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厨房的案板上,张清和正专注地调配卤料。
八角、桂皮、香叶、花椒在石臼中被碾碎,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小姐,您这是要做卤菜?”厨娘刘婶好奇地问道。
“嗯,做点卤肉和卤豆干,送给隔壁唐公子道谢。”张清和头也不抬地回答,手指灵巧地将香料分成等份。
刘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唐公子好福气啊,咱们小姐的手艺可是连醉仙楼的大厨都称赞的。”
张清和耳根一热:“刘婶别胡说,只是谢谢他昨日帮我找到鹤龄延龄他们罢了。”
她将切好的牛腱肉放入锅中,加入自制的酱油和红糖。
这是她的独门配方:红糖不仅能中和酱油的咸涩,还能让肉质更加鲜嫩。
锅中的卤汁渐渐沸腾,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
“姐,好香啊!”张延龄的小脑袋从门边探进来,眼巴巴地望着锅里。
“别惦记,这是给唐公子的谢礼。”张清和盖上锅盖,“你们俩昨天要不是人家指点,现在还不知在哪躲着呢。”
张鹤龄也跟了进来,撇撇嘴:“什么嘛,明明是他告的密……”
“闭嘴!”张清和抄起锅铲作势要打,“再敢胡说八道,今晚别想吃饭!”
两个弟弟一溜烟跑了,张清和摇摇头,继续照看火候。
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她的思绪却飘到了那个白衣少年身上。
唐佑帮了她两次,却从未提过什么要求,甚至那天在陈记糖铺前也是恰巧出现……
真的只是巧合吗?
两个时辰后,张清和将卤好的牛肉和豆干仔细装进青瓷食盒,又放了一小罐自制的薄荷糖。
她换上一件淡绿色的新衣裳,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这才提着食盒出门。
隔壁院门紧闭,青砖墙上爬着几枝早开的蔷薇。
张清和抬手叩响铜门环,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等了片刻,才听见院内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开门的正是那日见过的老仆张伯,见到张清和时明显愣了一下:“张姑娘?”
“老伯好。”张清和福了一礼,将手中的食盒往前递了递,“昨日多谢唐公子相助,这是自家做的几样小菜,不成敬意。”
张伯正要接过,院内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接着是唐佑清润的嗓音:“张伯,请张姑娘进来坐坐。”
跨过门槛,院内景致让张清和微微一怔。
青石板路两侧种着翠竹,角落里一株桃树花开的正盛。
石桌藤椅摆在廊下,简朴中透着雅致。
两个仆役正在打扫庭院,见她进来都停下手中的活计行礼。
唐佑倚在廊柱边,手里捧着本书。阳光透过梨树枝叶,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见张清和走近,他合上书卷,微微颔首:“张姑娘客气了。”
“一点家常小菜,多谢公子昨日相助。”
张清和将食盒放在石桌上,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手中的书册,竟是一本《糖霜谱》。
唐佑顺着她的视线,唇角微扬:“闲来翻阅,倒也有趣。”
“公子对制糖也有研究?”
“略知皮毛。”唐佑轻咳两声,“听闻张记的红糖在顺义独树一帜,想必姑娘有独到之法。”
张清和听得心头微动。
这时张伯已经打开食盒,正用一根银针挨个试毒。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张伯!”唐佑声音一沉。
老仆慌忙收起银针:“老奴糊涂了……”
张清和面上不显,手指却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用银针试毒,这可不是寻常富户会有的习惯。
“谨慎些总是好的。”她勉强笑了笑。
唐佑亲自取出卤菜,夹起一片肉细细品尝。卤汁的咸香与红糖的甘甜在口中交融,他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姑娘好手艺。”
“公子喜欢就好。”张清和松了口气,“卤汁里加了我家特制的红糖,能去腥提鲜。”
“确实与众不同。”唐佑又尝了块豆干,忽然话锋一转,“姑娘可知陈记糖铺的底细?”
张清和摇摇头:“只知是新开的,倒是陈家,听说是某个大家都旁支子弟。”
“陈掌柜有个表兄,近来常随永昌侯府世子出入。”唐佑轻描淡写地说着,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打,“而永昌侯府又与几家大糖商交情匪浅。”
张清和心头一震。
这等内幕消息,唐佑如何得知?
