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枕月亦是全身心投入到忙碌中，将自己关在这一方小小院落，捏着针线就是一整天。
庭院中梨花落了一地又一地，锦绣阁的杂役也是扫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捧着两套崭新的衣裳出来。
“汀兰！”宋枕月摇了摇手，“你且去采买，我将这衣裳送去将军府，记得给我捎点李记的桃酥。”
许是被宋枕月的愉悦感染，汀兰也面带几分笑容：“诶！好，你快去吧。”
穿过长街，绕过迎面而来的车马，宋枕月第一次站在将军府门前。
将军府很是气派，她在扬州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的府邸，却从未见过如将军府般气派的。
门口站了两名守卫，见到她驻足在门前，撇了撇眼，高声问：“什么人？”
宋枕月沉了沉气，扬着笑道：“我是锦绣阁的枕月，来给您家夫人送衣裳。”
守卫听罢，起身开门进去，良久才出来道：“进去吧。”
宋枕月踏进府邸才知道将军府有多大，迎面便是小桥流水，穿过垂花门是精致的亭台楼阁，随着丫鬟不知走了多久，才进一个简单贵气的院子。
“夫人，枕月娘子来了。”
将军夫人身边的人抬手掀开帘子，将宋枕月手中衣裳接过，盈盈一拜便又退了回去。
宋枕月见衣裳送到，转身欲离，人方至圆门，便听闻有人急唤：“娘子留步！”
“可是衣裳有问题？”宋枕月一时惊讶，自己也拿捏不住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见那丫鬟眉眼弯弯，很是客气：“夫人言既是故人来，何不喝盏茶再走。”
宋枕月恍然，那丫鬟明显客气许多：“娘子，请——”
一踏入屋内，便是一股淡雅清香扑面而来，上首的夫人风华一如当年，只不过更加贵气，也平添了许多高雅。
“阿忱，快来坐。”夫人和煦，伸手拍了拍一旁的凳子。
宋枕月惶恐，赶忙将礼做齐了：“多谢夫人，这于理不合。”
“客气什么？”夫人面上笑得十分和蔼，“当年在我家皮实的像个小子，如今怎就生疏了？”
“儿时你与阿霁感情如亲兄妹般，多年未见，你竟也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可有婚配？”
宋枕月惊觉不对，却也如实开口：“不曾。”
“这么有名的小娘子，怎生还未遇见慧眼识珠之人？”夫人似乎叹了口气，“我也早把你当半个女儿看待，若是有心仪的男子，尽管跟我说，我与你做媒。”
宋枕月听罢只觉心堵，却又说不上来。
“多谢夫人。”她仍旧将礼做得充足。
“听闻是我家阿霁前去为我定制的衣裳？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夫人面上褶皱堆在一起，却相比之前要笑得真心实意许多。
宋枕月微微颔首，也赔笑道：“小将军本就是极好的人。”
话音方落，她只觉得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浑身不自在。
“如今见夫人安好，阿忱真心实意替夫人高兴，不过铺子如今正缺人手，阿忱得快些回去帮忙。”
夫人收回目光，也是感慨万分：“我也听闻锦绣阁入了陛下的眼，想来是十分忙碌的，你还要抽空给我裁制衣裳，倒是有心了。”
她让婢女又取了些上好的茶叶递过去，拿捏住长辈的姿态：“记得你爱喝茶，若是不嫌弃，便带回去尝尝。”
宋枕月哪儿敢嫌弃，听懂言外之意，连忙道谢，这才松了口气离开将军府。
“哎——”夫人轻叹一口气。
“夫人可是觉得这娘子不妥？”婢女边沏茶边与夫人搭话。
“阿忱是个好孩子……”
话只说了一半，婢女也不敢往下问去，主子的事他们不好过问。
宋枕月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心绪纷飞。
她自然懂夫人的言外之意，如今明霁功成名就，公主下嫁都绰绰有余，哪儿能让她这般普通人肖想。
她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如今还是皇商之事更为重要。
绣样呈上去没几日，宫里便来了人。
公公喜气洋洋地带着圣旨，整个锦绣阁都受到了感染，应是有好消息传来了。
果不其然，陛下看中了那面桃柳春色的苏绣，公公多提了一嘴，言说是太后娘娘十分喜欢。
陛下本是孝子，太后娘娘高兴了，陛下自然也是高兴的。
点了名让绣娘面圣，同去皇商大会，锦绣阁自然也是入了今年皇商的名额。
浮光送走了公公，欢欢喜喜拉着宋枕月的手：“阿忱！你可真是我的大福星！走，今日我们得好生庆祝一番！”
宋枕月也未曾想到，自己的苏绣会被太后娘娘青睐，自然也是十分欢喜。
整个锦绣阁今日都是欢喜至极。
浮光命人采买了好多福禄楼的菜，一并还待会几坛好酒。
