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清和每次路过唐府时,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院墙内传出的咳嗽声确实日渐少了,偶尔还能听见几声清越的琴音。这让她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五日后,张伯亲自登门,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雕花木匣。

    “我家公子说,多谢姑娘的川贝梨膏糖,效果极好。”老仆恭敬地将木匣递上,“这是公子的一点心意,还请姑娘笑纳。”

    张清和连忙推辞:“不过是些粗陋之物,当不得如此重礼。”

    “公子说了,若姑娘不收,老奴也不必回去了。”张伯苦笑着,执意将木匣放在桌上。

    匣中是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还有一方青田石印章料。

    张清和指尖轻抚过那细腻的石料,心下暗惊。

    这等品质,在顺义县根本买不到。

    “这太贵重了……”她喃喃道。

    张伯却已拱手告辞。

    张清和思忖良久,终于提笔将川贝梨膏糖的配方细细写下。她特意用新得的湖笔,字迹格外工整:

    “砀山梨十斤取汁,川贝母二钱研末,枇杷叶五钱,薄荷少许,红糖……”

    写完后,她又取了一小包新制的梨膏糖,连同方子一起交给杏香:“送去唐府,就说……礼尚往来。”

    当夜,张清和在灯下翻阅账本时,忽闻墙外琴声悠扬。

    这次的曲调格外轻快,像是抚琴之人心情甚好。

    “看来公子是真心喜欢那方子。”她自言自语道,心里最后一丝愧疚也烟消云散了。

    自此之后,两家算是真正了结了这桩事。

    只是偶尔张清和路过唐府时,总会看见二楼窗口那道白色的身影;而唐佑的琴声,也成了她夜间算账时常伴的曲调。

    又过了几日,张清和正在后院的小灶间研制新糖。

    “小姐!”在糖铺里帮忙的杏香急匆匆的跑过来,“县学今日举办诗会,给铺子下了帖子,说是要订二十斤新上的春季花糖!”

    张清和眼前一亮。

    县学诗会是顺义县文人雅士的盛会,若能借此机会打响张记糖铺的名声,对抗衡陈记大有裨益。

    张清和眼睛一亮,手上的动作顿时利落了几分。

    县学诗会在顺义县可是头等雅事,来的不是举人秀才,就是城中富户家的公子少爷。

    若能借这个机会把张记糖铺的名声打出去,对刚开张的陈记糖铺绝对是个不小的打击。

    “我和杏香亲自送去。”

    她边说边麻利地包好新制的梨花糖,又精心挑选了几样招牌花糖装进竹篮。每块糖都用油纸仔细包裹,再系上红丝带,看着就喜庆。

    县学门前张灯结彩,远远就听见里头传来吟诗作对的声音。

    张清和整了整衣襟,提着竹篮跟着仆役往里走。

    院内十几张红木案几摆成环形,上面陈列着笔墨纸砚和各色茶点。

    张清和带着杏香将糖品一一摆好,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会场,突然在角落的席位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唐佑。

    他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长衫,外罩淡青色纱衣,在一群衣着鲜艳的文人中显得格外素净。

    张伯和两名陌生男子站在他身后,那两人腰杆笔直,目光如鹰般锐利,一看就不是普通家仆。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唐佑转头望来,唇角微微上扬。

    张清和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举了举手中的食盒,示意里面有给他的东西。

    唐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轻轻颔首。

    “张姑娘,这边请。”县学的小童引着她去见了主办诗会的刘教谕。

    刘教谕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正与几位乡绅模样的男子交谈。

    见张清和过来,他捋须微笑:“张记糖铺的当家姑娘来了。今日有劳你准备这些糖品,听说连京城来的贵客都赞不绝口呢。”

    “教谕过奖了。”张清和福了一礼,心中却疑惑——京城来的贵客?莫非指的是唐佑?

    正思索间,诗会正式开始。

    刘教谕宣布今日以“暮春“为题,限一炷香时间作诗一首。

    众人或低头沉思,或提笔疾书,唯有唐佑依然安静地坐在角落,手中把玩着一块张记的梨花糖,似乎对作诗毫无兴趣。

    香即将燃尽时,一位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突然高声道:“听闻今日有京城来的才子,何不让我等开开眼界?”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唐佑。张清和心头一紧,这分明是故意为难!

    唐佑身体欠佳,又初来乍到,怎好当众作诗?

    唐佑却不慌不忙地放下糖块,轻咳两声:“在下不过一介养病之人,岂敢在诸位面前班门弄斧?”

    “唐公子过谦了。”那锦袍男子不依不饶,“京城文风鼎盛,公子随便吟诵一首,也够我等学习许久。”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张清和看出这锦袍男子正是陈记糖铺的东家陈员外的长子陈立锦,他身边坐着的就是曾与张鹤龄打架的陈家二少爷陈立宇。

    兄弟俩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显然是有意为之。

    就在众人以为唐佑会再次推辞时,他却缓缓站起身:“既然如此,在下献丑了。”

    他走到中央的书案前,提笔蘸墨,手腕轻转。

    张清和不由自主地靠近几步,只见宣纸上墨迹淋漓,一首七绝顷刻而成:

    “梨雪纷飞春欲藏,

    槐阴初密午风凉。

    非关病眼贪小睡,

    闲看稚子扑蝶忙。”

    刘教谕接过诗稿,朗声诵读,全场顿时一片赞叹。

    诗中既有暮春的闲适,又暗含病中观景的淡泊,更妙的是末尾“稚子扑蝶忙“一句,恰与窗外几个孩童追逐蝴蝶的景象相映成趣,浑然天成。

    “好诗!好诗啊!”刘教谕连连称赞,“即景生情,信手拈来,却意境深远。唐公子高才!”

