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护2

    皇帝这几日旧疾复发,正斜卧在未央殿的软榻上。

    即便到了孟夏时节,他身上仍裹着厚厚的被子,眉眼间全是疲色。

    谢无痕出言劝慰:“皇上龙体欠安,当好生歇息才是。”

    皇帝捂嘴咳了几声,摆手:“无碍、无碍。”

    随即吩咐赵富:“二道茶倒掉,泡第三道,再让子瑜尝尝。”

    今日他身子不适,煮茶之事自然只能由内侍代劳。

    赵富恭敬回:“是,老奴这就将茶倒掉。”

    谢无痕有些无奈:“臣今日不饮茶也可。”

    “这可是朕新得的乌龙茶,号称‘茶中状元’,你不尝一尝,朕这心里头便不舒坦。”

    赵富也立即附和:“这可是皇上对大人的恩泽,就怕老奴这双拙手啊,泡不出茶里的精道来。”

    皇帝斜他一眼:“你若泡不出精道来,朕便砍了你脑袋。”

    赵富脖子一缩:“为了保命,老奴也不敢不全力以赴了。”

    殿中几人皆笑了笑。

    不过片刻,赵富便将泡好的茶水双手奉到皇帝面前,“皇上尝尝。”

    又倒了一盏,奉到谢无痕面前:“大人也尝尝。”

    皇帝饮了一口:“还算凑合。”转而问:“子瑜觉得如何?”

    谢无痕细细品了品:“滋味醇厚绵长,独具特色。”

    皇帝总算眉间舒展:“等朕的身子大安了,再亲自给子瑜烹制,届时定要比这老货烹煮的好喝。”

    赵富“噗通”一声跪地:“老奴手掘,还望皇上恕罪。”

    皇帝朝他摆了摆手:“茶既已煮好,你们便都退下吧。”

    赵富应了声“是”,随即领着一帮婢子太监退出了未央殿。

    殿中只剩下谢无痕。

    皇帝从软榻上坐起来,吐出一口浊气,随口问:“你刚成亲便出城办差,那李家女儿没跟你耍小性儿?”

    谢无痕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回皇上,她……很好。”

    皇帝也笑了笑:“看来,朕这道赐婚旨意算是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谢无痕郑重地跪地谢恩。

    “这殿中就咱们二人,你不必多礼,且起来吧。”皇帝朝他扬了扬手,随即肃穆问:“出城两日,可查到了什么?”

    “回皇上,臣找到了背后真正的贩铁之人。”

    皇帝蹙眉,沉沉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他迟疑片刻:“臣在城外的西山山脚发现一处地下铸造点,里面囤满了已经铸成的刀剑、盔甲等器械,而铸造点的领头人则是……”他蓦地止住话头。

    皇帝冷声问:“是谁?”

    他回:“庄成康。”

    “竟是东宫。”皇帝的神色兀地森冷。

    庄成康乃是太子赵彻的随侍护卫,他的行迹,自然代表了太子的旨意。

    皇帝开始激烈地咳嗽,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语气低沉而艰涩:“他这是等不及了,想要谋逆啊。”

    这个“他”,自然是指太子。

    谢无痕奉上茶水:“皇上龙体欠安,勿要动怒。”

    皇帝饮了两口茶水,总算平稳情绪:“你现在手上可有实证?”

    他回,“因事关太子,臣不敢妄动。”

    皇帝思量片刻:“勿要打草惊蛇,先搁一搁。”

    他垂首应“是”。

    话刚落音,赵富便出现在门口:“皇上,尚书令求见,要不要传?”

    尚书令不就是周平么,按血缘论,太子还得唤他一声“舅舅”呢,只是不知这谋逆的背后是否也有这个“舅舅”的手笔。

    谢无痕与皇帝对视一眼,皆无言。

    片刻后皇帝摆了摆手:“让他先在殿外候着吧。”

    赵富应“是”后退下了。

    “皇上,这位周大人……”他欲言又止。

    皇帝看着殿外的天光,眸色幽深如潭:“京城十二卫皆有周家亲信,此人,暂时动不得。”

    随即又问:“出城两日,可还查到别的消息?”

