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狱

    话音刚落,满堂哗然。

    金簪雪跌坐在地,两眼无神。

    刺史夫人立刻哭开了。

    “官人,雪儿身娇体弱,檀木杖那么重,往她身上招呼二十下,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父亲,雪儿一个女孩儿家,如何能承受这样的苦楚,求父亲大人手下留情。” 金煊翊也立刻跪下求情,他一边为金簪雪求情,还一边不忘愤怒地瞪向秦昭明,仿佛杖责是秦昭明下的命令。

    秦昭明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挽了挽袖子。这一挽不要紧,大片大片的伤疤露了出来。

    有刀砍的,有剑刺的,有炮火燎的,新伤叠着旧伤,看上去触目惊心。

    周围有些养尊处优的女眷从屏风缝隙处看到那伤口,不禁吸了一口冷气,纷纷捂住眼睛,吓得不敢再看。

    只有久经沙场的萧老夫人注视着那些伤疤,长叹了口气,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

    真千金受得了这么多伤,假千金被打几下都不行了?

    “金大人初来广云城,新官上任三把火。”萧老夫人淡淡道:“边州兵士正抗击北蛮,老身只提醒一句,别寒了将士们的心。”

    刺史沉默片刻,咬了咬牙,“来人,请出家法,给我打。”

    厅内一片纷乱,行刑的壮妇们走到屏风后面,隔开窥探的眼睛,只听实杖打在□□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金簪雪生生挨了第一棍,发出一声惨叫,便昏了过去。

    金煊翊听到声音,顾不得礼仪,钻进屏风扑上去以身挡棍,口中大喊着:“打我吧,我甘愿受罚。”嘴里骂骂咧咧,间夹着痛呼声。

    他这一钻,贵女们在屏风后面吓出尖叫,纷纷遮脸回避。

    幸好金煊翊喊了没几声,也晕了过去。

    刺史夫人在堂下捂面痛哭。刺史歪头看向一边,不吭声。

    二十杖毕,刺史叫人把晕过去的金簪雪和金煊翊抬回去,自己拉着夫人来到萧老夫人面前,敬了一盅茶,满脸歉意。

    “老夫人,这次确实是簪雪做错了,但她其实是个再单纯良善不过的女孩子,还请夫人原谅她这次无心之失。”

    “令爱想求原谅,也该是去求身为夜甲营兵士的姑娘,来找老身做什么?”

    “簪雪和昭明是姐妹,姐妹之间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昭明入了金府之后,都是簪雪在照顾她呢。“刺史夫人赔笑。

    “但愿如此。”萧老夫人不接茶,仍是面无表情。

    刺史夫妇又是一通好话说尽,待老夫人离去,回身看到一脸无所谓的秦昭明,心头火起,越发觉得认回女儿这步路走错了,金簪雪这样乖巧典雅的贵女才该是金家的女儿,面前这个混世魔王简直是他们的劫数,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迎来这个讨债鬼。

    “不孝孽女,哪家的亲生女儿会把父母架在火上烤?”

    “我的儿啊,原本我们金家是要和萧家结亲的,雪儿和萧将军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婚事十拿九稳。今日你逞一时之快,坏了你妹妹一辈子的幸福啊!”

    秦昭明回想了一翻,不记得萧将军有未婚妻啊,也没听他说过对哪位女子暗生情愫,怎么突然多了一个十拿九稳的婚事?但她也懒得反驳。

    忽闻前厅人声嘈杂,闹哄哄的,似乎出了趣事,堂下围观的人群也逐渐转移去了前厅。

    原来,是天下第一的方士来道贺。

    人人都传,这方士说过的话没有不灵验的。最出名的那次,是京城暴雨三日不绝 ,他却和别人说,西城积庆坊夜里要起火。

    众人不信,还和他打赌。整条巷子的人家联合起来,熄灭灯笼,连灶膛的火苗和供奉的香烛也灭了,誓要破了方士的招牌。

    但子时临近,更子刚响,巷尾就起了大火。好在巷子里严阵以待,并未酿成大祸 。

    原来是一桩风流轶事,贵女夜会情郎,以往都是借着檐下灯相会。昨日无灯无光,二人相思苦楚,情意绵绵,只好偷点豆灯。

    一阵风来,灯翻火起,情郎跑了,小姐的名声也没了。

    后来,方士隐居,不再为任何人测命,无论达官权贵,能人异士。

    听说这次是刺史重金请人出山。方士测算一番,居然发现刺史的真千金流落民间,而此女恰巧是方士曾经收养过的一个女娃,秦昭明。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刺史深感方士之恩,无以为报,就让自己养在身边十八年的那个女娃金簪雪,也拜方士为养父,之后两个女儿都是刺史之女,也同时都是方士之女。

