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雪惊恐地用手去捂,鲜血不受控制地从手指缝隙里涌出来,她双膝重重往前,跪倒在地上。
天子无动于衷,接过太监递上得绸帕,擦去手上的血渍,声音透着阴寒,“带回去医治,若是治不活,把她们四个都杀了。”
一个月后,秦昭明和两位姐姐进了皇宫。
听说金簪雪早就治好了伤,跟在天子身边日夜服侍,备受宠爱。
一进大殿,就看到殿内四扇刺绣屏风居中,隔开大殿两侧,从间隔处隐约可窥见左侧坐着四位贵人,姿态矜贵,气势不凡。
大殿上左侧首端坐着一位头戴紫金冠的圆脸亲王,约莫不惑之年,赭红蟒袍上的团龙纹流光溢彩,这位是福王白仲樨,先帝最爱的弟弟,当今圣上也要尊称一声皇叔。
下首三位青年似新月破云,尽显锋芒。
第一位青年身披月白锦袍,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温润如玉的贵气,顾盼时凤眸含笑,俨然有仁德宽厚之相,正是四王爷白承霄,天子的亲弟弟。天子刚登基,还未分封这位曾今的四皇弟,目前还住在宫中。
居中者一袭青衫素简,手持古玉鸣珂,端方持重犹如深潭静水,恰似松柏经霜犹翠,这位是丞相谢筠。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右首那位银铠将军,萧泽仁将军。天子为了预言之事,将他从边州召回。
殿内一片寂静。
没过多久,天子也到了,免除众人礼仪后,直接发问:“既然说你们继承了方士的技艺,朕倒要看看,你们四姐妹,谁的眼光更准?”
金簪雪身着宫装,越发奢靡。她跟在天子身边进来后,也坐到了屏风右侧,最靠外的位置,挨着秦昭明。
她入座后,居然主动拉起秦昭明的手,言辞恳切,目光真诚,低声道:“姐姐,妹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下大悟。之前都是妹妹的错,做了傻事,犯下大错。今后妹妹一定改正,还请姐姐给个机会,不要把妹妹当作仇敌,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秦昭明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不经意按着她的脉搏处,顺手号了个脉,发现金簪雪的伤真的全好了。被短剑穿胸而过再拔出,这么重的伤,哪怕是习武之人,都只怕要丢半条命。
见秦昭明不回答,她压低了声音,“陛下允诺我,可以让我和你先选。若是大姐姐她们抢了先,我们不就。。。“
“就是要让她们先选,我们才能知道她们手中的信息。而且,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敌人。”
“也就是说,大姐选谁,就说明谁的品行最善;二姐选谁,就说明谁能活得最久吗?可是那剩给我们的不就是恶人或是短命之人吗?”金簪雪目光灼灼,满眼求生的渴望。
“善人未必能赢,恶人未必短命。”
秦昭明和二位姐姐的关系算不上亲密。
自养父带她回家后,大姐就为她占卜了一卦,得出她是个大恶人的结论,多次要养父把这恶娃娃送走。直到养父把她送进军营的那天,大姐又占卜了一次,还是一样的结论,姐妹几人后续再无联系。
大姐秦坤仪先行起身,拿起宫人托盘里的玉佩,绕过屏风,出现在上首第一位贵人面前,将玉佩递给福王。
福王白仲犀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弟弟,闲云野鹤惯了,是朝中的中立派。若不是此次得天子召见,估计他会和自己的父亲及祖父一样,三代不出封地。
福王没想到自己是第一个被选中的,微微惊讶便收下了。他已有王妃和侧妃,育有多个子女,再收个女人也无碍 。
大姐秦坤仪选了他,说明福王是个大善人。
二姐秦沐瑶左看右看,选择了四王爷白白承霄。
四王爷白承霄有纯善之名,待人温和有礼,三年前亲赴黄泛区赈灾。艰难时,宰杀自己的坐骑,与灾民烹煮共食。
四王爷见到玉佩,面色毫无波澜,也未伸手去接。二姐秦沐瑶便把玉佩放在案上。
二姐选了他,说明四王爷寿命最 长 。
秦昭明正思索,金簪雪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双眼含泪,哀求道: “姐姐,救我!我再也不敢和你争了,求你指点我,谁的下场最好?”