    谢无痕听出皇帝意有所指,“臣还查到了那位娘娘的消息。”

    皇帝神色一振:“找到多福了?”

    “未曾找到,但有新的进展了。”

    谢无痕顿了顿:“当年那位娘娘离开京城后,落到了一位刘姓牙子手里,那刘牙子一心牟利,又将娘娘虏回了京城,卖给了城中一大户人家为奴。”

    皇帝急切追问:“可有查到是哪户人家?”

    谢无痕无奈摇头:“臣连夜审问了刘牙子,据他所称,来买走娘娘之人乃是一名身着短打的男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护院,至于是哪户人家,他并不知晓。”

    皇帝暗暗握拳,半晌无言。

    他苦寻她十七年,却没想到,她竟就在京城——在某户人家的后宅里为奴为婢。

    半晌后他颤声开口:“也不知眼下……多福是死是活。”

    谢无痕叹了口气:“年代久远,查起来怕是有难度,毕竟,奴仆的生死皆系于宅中主人之手。”

    又说:“不过,那刘牙子还透露了一条线索。”

    “是何线索?”

    “刘牙子称,当时娘娘身边还跟着一名男子,娘娘唤他为顺子,臣推测那名顺子或许是助娘娘离宫的太监,于是臣特意去了内务府档册库查找,查到十七年前长乐殿确实有个叫顺子的内侍,但次年,档册上便没有了这个人。”

    皇帝目光翕动:“长乐殿,淑妃。”

    “臣已差人去了这位顺子的老家抚州,看能不能探到更多线索。”

    皇帝闭上眼眸,沉默下来。

    良久后才开口:“你继续查下去,随时向朕回禀。”他语气暗哑沉重,带着某种苍凉之感。

    谢无痕垂首应“是”,随即退出了未央殿。

    刚行至殿门外,便一眼望见等在廊下的周平。

    六旬老头一袭玄色官袍,衬得一张老脸愈发黯淡衰败,也衬得颌下白须愈发皓然刺目。

    自谢无痕求得圣旨娶走李家女儿,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见了面免不得要打几句机锋。

    谢无痕上前施了一礼:“真巧啊,在此遇到了周大人。”

    周平的语气意味深长:“确实是巧,且老夫与谢大人之间发生的巧合之事还真不少。”

    谢无痕嗤笑一声:“周大人这是在记恨在下?”

    周平也冷笑:“谢大人夺人所爱,竟还这般理直气壮?”

    “在下的婚事乃皇上御赐,周大人若是不服,在下现在便可陪周大人去找皇上理论。”

    “谢大人不必用皇上来吓唬老夫。”

    “周大人沉稳如山,怕是连皇上也吓不住您吧?”

    周平一顿,一时无言,随后话里有话:“其实这世间事啊,哪有什么巧合,一切皆是谋定而后动。”

    谢无痕亦是话里有话:“敢问周大人在谋什么呢,可千万别谋了不该谋的呀!”

    周平顿了顿,“哼”了一声,甩袖离开,转身跨进未央殿。

    谢无痕面露不屑,提步走下殿前的台阶。

    一想到家中娘子曾有意嫁给这么个老头儿,心里自是百般不爽。

    此时谢府。

    苏荷已与柳氏聊完回到了春华院。

    张秀花一边给她更衣一边禀:“刚刚青叔差小莲来传话。”

    苏荷问:“青叔可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青叔说平安巷前日又收留了两个孩子,不过小姐放心,他们生活不成问题,青叔领着一帮子人做生意赚了不少银子,还让小莲带了一袋银子过来呢。”张秀花说着朝案桌上的钱袋指了指。

    “咱们可不能收他们的血汗钱,明日你再从我嫁妆里取一百两银子,连着这袋银子一起给青叔送过去,人多开支大,手里有钱心才不慌。”

    张秀花点头应“好”。

    旁边的春兰举起一件新绣的外袍:“小姐试试这一身。”

    她向来女红出色,寻常锦缎被她嵌金绣银,立即增色增辉。

    苏荷抬手试穿外衣,随即行至镜前。

    镜中的她如身披凤羽,熠熠生辉,“后日杜家的宴会,便穿这一身吧。”