她正想追问,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是张鹤龄杀猪般的尖叫。
“不好!”
张清和腾地站起身,匆匆向唐佑告退,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院子。
门外的情景让她血液瞬间凝固:张鹤龄和张延龄被两个彪形大汉按在地上,旁边唐佑的马车歪斜着,一个车轮已经脱落!
“怎么回事?”她厉声喝道。
其中一个大汉冷声道:“这两个小贼在拆马车轮子!要不是我们及时发现……”
“我们没拆!就是看看!”张延龄哭喊着挣扎,小脸上满是尘土。
张清和走近查看,果然发现另一个车轮的螺栓也有被拧动的痕迹。
她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揪住张鹤龄的后领将他提起来:“你们活腻了是不是?”
“姐,我们就是好奇这马车怎么做的……”张鹤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里却有止不住的心虚。
张清和抬手就要打,忽听身后传来唐佑的声音:“且慢。”
转头看去,唐佑披着件月白色外衫站在门口,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
张伯此时也走了出来,看到马车的情形,他脸色大变:“公子,这……”
唐佑摆了摆手,那两名壮汉立刻松开了钳制。
张清和却看得分明,这两人松手时动作干净利落,下盘极稳,分明是练家子。
更让她心惊的是,他们松开人后立即退回唐佑身后三步处,站位一左一右,恰好将唐佑护在中间。
“小孩子顽皮罢了。”
唐佑轻咳两声,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这宽容的姿态让张清和愈发羞愧难当。
“跪下!”
她一脚踹在张鹤龄腿弯处,少年“扑通“一声重重跪在青石板上。张延龄见状,立刻也跟着跪下,小脸煞白。
两个少年抖如筛糠,额头抵着地面连连认错。
唐佑刚要开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修长的手指死死攥住胸前衣襟,指节都泛了白。
张伯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公子,该用药了。”
“今日之事,我定会给公子一个交代。”张清和深深福了一礼,然后一手一个揪住弟弟们的耳朵往家拖,“回去有你们好看!”
一进院门,张清和就抄起了那根专门用来管教的家法擀面杖。
两个少年知道躲不过,垂头丧气地转过身。
“知道错在哪了?”她声音发颤,擀面杖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不该动唐公子的马车……”张鹤龄咬着牙道。
“啪!”擀面杖重重落下,少年疼得一个趔趄。
“蠢货!”张清和声音陡然拔高,“若马车行驶时轮子脱落,会出人命的!你们这是要害人性命!”
张延龄吓得哭出声来:“姐,我们真的只是拧松了一点点……就想让那病秧子出个丑……”
“混账!”张清和气得浑身发抖,又是一记狠抽,“还敢口出恶言!撅好了!”
十下过后,两个小孩的裤子都渗出了血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清和握着擀面杖的手也在发抖,却硬是咬着牙没心软。
这次若不让他们长记性,日后指不定闯出什么大祸。
“去墙角跪着!今晚不许吃饭!”
她扔下擀面杖,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等两个弟弟一瘸一拐地去跪好后,张清和独自走到后院,扶着桃树平复呼吸。
月光透过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小姐。”杏香提着灯笼寻来,见她这副模样,轻叹一声递上热帕子,“擦擦手吧。”
张清和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被擀面杖硌出了几道红痕,火辣辣地疼。她接过帕子,温热的水汽熏得眼睛发酸。
“我是不是……打得太重了?”
杏香接过用过的帕子,小声道:“老爷方才在书房踱了半夜的步,太太也悄悄去瞧过两位少爷了。”
张清和心头一紧。
父母虽然将管教之权全权交给她,但都是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不心疼?