秦昭明沉默,她自幼学艺不精,不喜那些占卜之术,那些《易经》《紫微斗书》她都没怎么读过。养父教导时,她也时常走神,还常常偷溜去喂狗抓鱼。但不知为何,她似乎有一种天赋,某些时候能看到一个人的临终死亡场面。
就像这四人锦衣贵人,倚着流云纹青玉案,同坐谈笑,檀香木错金博山炉中香烟袅袅,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秦昭明眼中看到的却是地狱般的景色。
一个头戴凤冠,在皇宫内被鸩杀殉葬。
一个饿得瘦骨嶙峋,被白绫勒死。
一个被身边人从背后一剑穿胸而过。
一个在满宫悲恸,万众瞩目下病逝。
更关键的是,每个人死的时候,秦昭明都在场。
秦昭明沉默,金簪雪不肯放手,就连宫人也注意到这里,但无人未开口催促,所有人都在等待。
“你选谢丞相吧 。”
那一瞬间,金簪雪放下手,面无表情,“姐姐,我真的能信你吗 ? ”
她用丝绸帕子去擦眼泪,端庄典雅地站了起来,拿起玉佩,转身就走,走得极快,要抢先走去左侧择婿。
秦昭明下意识站起,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却被一位太监拦住。
“秦姑娘,放手吧。陛下的意思是,金姑娘随时可以先选。”
秦昭明遥遥看向宫殿上首,只见少年天子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一眼不错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原来布局的人,在这里。
金簪雪是否也知道他的计划呢,还是他早就料好了每个人的性格?
秦昭明真真切切地感觉被摆了一道。
金簪雪自然不相信秦昭明的话,她没有选谢丞相,而是选了将军萧泽仁 。
萧将军见到是她,眼尾挑起几分倨傲,没接玉佩,也不看她,而是隔着屏风望向秦昭明,眼神复杂。他是这四人里,唯一未曾婚配的,而秦昭明在他手下呆了八年,不是亲人,甚似亲人。
三人已经选定,剩下的只有丞相。秦昭明拿过玉佩,利落起身。
殿首端坐的天子突然出声。
“被其他人选过的人 ,也可以再选。”
萧泽仁放下茶杯,不小心碰到青玉桌案,发出声响。
若在这时选萧泽仁,说是她曾被将军救下,心怀报恩之意,恐怕也没人会相信,只以为秦昭明是算到他将称帝,会以帝王之礼死去,反倒连累他成为天家的眼中钉 。
若选福王的话,一辈子闲云野鹤,享无边富贵,也不失为好结局,秦昭明也能远离朝堂纷争,随心所欲地养一堆鸡鸭牛羊。但萧将军身边是金簪雪,她实在放心不下。
若选四王爷,秦昭明和二姐关系一般,又和二姐的天赋有所关联。一个人算出长寿,另一个算出枉死,反害彼此受制。
想来想去,还是丞相,无功也无过,还能身处棋局中。若将军有难,她也好及时接应,以报将军救命之恩。
秦昭明稳步向前,仿佛不曾听到天子之话,径直走到丞相面前。谢丞相端方持重,礼仪周全,起身止住秦昭明行礼之势,双手接下玉佩。
天子大笑,依次赐婚。
大姐秦坤仪被封为福王侧妃,二姐秦沐瑶被封为四王爷侧妃,秦昭明成了丞相侧室。
轮到萧泽仁时,他再三推辞,说已有心仪之人,希望皇帝保留将军夫人之位,封金簪雪为侧室。
少年天子面色阴鸷,训斥了他,最终一锤定音,金簪雪成了将军夫人。
大太监出来唱词,说宫中已备好寝殿,礼部将为四位女子择吉时,让四姐妹同日从宫中出嫁,一切婚姻大小事宜,由皇家来操持。
四位大月朝顶级金贵之人的婚配之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萧泽仁离宫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秦昭明。
金簪雪注意到这个细节,得意地凑到秦昭明耳边。
“萧将军的意中人是姐姐吗? 男人而已,我让给姐姐又何妨?咱们姐妹可以共事一夫。就算姐姐是侧室,我也会尊重姐姐,不会越过姐姐半分。我要的只是将军夫人正室的地位。”
她挑眉看向秦昭明,像是在炫耀战利品。