    春兰开心地点头,还嘻嘻一笑。

    她每次笑都会牵动脸上伤疤,使整张脸看上去更加狰狞。

    苏荷看到她的脸,心头便会隐隐发痛,便会暗自庆幸她杀了那个真正的李姝丽。

    她发自肺腑地道了声“谢谢”。

    张秀花也随口附和:“往后这房里的活我来干吧,春兰得好好养着一双手,多给小姐做新衣裳,也给咱们自己做。”

    三人说说笑笑,不觉已是暮色时分。

    张秀花正准备安顿晚膳,韩嬷嬷过来了,脸上笑吟吟的:“老夫人想请少夫人去正院一道用晚膳。”

    苏荷颇觉意外,这个老夫人连她的请安都免了,却突然想一出是一出地请她去吃饭,究竟所为何事?

    她试探道:“想请教嬷嬷,今日可是什么重大的日子?”

    韩嬷嬷摆手:“也不是什么重大日子,不过是三房的表小姐过来了,老夫人想给你俩引荐引荐。”

    三房的表小姐,不就是那个想嫁给谢无痕的张倩儿么。

    老夫人竟生出“引荐”的心思,看来张倩儿与谢家大房关系匪浅啊,看来今日这顿晚膳是场鸿门宴了。

    苏荷不慌不忙:“嬷嬷且稍等,我进屋整理一下,再随你过去。”

    苏荷随韩嬷嬷到达正院时,正院的门厅内已布上满桌菜肴。

    老夫人徐南芝坐于上首位置,张倩儿则坐于左侧下首位置。

    苏荷进屋行礼时,那张倩儿也起身朝苏荷福身行礼。

    徐南芝向她招了招手:“快过来坐吧,今日我让后厨加了好几道硬菜,看合不合你味口。”

    苏荷依言坐到了徐南芝右侧下首位置。

    刚一落座,她便闻到了老太太身上淡淡的药味。

    所幸老太太的精神头儿还不错:“你们俩应该都见过了吧。”

    张倩儿抢先一步答:“敬茶那日,我已见过少夫人了。”

    敬茶那日闹了好大一出,她这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荷淡然一笑:“是的,见过了。”

    徐南芝也笑了笑,“如此,咱们也是一家人了,快吃吧,菜都凉了。”说完提箸夹菜。

    她夹起了几缕青炒笋丝,直接送到张倩儿碗中:“这是你最爱吃的,多吃点儿。”

    张倩儿甜甜一笑:“多谢大姑。”说完还暗暗瞟了苏荷一眼。

    苏荷正在自顾自地盛汤。

    今日这一桌显然不是为她准备的,但她无所谓。

    反正一年之后便要离开,谢家这趟浑水想怎么翻腾便怎么翻腾吧,与她无关。

    徐南芝对张倩儿语重心长:“子谕虽然成亲了,却也仍是你的表哥,往后你要跟先前那般多来我这里走动才好。”

    张倩儿看了苏荷一眼,面露尴尬:“我自然是想常来看望大姑的,只是又担心……少夫人会介意。”

    徐南芝闻言看向苏荷,眸中带了几许探究:“姝丽不会介意这个吧?”

    苏荷温婉一笑:“母亲多虑了,我怎会介意这等小事,张妹妹乃谢家亲眷,即便日日登门来看望母亲,我也是高兴的。”

    随即话锋一转:“再说了,母亲才是这个家的当家人,凡事母亲觉得合适便合适,不用征询我的意见。”

    一听“当家人”三个字,徐南芝兀地放下筷箸,语气意味深长:“姝丽说笑了,我这算哪门子当家人,子谕不是将管家权全权交与你了么,听说连库房钥匙都由你掌管了,就连我给你安排的人手也被赶出了屋子,只能在院中做些洒扫活计,我如今老了,支使不动人了,也开始讨人嫌了,可担不起‘当家人’这三个字,还望姝丽往后慎言。”

    苏荷一哽,老太太这是想把对儿子的怨气都撒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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