院里摆了两桌，锦绣阁的人都聚在一起，浮光将酒坛子豪迈地砸在桌上，溢出的酒香令整个锦绣阁都沉醉。
“来，今日锦绣阁能入皇商列，多亏了我们阿忱！”
浮光笑意盈盈，偏要敬宋枕月一杯。
宋枕月不忍拂了她面子，端起酒杯浅酌，随后又斟满一杯酒，面上认真起来。
“若非浮光阿姊青睐，我何德何能与各位共事，若非在座各位的用心，咱们锦绣阁也没如今这般光景！”
“枕月在此谢过各位。”
她也是二话不说，将酒杯里的酒尽数吞下，气氛更加活络起来。
酒过三巡，人已微醺。
宋枕月目光荡漾，盈满月色。
“这京城可是个好地方。”
她轻叹着，望夜空那轮明月，像心上人的眉眼，弯起来清冷浪漫。
浮光趁着醉意坐在她身边，用手肘轻撞了她一下，满脸八卦：“你如今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怎么不考虑嫁给那个小将军？我瞧他对你颇有好感。”
宋枕月闻言恍惚一瞬，她自是隐约明白明霁的心思，可他们如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早不是当初那般模样了。
“他值得更好的。”宋枕月低语。
分明郎情妾意，浮光摇摇头，不再想太多，这二人的事的由他们自己解决。
次日清晨，汀兰就兴致勃勃叫宋枕月起床。
宋枕月昨夜醉酒，睡得不太安稳，还是打了个哈欠就坐在了铜镜前。
今日可是要面圣的，万不能失了礼仪。
倒了杯凉茶，为自己醒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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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酒杯，众人向主位行礼，恭祝我朝海晏河清。
宋枕月头一次见这般大人物，说不紧张是假的，又怕失了礼数。
殿中琴音悦耳，示意这场皇商大会进入正题。
一曲作罢，有公公替陛下提点新入选的皇商，务必尽心尽力，为国为民。
宋枕月抬头偷觑一眼，年迈的太后竟也出席，端坐在龙椅边上，尽管露出笑容，上位者的气场却丝毫不差。
收回眼神的瞬间，与斜角的明霁目光交错。
他今日也在。
如今圣上跟前的大红人，怎么会不出席呢。
“哪位是锦绣阁的枕月娘子啊？”略显苍老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激得走神的宋枕月浑身一震，连忙起身至中央，俯身行了一个大礼：“民女宋氏，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既是太后开的口，皇帝和皇后默契地缄默，只将安静留给众人。
“宋氏，你的苏绣哀家很喜欢，”太后明显亲切了许多，“哀家故去多年的好友，也来自姑苏一带，亦拿手苏绣。”
“是啊，”皇帝感慨道，“蒋姨仙逝后，朕再也没见过这般精美的苏绣了。”
宋枕月闻言，大大方方承认：“多谢陛下和太后娘娘谬赞，蒋夫人是民女的启蒙先生。”
“难怪。”太后露出个恍然的神情，看眼前小姑娘愈发亲切起来。
“哀家曾让她绣着幅梅花仙鹤图，可惜她早早去了，宋姑娘可否能完成哀家的心愿？”
“民女能得到太后娘娘赏识，感激不尽。”
退回座位后，她轻吁一口气，总算是没出什么差错。
只不过方才她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尤其是斜角一道炽热的目光，灼得她不敢抬头往那边瞧。
她不敢看，皇帝可是敢得很。
“明爱卿，”酒过三巡，皇帝高声问道，“明爱卿老大不小了，朕将公主许给你如何？”
明霁面无表情，只是微微行了个礼：“多谢陛下好意，只是臣……”
“朕记得，”皇帝打断他的话，“你有心上人。”
“是。”明霁面不改色。
“这么久了，也没见你与心上人有什么进展？”皇帝漫不经心问，“朕看着那女子心上人，似乎不是你啊？”
明霁顶着满殿八卦的眼神，目光穿过殿中，与宋枕月的目光交汇：“臣还未曾告诉她心意。”
宋枕月只觉得心中一股难言的情绪，心跳得厉害。
“宋氏，你觉得呢？”
皇帝意味不明地开口，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其中的猫腻。
宋枕月又回到殿中，行了一个大礼。
“承蒙明将军厚爱，民女不过是普通百姓，自知攀不上高门贵妾，只愿日后寻一良人，夫妻相敬如宾。”
“更何况，民女如今无心婚嫁，只一心刺绣，还望陛下和将军成全。”
她瞧不见明霁眼神忽地黯淡下去，明霁也不知她心如刀绞。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在她心里待了十年，她却要硬生生将他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