“太太给少爷们上了药,说……说小姐管教得对。”杏香觑着她的脸色,“就是老爷看着两位少爷的伤,晚饭都没动几筷子。”
桃枝在夜风中簌簌作响,张清和望着主屋窗纸上映出的两道身影。
父亲背着手来回踱步,母亲正在低头缝补什么,时不时抬头往厢房方向看一眼。
“去厨房温两碗牛乳来。”她突然道,“再把我收着的那罐蜂蜜取来。”
杏香应声而去。
张清和轻轻推开厢房门,看见两个弟弟正跪在墙角,听见动静也不敢回头,瘦小的背影一抽一抽的。
“知道错了?”她故意冷着声音问。
两个小身子同时一抖,带着哭腔道:“知道了……”
张清和鼻尖发酸,蹲下身扶他们起来:“明日开始抄《弟子规》,抄好了亲自去唐府赔罪。”她摸了摸张延龄哭花的小脸,“现在把牛乳喝了,等会儿好好睡一觉。”
杏香端着牛乳进来时,正看见小姐一手一个搂着两位少爷,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待两人喝完牛乳后,张清和冷声道:“明日起,每日抄《弟子规》十遍,连抄七日。抄好后亲自送去唐府赔罪。”
张鹤龄抽抽搭搭地问:“为、为什么是《弟子规》?”
“因为你们连'事虽小,勿擅为'的道理都不懂!”张清和拍了拍他的背,疼得他龇牙咧嘴,“特别是你,张鹤龄,你还要加抄《论语·里仁》篇,把'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句抄一百遍!”
张延龄小声嘟囔:“那唐公子看着病怏怏的,怎么那么金贵……”
“闭嘴!”张清和气得又举巴掌,“人家帮了咱们多少次,你们还这般作弄,良心被狗吃了?再让我听见这种话,就加抄《朱子家训》!”
两个少年顿时噤若寒蝉。
《弟子规》也就罢了,《朱子家训》那么长,抄起来手都要断。
次日清晨,张清和特意去书肆买了上好的宣纸和墨锭。
回到家时,看见两个弟弟已经乖乖站在书桌前,一个研墨,一个铺纸,倒是难得勤快。
“姐,“张鹤龄小心翼翼地问,“唐公子会不会不收啊?”
张清和正在整理要送去唐府赔罪的川贝梨膏,闻言顿了顿:“诚意到了,收不收是他的事。”
三日后,张清和将两个弟弟抄好的《弟子规》仔细叠好,又取出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罐。
罐子里是她这几日费心熬制的川贝梨膏糖。
这是她结合现代配方改良的,特意选了上等砀山梨,加入川贝母、枇杷叶和少量薄荷,最后用自家特制的红糖熬煮成膏。
“姐,这糖怎么黑乎乎的?”张延龄好奇地凑过来闻了闻,“闻着倒挺清凉。”
“这是药糖,专治咳嗽的。”张清和拍开他伸来的爪子,又取出一张纸,提笔写道:“川贝梨膏糖,每日含服三粒,忌生冷。”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望公子保重。”
字迹清秀工整,却比平日少了几分洒脱,多了几分拘谨。
“走吧。”她将瓷罐和抄本装进竹篮,带着两个弟弟往唐府走去。
一路上,张鹤龄捧着竹篮大气都不敢出,张延龄则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到了唐府门前,张清和深吸一口气,轻轻叩响门环。
开门的还是张伯,见到他们明显愣了一下。
“张伯,“张清和福了一礼,“舍弟顽劣,特来向公子赔罪。这是他们抄的《弟子规》,还有我做的一点药糖,对咳嗽或许有些帮助。”
张伯正要接过,院内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唐佑披着件月白色外衫走了出来,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
“唐公子。”张清和连忙行礼,两个弟弟也赶紧跪下。
唐佑轻咳两声,目光落在张清和手中的竹篮上:“张姑娘有心了。”
“唐公子恕罪。”张鹤龄和张延龄异口同声,额头抵着地面不敢抬头。
唐佑示意他们起身,接过竹篮。他先翻了翻抄本,唇角微扬:“字写得不错。”
又打开瓷罐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川贝梨膏?这配方倒是少见。”
“是我……偶然从一本古籍上看来的。”张清和含糊其辞,“唐公子若觉得不合口味……”
“多谢。”唐佑忽然抬眸,漆黑的眼睛直视着她,“张姑娘费心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张清和耳根莫名发热。她匆忙告退,拉着两个弟弟快步离开。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
回到家中,张鹤龄忍不住问:“姐,那糖真的有用吗?”
张清和望着唐府的方向,轻声道:“但愿有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