    此事在广云城中传为美谈。

    今日刺史为两位女儿大办酒席,方士秦半仙也来道贺。

    人群里有一书生,许是喝酒上头了,居然在酒席上大声问:“吾尝读《易》至'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又观今日天下大局,北蛮陈兵文德殿,天道回旋,生民预焉!先生既得蓍策真传,敢问先生能测出,谁是未来天子吗?”

    此话一出,人群沸腾。

    久居官场的官员们不以为然,料定秦半仙绝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他秦半仙再厉害,也是一届平民,平民岂敢妄论国事,还是预测未来的天子。

    秦昭明随众人来到前厅时,就见到她的养父秦半仙大咧咧地喝光一壶酒,醺醺然道:“紫垣星动,四象分野,天下气运,不外乎四人也。

    王爷白承霄,仁德昭彰,却逢杀破狼照命。

    福王白仲樨,闲云野鹤,竟有天魁居午宫。

    丞相谢筠,肱骨忠勤,偏得廉贞坐命宫。

    将军萧泽仁,铁马冰河,奈何天钺星倒悬!”

    话音未落,人群一阵叫好。

    也有人听不懂的,到处询问,才得知,秦半仙说四王爷、福王、谢丞相和萧将军这四个人里,将来会出一个天子。

    官员们纷纷白了脸,即刻告退。

    刺史连忙打圆场,说是秦半仙醉了,酒后戏言当不得真。

    秦昭明不解,养父最是小心谨慎,从不妄论天家之事,曾说这是天机,不可泄露。若泄露,或折寿,或枉死。

    隔着人群,她遥遥看向秦半仙,感觉她的养父应该是不想活了。

    却正好看到秦半仙也在看她,隔着人群,他缓缓摆出口型。

    秦昭明看懂了,那是养父经常说的一句话。

    “溺数则殆,执术则囚。”

    不出半炷香的时间,锦衣卫围住了刺史府邸,一众宾客皆被驱至别院。

    大月军队退守两广地区后,征用了广云城第一富商的府邸做临时皇宫,距此处不远。

    一浑身贵气的纤细男子走出,身边围着不少随从。他肤白声细,举止轻柔,似乎是个公公,尖着嗓音问:“你就是秦半仙?”

    “正是。”秦半仙摆出四枚铜钱,并不抬头。

    “大胆刁民,妖言惑众!敢妄论天家大事,你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带走!”

    秦半仙不以为意,仰天大笑,装若疯癫,以发覆面,指着四枚铜钱,“我女承技,能占命格。后继有人,再无憾事。”

    说罢大笑三声,倒地不起。

    号称天下第一的方士,居然就这样死了。

    公公大怒,命全城搜捕,要找出秦半仙的女儿,一并下狱。很快锦衣卫就从后院搜出两名女子,据说是秦半仙的亲生女儿。又抓出来秦昭明和金簪雪,说是秦半仙的养女。

    刺史吓得浑身颤抖,颤颤巍巍想上前求情,却被锦衣卫一脚踢开。

    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刺史府邸,锦衣卫留守,所有宾客,无令不得归家。

    很快,秦昭明就在昏暗的监牢见到大月朝最尊贵的人,刚登基的少年天子,白承桢。

    天子比她想象中更年轻,据说才年十八,多智近妖。

    但秦昭明没想到,天子居然如此貌美,甚至比金簪雪更加肌肤胜雪。只见一位粉面红唇,乌丝坠肩,美到雄雌模辩的少年,腰间配华丽短剑,在一众太监的指引下进来。

    狱中寒气重,太监们替小皇帝系上披风,布好软垫,安好鎏金铜炉,点上安神香。

    秦昭明没读过几年书,却忽然懂了“蓬荜生辉”的意思。少年天子进来后,整个昏暗的监牢,仿佛突然亮了起来。

    天子开口,声若寒泉击石,“谁是他的女儿?”

