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鹅

    从锦衣卫值房出来,程邺瞧见斜对面的卤鹅店已经排起了长龙。

    记得那日暮色里,他曾提过一只张韬买来的卤鹅归府,饭桌上,唐筱芜捧着鹅腿啃得汁水横流,连袖口都洇上了卤料的香。

    “春生。”

    程邺跨坐在马背上,下巴朝着卤鹅店微微一抬,“去排在那妇人后面,记得叮嘱老板多浇两勺卤汁。”

    春生应声而去,半个时辰后拎着一个油润的油纸包回来时,程邺正环臂倚着马背,目光掠过往来人群似有所思。

    春生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公子,今日怎么想起吃卤鹅了?”

    程邺并未理他,沉默着一把接过油纸包,翻身上马,也不知从何处摸出块布帛,将油纸包仔仔细细裹好后揣入怀中。

    二人回到府中,穿过垂花门,程邺将春生拦住。

    “立即便送到她房中去,卤鹅得趁热吃。。。。。。就说顺路买的。”

    他将怀中的包裹塞给春生。

    他没提名字,春生却险些笑出声来——自小便跟着程邺,何曾见过主子这般别扭过。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程邺倒板起了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她一个弱女子从蜀中嫁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更何况她那金疮药确实管用。。。。。。”

    虽然二人有默契,要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他也应了唐筱芜,会想办法和离,但在此之前,日子总是要过的,总不能一直吵吵闹闹、相看两厌吧?

    “是是是,”春生不知程邺心中所想,但今日确实是反常,“公子,我知道少夫人的金疮药管用,您也不必向我解释这么多。。。。。。”

    程邺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让你去便去,哪来这么多废话,这张嘴是不是也想去诏狱牢里熨一熨?”

    “小的不敢。”见程邺发了火,春生一溜烟跑远了。

    程邺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这才拂了拂长袍,往三房而去。

    穿堂风混着廊下画眉的啼啭将程邺的墨色长袍微微掀起,挺拔的身姿如雕像一般矗立在背光处。

    不远处,程旭正撅着嘴发出鸟鸣声逗弄雕花鸟笼中的描金画眉。

    靴底碾过青石板上的苔痕,程邺喉头滚动,终究压下了心底暗涌,缓步上前。

    “二哥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程旭察觉到光影移动,转过身来。

    程邺顿住脚步,与程旭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疏离态度。

    二人并非一母所生,自小便不亲近,程邺及冠之后更是从未踏足过此处,今日既来,他便不打算绕弯子。

    “郭太平的地下钱庄,可有你的干系?”

    程旭略一愣怔,急忙否认,“我并不知情。”

    程邺瞥他一眼,未发一言。

    见程邺不信,程旭接着说道:“郭太平确实常来府中,但也只是为了见兰儿,我与他。。。。。。”他似是想到什么,突然住口,抬眼看向程邺,正见程邺也在注视着自己。

    程邺叹了口气,“虽说开地下钱庄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太子正在追查此事,这地下钱庄究竟牵扯到什么,我也不甚清楚,你好自为之,莫要连累了父亲。”说罢,他轻轻拍了拍愣住的程旭的肩,转身离去。

    回到居处,程邺见唐筱芜趴在桌上,请磁盘里的卤鹅码得整整齐齐,琥珀色的卤汁还凝着温润的油光。

    “怎么不趁热吃?”

    他掀袍坐在唐筱芜的对面,目光凝视着她。

    唐筱芜抬起身子,水润的眸子似有波光的荡漾,“自然是等你啊,春生说你去三弟那边了,我估摸着时辰,像你也该回来了。”

    原来是在等他。

    程邺喉头微动,忽觉今日那案头上新采的花枝都比往日秾丽,直将满室染作融融春色。

    “快吃。”他掰下油亮的鹅腿递给唐筱芜,微凉的指尖触及到她掌心的温热。

    “你也吃。”唐筱芜眼尾弯成新月,另一只鹅腿也被扯下来,塞进程邺的掌心。

    程邺低笑一声,见唐筱芜贝齿轻扣,偏头扯下一块鹅肉卷入口中,缓缓咀嚼间,眼尾翘起似春风拂柳,同时,唇齿间溢出一声满足的叹喟。

    “有这么好吃吗?”

    “嗯,这卤鹅是蜀中的老方子,”唐筱芜鼓着腮帮,像只藏粮的小兽,“那日你带回来那只我一尝便知是蜀中的味道,后来实在馋得慌,这才偷偷溜出去,谁知道回来便被罚抄了家规。”说着,还吐了吐舌头,发间的步摇也跟着轻晃。

    她本当是蜀中山林间蹁跹自在的小蝴蝶,而今却被锁在宰相府的雕栏朱砌的一方花园中。

    程邺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日你帮我抄写家规之事,我还未谢你。”

    唐筱芜笑出浅淡的梨涡,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似蝴蝶敛翅停驻,每一次颤动都在程邺的心底漾起轻微的涟漪。

    “那你拿什么谢我?”

