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程邺今日归来得出奇的早,墨色箭袖掠过月亮洞门的雕花门框,正好撞见郭氏匆匆离去的背影,绛色裙摆扫过门槛,转瞬便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唐筱芜还对着妆奁怔神,直到程邺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才猛然惊觉那人玄色衣摆已映在铜镜的倒影里。

    “在看什么?”

    唐筱芜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时,眼底慌乱未褪,“没看什么。”

    她慌忙将妆奁推回原位,鎏金缠枝莲纹铜镜中倒映出二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一个玉带环腰,英姿挺拔;一个罗裙曳地,娇俏秀丽。若不知情,定以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唐筱芜绕过镜台,在八仙桌前落座,目光看向程邺身后的虚无,“倒是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程邺缓步靠近,袍角带起阵阵松柏清香,“郭太平那案子已经查明,案卷也递交给了刑部,能歇几日清净。锦衣卫斜对门有间卤鹅铺,现卤现捞,滋味一绝,今日我便带你去尝尝。”

    唐筱芜此刻兴致缺缺,她垂眸避开程邺的灼灼目光,“算了,今日我不想出门,”但她记得郭氏的嘱咐,斟酌片刻后开口问道:“那郭太平会受何刑?”

    “定罪量刑自有刑部依律处置。”程邺又催她,“去吧,我让春生去备车。方才路过,拿卤鹅铺子前已经排起了长龙,去晚了可就吃不上了。”

    然而她还是摇头。

    满腔热忱瞬间被浇灭,程邺攥紧的拳头又缓缓松开。自小到大,他何曾这般低身下气地哄过人?不过是念她孤身在京城,想多照拂些罢了。

    他眉头不自觉蹙起,深深看她一眼后,转身欲走。

    “既不去,那我去书房了。”

    “哎。。。。。。。”唐筱芜再度将他唤住,声音带着几分犹豫。

    程邺顿住脚步,玄色衣袍翻飞间缓缓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唐筱芜轻声问:“那郭太平可会判死罪?”

    郭太平?又是郭太平。她今日为何总提起这个人?

    程邺心头一紧,忽然想起方才在门外撞见的郭氏,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是郭氏让你打听的?”

    被戳破心思,唐筱芜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将事情如实道来:“她今日来求我,说想知道郭太平的近况。”

    “简直胡闹!”程邺眉峰骤拧,怒色漫过眼底,来回踱步间,绣着暗纹的袍角卷起一阵劲风,扫过唐筱芜的裙摆。

    “我早就告诫过程旭,让他务必约束好郭氏。郭太平私设钱庄、拐卖妇孺,甚至妄图将太子的外室卖作瘦马。这等触碰太子逆鳞之事,你觉得太子会轻易放过他?郭家当真不知自量力,如今郭太平能侥幸独揽罪责已是万幸,竟还敢来打探消息,莫不是想将我程府也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程邺没有说明的是,郭太平早前在外大肆宣扬宰相府是他的靠山,这边如埋下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雷。若不是此番及时将他缉拿归案,只怕这弥天大罪,最终也要算到宰相府头上。

    唐筱芜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没想到此事竟还牵连到皇家秘辛,难怪程邺会如此动怒。

    程邺神色凝重,“这些话,我只同你说,往后休要再提郭太平的事,若被母亲知晓,郭氏必遭重罚,连程旭也脱不了干系。下次郭氏再来,随便寻个由头打发走便是。”

    自那日后,郭氏扔三番五次登门打探郭太平的消息,唐筱芜依照程邺的意思,每次都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

    从郭氏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得知,郭太平竟是郭家独苗,也难怪郭夫人心急如焚,接连数次找上门来,想必是将郭氏当做了救命稻草。

    这天,杜若又做了一些热气腾腾的玉米粑粑。唐筱芜想起郭氏接连提了几回桃花酥来,程邺也吃了不少,按理说也该回赠些什么。斟酌片刻,她便带着杜若前往三房,将这出炉的玉米粑粑给郭氏送过去。