秦昭明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今日赐婚,受影响最大的就是萧将军。
北蛮虎视眈眈,步步蚕食,逼得大月军退守两广之地,连最富饶的南直隶都已丢失。萧将军又是抗北主力,今日居然被强行赐婚,只怕朝廷内动荡更巨。
虽然身处宫中,秦昭明设法使了些银子,从小太监那里买到消息,听说第二日萧老夫人入宫了,走的时候面色不佳,估计这婚礼是定了。
很快有宫女来宣,太后召唤,要见见四位奇女子。
大月朝因退守两广地区,征用了广云城第一富商的府邸做临时皇宫,太后此时居住的宫殿,也带着典型的广云城特色。
重檐歇山顶下,灰色的蚝壳墙伫立。殿内不用北方常见的青砖,而是上了掺着贝壳粉的椰黄釉面砖,阳光下显出金色的质感。太后紫檀嵌螺钿的宝座下面,铺着潮州金漆木隔绝地面潮气,还雕了百鸟朝凤的图样。殿内架着鎏金银炭盆,烧得整个屋内暖哄哄。
太后年过四十,皮肤保养宜人,还未入冬,已身着白狐裘,手抱银袖炉,衬得肌肤白皙如玉。眉眼间带着与四王爷如出一辙的仁善,颧骨略高却衬得凤目格外威仪。据说四王爷是她亲生的儿子,当今天子的母妃只是个女婢,早已病逝。
四姐妹着宫装,按排行依次觐见。
太后端坐主位,声音虽和善,但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听闻你们四姐妹才貌双全,今日特召见你们,不必拘着,上前来让哀家看看清楚。"
大姐秦坤仪这一个月虽然身处狱中,但今后得以侧妃身份嫁入福王府,福王仁善,此生衣食无忧,因此容光焕发,反而养得越发白净。
二姐秦沐瑶半喜半忧,四王爷已年满十八,也以婚配,但仍未得封地,当今圣上也未赐封号。难免让人担忧今后天子会如何待他。如果是兄弟睨墙的结局,那她作为侧妃也不得善终,整个人显得清瘦了些,但面色还不错。
听说,金簪雪这几日在宫中备受宠爱,甚至南洋进贡的夜明珠、赤珊瑚等宝贝,都是她先选了,再分给太后及其他妃嫔。她盛宠加身,腰间悬着螭纹禁步,手上带点翠嵌宝扳指,鬓边攒东珠串儿。人如其名,肌肤胜雪,唇色比珊瑚手串更红润,好似是承了帝王恩露的芙蓉一般。
只有秦昭明还是瘦瘦一条,腰更细了。这一个月,众人入睡后,她还尝试了解了大狱的锁,去宫殿里转了几圈,甚至有一次尝试去将军府转了一圈,可惜萧将军已经回了边州。白天里也吃不好,整个人越发的憔悴。
太后一一看去,似乎都很满意。
赐座赐茶后,旁边的姑姑开头打趣道,“听说一件趣事,听说广云城的刺史金大人近日寻得一位失散多年的女儿,现如今,刺史府里有两位千金了。”
“哦?可是与你有关?”太后对秦昭明说着话,眼睛却看着金簪雪。
还不等秦昭明开口,金簪雪就开口道:“姐姐她流落民间,吃了很多苦。承蒙天恩,得以顺利归家,自此每年同一天,都是我们两人的生日宴,不分亲疏。”
“好,好。今日召你们过来,也是为了大婚一事。哀家想收你们为义女,你们自宫中出嫁,哀家为你们准备嫁妆,可好?”
大姐和二姐自是恭敬得体,表示遵从圣意。
秦昭明有点搞不清楚太后之意。大姐二姐没了父母,太后收为义女,抬了身份出嫁,才不算辱没了福王和四王爷,很合理。
但是收养她和金簪雪,是演的哪一出呢?
果然,这一个月的盛宠让金簪雪更加骄纵,她直接拒绝。
"请太后恕罪,臣女不愿。臣女父亲是刺史,臣女为人子女,当尽孝让父母能颐养天年。"
旁边的姑姑很会看颜色,立马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年轻人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嗯,有孝心,是个好孩子。”
太后讲完,又看向秦昭明,“听闻你能观人死前之相。。。”
“回禀太后娘娘,民女不只会观相,还略同岐黄之术。
娘娘畏寒,又面雪气虚。
也许是中毒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