    陈公子脸色难看,勉强挤出几句恭维。

    唐佑淡然一笑,目光不经意间与张清和相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张清和忍不住抿嘴轻笑。

    这人表面病弱,内里却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诗会继续进行,众人品茶论诗,好不热闹。

    张清和趁机将准备好的食盒悄悄递给张伯:“新做的梨膏糖,加了浙贝母,止咳效果更好。”

    张伯正要接过,唐佑却突然开口:“张姑娘。”

    张清和转身,见唐佑已走到近前,连忙福了一礼:“唐公子方才的诗真是精彩。”

    “随手涂鸦罢了。”唐佑轻声道,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这是?”

    “梨膏糖,改良了配方……”张清和有些不好意思,“公子若不喜欢苦味,我还加了点蜂蜜……”

    唐佑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伸手接过食盒:“多谢姑娘挂念。”

    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张清和的手背,冰凉如玉,却让她耳根一热。

    “掌柜的!”一个急促的声音突然插入。张清和回头,看见原本该在看店的阿福慌慌张张地跑来,“不好了!咱们订的蜂蜜被陈家截胡了!”

    张清和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老赵家派人来说,陈家出双倍价钱包了他家今年所有的蜜……”阿福喘着粗气,“我去找了其他几家蜂农,都说已经被人预定了……”

    张清和心头一沉。

    蜂蜜是制作龙须糖的关键原料,若断了供应,张记的招牌产品就得停产。

    这分明是陈家的商业打压!

    “姑娘遇到麻烦了?”唐佑轻声问道。

    张清和勉强一笑:“些许生意上的小事,不劳公子挂心。”

    唐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

    但张清和注意到,他向身后的一名护卫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会场。

    诗会散后,张清和带着杏香和阿福匆匆赶回铺子,却发现张鹤龄和张延龄正鬼鬼祟祟地在后院张望。

    “你们俩在这干什么?”她皱眉问道。

    两个弟弟吓了一跳。张鹤龄压低声音:“姐,那个唐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刚才他家的护卫在街上把陈家的管家吓得尿裤子了!”

    “什么?”张清和一惊。

    “真的!”张延龄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护卫就说了两句话,陈管家就脸色发白,连滚带爬地跑了!”

    张清和心中疑惑更甚。

    唐佑的护卫为何去找陈家人?是替她出头?还是另有原因?

    “你们少打听这些。”她板起脸,“唐公子不是寻常人,你们以后见了他要恭敬些,知道吗?”

    两个弟弟对视一眼,乖乖点头。张鹤龄犹豫了一下,又问:“姐,你给唐公子做的梨膏糖……用了上好的药材吧?我看见你用了珍藏的川贝……”

    张清和脸一热:“小孩子别多管闲事!去把今天的功课做了!”

    赶走两个弟弟,张清和独自坐在柜台后沉思。

    陈家的原料封锁来得突然,她必须尽快找到替代方案。忽然,她想起唐佑诗中的那句“梨雪纷飞春欲藏”。

    梨花!现在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若能用梨花蜜替代普通蜂蜜……

    她猛地站起身,正要吩咐阿福去打听哪里还有梨花蜜卖,却见唐佑的那名护卫不知何时站在了铺子门口。

    “张姑娘。”护卫拱手一礼,声音低沉,“我家公子命我传话:城西三十里的青峰山上有野蜂巢,蜜质极佳。若姑娘需要,明日可派人随我一同前往。”

    张清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青峰山险峻难行,寻常人根本不敢深入,更别说寻找野蜂巢了。

    唐佑怎会知道那里有蜜?又为何要帮她?

    “多谢……不知壮士如何称呼?”她回过神来,问道。

    “在下姓赵,姑娘唤我赵四即可。”

    护卫说完,又一拱手,转身离去,行动间悄无声息,宛如鬼魅。

    当晚,张清和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唐佑的身份越发神秘,他的诗才、他的护卫、他对蜂蜜来源的了解……

    这一切都表明他绝非普通养病的贵公子。

    可若说他别有用心,却又屡次相助,甚至似乎……格外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想到唐佑接过梨膏糖时眼中的光彩,张清和心头一阵悸动。

    她翻身下床,点亮油灯,取出珍藏的药材。

    既然唐佑如此相助,她也要做出更好的药糖回报他才行。

新书推荐: 江南锦绣录:从商女到定国侯 糟糕,被恶魔盯上了 请遵守安全条例 百变男友 生死劫 跑酷猫猫绑定绿茶系统后 偷蛋糕的小贼 被前任强娶后 金簪雀 和竹马穿进虐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