。”
唐筱芜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翻过身背对着程邺沉入浓浓的睡意之中。
程邺瞧她那模样,也不知她到底听进去没有,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迈步,踏着微薰的晨露出了门。
唐筱芜醒来,天已大亮,朦胧的视线对上窗外摇曳的竹影,猛地惊坐起身。
糟了,竟然睡过了头,忘记了去给母亲请安。
“杜若,杜若。。。。。。”
她惊慌失措地撩开纱帐,赤脚踩在地上。
杜若推门而入,见她慌乱的模样,忙劝慰道:“小姐莫慌,姑爷一早便去夫人那里回过话了,说您昨夜抄家规抄得太晚了,让你多歇一会儿,不用去夫人那里请安了。”
唐筱芜听闻松了口气,目光落在书案之上。昨夜她停笔之时,案上还一片狼藉,今早竟变得井然有序。
她移步过去,发现用于抄写的宣纸叠得整整齐齐,比昨夜高出不少,其中本该她抄写的部分也全部誊抄完毕,只不过字迹与她娟秀温婉的笔锋不同,铁画银钩间透着股劲逸潇洒,分明是男子的笔迹。
不错嘛。
唐筱芜的指尖抚过宣纸上阡陌纵横的墨香,竟然觉得这香味与那人衣物上的松柏香气相差无几,虽然表面冷硬孤峭,实则清苦回甘,裹着不为人知的温沉。
若是这般“相敬如宾”地共处到她归蜀之日,倒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杜若看向站在书案后发呆的唐筱芜,余光瞥见案上那两份字迹迥异的抄本,敏锐地嗅到一丝不一样的气息,忍不住试探道:“小姐,你与姑爷。。。。。。”她顿了顿,“小姐莫不是打算长住京城,不回蜀中了?”
“胡说什么?”唐筱芜垂眸将两份抄本叠在一起,始终没有看向杜若,“不过是因为我替他治好了伤,他还个人情罢了。他既然答应过替我想办法回蜀中,便不会食言,且再等些时日吧。”
程邺踏入锦衣卫值房时,张韬正斜倚着书案擦拭绣春刀,寒光映射着他上挑的眼尾。
“哎呦,程大人终于舍得现身了,嫂子真是好手段,能让一向洁身自好的程大人也醉倒在温柔乡。”
“你这张利嘴,就该用诏狱地牢里的烙铁熨上一熨,”说着,截下绣春刀拍在书案上,示意张韬也给擦一擦,“顺便差人将迎春阁的紫舒姑娘以及令阃一并请来,让你也醉倒醉倒温柔乡。”
程二郎,算你狠!
张韬立马收敛笑意,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今日看你这般,身上的伤可痊愈了?那伤你的七个小贼还关在西牢,可要去看看?”
程邺撩袍落座,“审得如何了?”
“这七人皆是那地下钱庄的打手,错把你当成了砸场子的冤家,”张韬将案上的供状展开在程邺面前,“除了供出郭太平是地下钱庄的幕后主事之人,其他一概不知。可那郭太平。。。。。。。”他忽然顿住,看向程邺的目光欲言又止,“他大伯郭达不过是个从七品的芝麻官,在满地权贵的京都,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开地下钱庄,除非。。。。。。”
“除非背后有所倚仗。”程邺冷笑一声,将张韬想说又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郭家与宰相府正好有姻亲关系,那郭太平背后所倚仗的不正是宰相府吗?
他可没说,都是郭太平自己在外说的。
张韬在心里暗自嘀咕,可宰相大人素来勤勉自持,美名在外,宰相夫人同郭家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且宰相府产业繁多,岂会将地下钱庄的黑心财看在眼里?
“那会不会是你那不成器的胞弟?”张韬瞟了一眼程邺,见他面色如常,仿佛现下提起的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人。
“前些日子我见他一手提一个雕花鸟笼在醉仙楼与人斗鸟,赌注下得颇大,引来不少食客的围观,这宰相府的月例,够他这样挥霍吗?”
程邺还是抿唇不语,但脸色肉眼可见的冷冽下来,张韬怕拍他的肩,“我也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你先回去问问他,若真是他开的,让他关了就行,虽然说开地下钱庄不算什么大事,但对宰相府名声确实不太好。”
更何况,这是太子交代的差事。
“你放心,张某人嘴很严的。”张韬与程邺共事多年,彼此之间都多了一份默契,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何突然要追查这个地下钱庄,但如今涉及到宰相府,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张韬起身,从内堂拿出一个描金食盒,招呼程邺,“别冷着一张脸了,快来尝尝内人今早新做的桃花酥。”
程邺移步过去,见那桃花酥像闺阁少女一般粉粉嫩嫩,伸手就想拿一块,不料,被张韬一把攥住手腕。
张韬捏着程邺沾了墨渍的指尖晃了晃,“啧啧,程大人何时这般糙了,今早可是没有盥洗便过来了?”
这墨渍应该是今早替唐筱芜抄写家规时,不小心沾上的。
程邺没有理他,淡然自若地抽回手,叫春生打了一盆水来净手,擦拭干净之后才拈起一块桃花酥放入口中。
桃花酥入口即化,可程邺嚼着嚼着突然想起了玉米粑粑的味道——这桃花酥还是差点意思,没有玉米粑粑好吃。
“如何?内人的手艺不错吧?”张韬一脸得意,就差在脑门上刻炫耀二字。
“就那样吧。”程邺漫不经心地擦去指尖的碎屑,将绣春刀重新别回腰间,“走了”。
“去哪儿?”张韬问。
“去吃比桃花酥好吃一万倍的糕点。”
张韬望着程邺匆匆离去的背影,轻哼一声,他就是嫉妒。听说蜀中女子大多烈性,不惯洗手作羹汤之事,他此番被迫纳娶此女,也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