    程邺挑眉,指节无意识地敲击在空盘上。

    唐筱芜真的皱眉认真思考起来,“你也不缺什么,要不,我把剩下的金疮药都赠予你,可好?”

    她想的是,程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刀剑无眼,最是容易受伤,则金疮药恰好能排上用场。

    “你且收着吧,这金疮药既是你带在身边的,依你这性子,往后指不定多少时候要用到,”程邺含笑揶揄她,忽然话锋一转,“若你真想谢我,便让杜若给我做几个玉米粑粑,明日锦衣卫的厨子告了假,我正好带过去填肚子。”

    就这么简单,唐筱芜一脸不可置信。

    第二日,锦衣卫值房。

    程邺单手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木雕花食盒,信步来到张韬面前。

    张韬看了看推到自己眼前的缠枝纹漆盒,又看了看眉飞色舞的程邺,满脸写着困惑。

    “尝尝看,”程邺屈指敲在食盒边缘,“这不比你那桃花酥好吃?”

    张韬:。。。。。。

    另一头,郭氏午睡方醒,打了个哈欠后,指尖轻轻挑开轻薄纱帐。

    纱帐外,程旭背对着郭氏,在床前的桌案前静静地坐着。他逆光而坐,佝偻着背,双肩下压,看上去满怀心事。

    “今日怎么没去逗鸟?”

    往日这个时辰,程旭已经提着他的雕花鸟笼出门去了。

    程旭缓缓转过头来,阴沉的脸在背光处更显阴霾,紧绷的下颌如冰冷的刀锋,声线似淬了冰。

    “你兄长那个地下钱庄,你是否知情?”

    郭氏披衣下床,系着盘扣的手微微一顿,愣怔着问:“什么钱庄?”

    程旭指尖狠狠揉了揉眉心,眉峰紧蹙如刀刻,眼底翻涌的戾色仿佛要将郭氏给生吞活剥。

    “还装?今日二哥来寻我,说太子正在彻查地下钱庄的勾当。你兄长郭太平究竟在外面捅了多大的篓子,竟然连太子爷都惊动了?”

    听得太子二字,郭氏大脑嗡的一声,后背沁出冷汗。“什么太子,他哪有能耐牵扯到这种事。。。。。。”她也知道自家兄长虽纨绔了些,但不至于闯出这等祸事吧。

    话音刚落,却见程旭忽然逼近半步,双目圆瞪似要喷出火来。

    “那地下钱庄之事,你可有参与?”

    郭氏何时见过程旭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床上,喉间泛起涩意,眼角也逼出几滴委屈的泪水。

    “天地良心!我当真一无所知。。。。。。”

    话音戛然顿住,郭氏突然想起前几日兄长频繁出入宰相府,还特意让她去打听程邺是否在府中。她心中陡然生起疑虑,一双杏眼无助而又迷茫地看向程旭。

    程旭眼中的阴鸷未散,甩袖背过身去,声音冷的近乎绝情,“你兄长的烂摊子,你最好别去沾染分毫,若是被我发现,亦或者连累到宰相府的名声,休怪我不念多年的夫妻情分。”

    十日期限转瞬即至,唐筱芜携着誉抄的家规卷轴踏入松鹤堂。

    宰相夫人午睡刚起,慵懒地靠在太师椅上,随手端起一盏清茶,正眼都没瞧上唐筱芜一眼。

    “可知道错了?”

    “媳妇知错。”

    唐筱芜低眉顺眼,身旁的杜若双手呈上码放整齐的宣纸。

    张嬷嬷接过,又交给宰相夫人。

    宰相夫人将其一一展开,指尖掠过纸张的边缘,在阡陌曲折的墨迹上顿了顿——这分明是两种字迹。“邺儿也帮你抄了。”她的尾音向下,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唐筱芜觉得宰相夫人有些不高兴,应了声是便噤了声。

    偏生这声是,化作嶙峋巨石堵在宰相夫人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她想起前日晨起,程邺遣小厮过来传话,说少夫人昨夜抄写家规至子时,今日便免了晨昏定省,不过来松鹤堂了。

    可旁的儿媳哪个不是如此?这传出去,宰相府的规矩体统何在?

    “新婚燕尔,”宰相夫人将宣纸叠好交给张嬷嬷,“也要知道分寸,邺儿如今身担枢务,你也该劝他节制些,莫要由着他的性子胡来,以免坏了根本。”

    唐筱芜听罢,一头雾水,她该如何劝程邺节制啊,每每他披着星霜回府时,她已经躺在床上梦周公了,又哪里能说得上半句话?可她向来惧怕宰相夫人,宰相夫人说什么,她都乖巧温顺地应下。

    宰相夫人见唐筱芜神思游离,也不知她到底听进去没有,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如今这府中,唯有靠你开枝散叶了,”随即招来张嬷嬷,“把博古架上的那本《本命》取来送给少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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