    监牢里,后院中搜出来的两位女子镇定如常;秦昭明坐在角落里,微微出神。

    只有金簪雪害怕得瑟瑟发抖,她今日先是被打了一杖,后来又被下狱,早就六神无主,现在好不容易等来天下最尊贵之人,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她膝行上来哀求道:“陛下,我不是。。。民女不是那方士的女儿,也不会什么占卜之术。”

    金簪雪被带到面前,少年天子拿着剑,挑着她的下巴,慢慢往上。

    “哦?众人都说你是方士新收的养女,看来是个凑数的。”

    “陛、陛下。那方士真正的养女是秦昭明,听说自四岁起就收养在身边。狱中另外两个是他的亲生女儿。” 四妹被迫仰头,眼见皇帝不停手,她竟站了起来,身子微微颤抖,像是害怕极了。

    天子有些惊讶,“有趣。方士说紫薇星出于四人之中,而他正好有四个女儿。”

    接着又问剩下三人的姓名和测命卜卦的本事。

    秦昭明欲起身回话,却被大姐秦坤仪抢了先,“民女秦坤仪,能辨善恶。”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对于大姐来说,任何人她只看一眼,便知道对方是善是恶。

    少年天子托腮沉思,兴趣欠欠:“人之善恶,你说了,朕也无法验证。”

    第二个回话的是秦沐瑶:“民女能知寿数。”

    “那你看朕能活多久?”

    “陛下万寿无疆。” 二姐秦沐瑶俯首叩拜,但少年天子不信如此敷衍之词。

    “你不敢说。那你说说,在场的人中,谁的死期最近,朕要看是否灵验。”

    二姐挺直身子,环视四周,缓缓抬手,指向了角落里。

    天子顺势看过去,那是个其貌不扬的侍卫。那侍卫吓得瞬间跪伏在地,脸色苍白,身子颤抖。

    秦昭明跪在二姐身边,趁机抬头偷看,却注意到那侍卫看似慌张,实则埋低了头,稳稳地将手移向脚边,指尖搭在靴子内侧。

    那里藏了柄短刃。

    天子起身,朝他踱步过去,似乎要认真打量一翻。那侍卫趁机暴起冲刺,手里闪过冷寒银光。

    “刺客!”

    秦昭明大喝一声,从地上抓了捧土,朝那人的脸撒去,抽出少年天子腰间的短剑,双手往前送,半路格挡下那人的攻势攻势,顺势前推,刺穿那人的胸膛。

    此时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把人压在地上。侍卫挣扎片刻,睁着发红的眼睛,无力地倒下,即刻毙命。

    血液自剑刃往下滴落,秦昭明熟练地收起剑身,弯曲肘臂,短剑划过,借助肘弯处的衣服擦净血迹。

    然后转身跪下,抬起双手,呈剑于头顶。

    她抬头,第一眼先看到的是金簪雪,她趴在皇帝怀里,就像是要舍身护驾。

    皇帝看了眼身上的金簪雪,冷冷推开了她,走到秦昭明面前,“你身着夜甲营战服,救驾有功。朕要赏你,你叫什么名字?”

    “秦昭明。”

    “那人刀剑未出,你如何判断出他是刺客?”

    “承蒙养父教诲,民女能预见死亡。只要看到了那人,就能看见他的死亡光景。”

    天子闻言震惊,收起了那把剑,在手里慢慢转着把玩。

    “那这么说,你能看见朕的下场?”

    “是。。。陛下年轻力盛,寿终正寝。”

    天子轻笑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嗓音,不置可否。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了金簪雪。

    “朕不信。你真这么灵验的话,那不如说说看,朕会杀了她吗 ? ”

    当然不会。

    秦昭明第一次在驿站见到她,就看到了她未来的死法。

    金簪雪身着贵妃宫装,面目狰狞,举起匕首欲行凶,却被凌空破入的羽箭刺中胸口。

    而她面前那女人一手拔下了金钗,用力插进金簪雪的喉咙。

    秦昭明想到这里,实话实说:“她不会死在陛下手中。”

    话音刚落,天子抬手。

    一剑刺穿金簪雪的胸口,再利落拔出,鲜血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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