    两人踏过青石小径,穿过回廊,远远望见垂花门内的月亮洞门外人头攒动,五六个丫鬟挤作一团,伸长了脖颈争相往院内张望,还时不时地交头接耳,神色颇为好奇紧张,连唐筱芜走近了也未有人察觉。

    “你们在瞧什么?”唐筱芜轻咳一声,好奇问道。

    丫鬟们听见声音转过身来,个个像受惊了的麻雀,哆哆嗦嗦地福身行礼,说话都不利索,“见过二少夫人。”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堂屋内传来一声尖利咆哮,“程邺那里,你到底有没有去周旋?不过就是个私设钱庄,多大点儿事,何至于判如此重罪?”紧接着便是瓷器碎裂发出的脆响,“当初费尽心思将你嫁到宰相府,原指望你能有点用处,如今看来,竟是个只知道明哲保身的废物。”

    听到里面的人提到程邺的名字,唐筱芜压低声音问道:“里面说话的人是谁?”

    偷听的丫鬟们也被吓得面无人色,其中一人颤声回道:“是。。。。。。是郭夫人,今日卯时刚过便来了,一进门便将三少夫人堵在房中,这都骂了快一个时辰了。”

    “那三少爷呢?”

    “三少爷一早就出门遛鸟去了,并不在府中。”

    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从门缝渗出,与郭氏愈发凌厉的斥责声搅作一团。唐筱芜与杜若目光相撞,皆看到彼此眼中的错愕——这裹着怨毒的字字句句,哪像母女之间的对话?

    想不到郭夫人全然不顾母女情分,竟将郭氏当做一枚献祭给权贵的棋子。

    但这到底是人家的私事,唐筱芜垂眸轻叹,“走吧,杜若,我们改日再来。”

    话音刚落,屋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郭夫人撕裂般的咆哮声撞破雕花窗棂直刺围观众人的耳膜。

    “送你嫁入宰相府,原指望你光耀门楣,如今倒好,嫁了个窝囊废!早知如此,就该将你许给刺史做填房,也好为你父亲谋个前程。”

    这话说得着实过火,连带着程旭也被郭夫人给骂了一通。

    丫鬟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面面相觑,见唐筱芜同样面色阴沉,其中一人怯生生地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道:“郭夫人这般撒泼也不是头一回了,上次郭家二小姐出阁,她也来我们府上找三少夫人讨要金银珠宝,说是要给二小姐添嫁妆。三少夫人被逼无奈,除了日常佩戴的首饰,妆奁里的珠宝玉器一股脑儿全给了出去。。。。。。”

    唐筱芜静静地听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郭氏平日素净的模样。原以为她靠月例度日须得精打细算,没想到背后竟还有这般曲折,现在想来,就算是紧紧依靠宰相府的月例也不至于节俭如此。

    她又忆起新婚之时,郭氏赠予的那只碧玉手镯,虽算不得稀世珍品,却比郭氏平日戴的玉石坠子贵重许多,这怕也是郭氏将自己的箱底之物给拿出来了。

    再说这郭家,明知宰相府内中馈皆由宰相夫人执掌,而程旭又非嫡出,却扔执意逼迫郭氏以婚姻为筹码为郭家谋求私利。

    可怜郭氏,在夫家如履薄冰,在娘家亦不得安宁。她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蝴蝶,进退不得,只能在窒息般的束缚中,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

    唐筱芜驻足回望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穿堂风掠过回廊,将她鬓边的一缕青丝悄然卷起,一只素白蝴蝶扑腾着翅膀,轻盈地绕过那缠绕的青丝转瞬便没入葳蕤草丛。她在月亮洞门前伫立良久,丫鬟们也都纷纷散去,屋内的谩骂却还未有停止的迹象。她幽幽一叹,绛紫色裙摆扫过青石门槛,定了定神后朝着哭声与骂声交织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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