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皇帝龙体欠安,已许久不招妃嫔侍寝了,如今突然出现,倒让淑妃吃了一惊。

    她急忙下榻,面露喜色地迎上去:“皇上怎么来了,是龙体大好了么。”随即吩咐婢女:“快,给皇上盛一碗参汤来。”

    她声音向来娇媚,即便已年过四旬,说起话来仍有二八年华时的清脆与妖娆,故尔一直恩宠不断。

    皇帝摆了摆手:“爱妃勿忙,朕坐坐就走。”

    淑妃故意使起了性子:“都这个时辰了,皇上来了竟还要走,明日这各处的宫人不知会如何笑话臣妾呢。”

    “朕这是怕给你过了病气,你勿要无理取闹。”皇帝说完还捂嘴咳了两声。

    淑妃急忙让人奉上茶水,一边给皇帝捶背,一边服侍他饮茶:“臣妾这不是想念皇上么,这后宫个个都是势力鬼,皇上不来的日子,臣妾也不好过。”

    皇帝斜她一眼:“就你这娇纵的性子,宫里谁敢欺负你?”

    “皇后啊。”淑妃说得直接:“这些时日她可没少在臣妾面前耀武扬威。”

    皇帝语带调侃:“你们原先不是处得挺好的么?”

    “皇上也说了那是原先。”淑妃气恼地抿了抿嘴:“这几年眼看着博儿越来越出息,皇后可没少对臣妾冷嘲热讽。”

    博儿正是二皇子赵博,也是淑妃的儿子。

    只因比皇后之子赵彻晚出生两日,便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好在这几年他随军出征,又去南方救助饥民,攒下不少功勋,再加之淑妃在宫中恩宠不断,他在朝中的声望也直逼太子赵彻。

    故尔,长乐殿与坤宁宫的矛盾也日渐白热化。

    皇帝叹了口气:“你啊,都这把年纪了,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淑妃不服:“臣妾怎的就这把年纪了,莫非皇上觉得臣妾老了?”

    “朕也老了。”皇帝轻舒一口气,望向立于门口的太监,随口问:“朕记得你叫允子,对吧?”

    允子没想到皇帝会问自己话,吓得后背一紧,急忙伏身跪地:“回……回皇上,是的。”

    皇帝环视一圈:“爱妃这殿中好像还有叫李子、昌子的太监吧。”

    淑妃娇嗔:“皇上来臣妾这殿里,不想着一心一意对臣妾,却念叨这些内侍的名字作甚?”

    皇帝笑了笑,随即吩咐宫人:“你们都出去吧。”

    殿内宫人们鱼贯而出。

    皇帝收起笑意,沉沉看向淑妃:“朕有一事想问爱妃。”

    淑妃有些不满:“皇上有话直接问便是,何须摆出……这副吓人的样子。”

    皇帝郑重开口,“永隆四年,你殿中失踪了一名叫顺子的太监,对吧?”

    淑妃胸口一紧,怔了怔:“皇上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你只须告诉朕,是,或不是?”

    淑妃强作镇定:“这都多少年了,臣妾这殿中的太监出出进进不知换过多少茬,臣妾实在……没什么印象了。”

    皇帝意味深长地盯她一眼,目光里明显带着气恼与失望,随后从太师椅上起身,转身往外走。

    淑妃自知有错,一把拉住皇帝的衣袖:“皇上,别走……”

    皇帝无奈一叹:“朕都问到这个地步了,你仍不愿如实相告,朕对你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淑妃嗫嚅着:“臣妾只是不知……皇上缘何要问起一个太监。”

    “看来,爱妃这是想要朕说破了。”

    皇帝转头看她,语气里透出狠戾,“顺子是与多福同时失踪的,对吧?”

    顿了顿,又说:“朕也记得,当年你与皇后异口同声说多福是因为犯错而逃离宫中,如此,皇后也定然知晓其中内情吧,朕这便去坤宁宫问问她,届时她说什么朕便信什么,而爱妃你,便再无申辩机会。”

    淑妃闻言愕然失色。

    当年那件事本就是皇后与她合谋,如今她又与皇后反目,若皇帝去坤宁宫,阴险狡猾的皇后定会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她身上来,她怎能容她得逞。

    淑妃“噗通”一声跪地:“臣妾错了,望皇上恕罪。”

    皇帝冷冷瞥她一眼,重新坐回到太师椅:“既然爱妃愿意说真话了,那朕便洗耳恭听。”

    淑妃缓了缓,哽咽着开口:“永隆四年,臣妾殿中……确实失踪了一名叫顺子的太监,事后臣妾才知,那顺子平日里与多福来往甚密,故尔臣妾推测……他或许是与多福一道离宫了。”

    “当年你为何不道明这一点?”

    淑妃垂首,沉默不语。

    皇帝嗤笑一声:“莫非爱妃有苦衷?”

    “臣妾是有苦衷,臣妾不敢说啊。”

    淑妃哭得梨花带雨,一边哭一边说下去:“当年,臣妾是从皇后口中得知……皇上宠幸了茶酒司一个叫多福的宫女,皇后还说……还说那宫女已怀有身孕……”

    皇帝惊得猛然起身。

    因为起得太急,他开始激烈咳嗽,咳完仍是心绪难平:“你说什么,多福她……有了身孕?”

    淑妃吓得身子一抖,立即伏身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帝咬着牙关:“朕没说要你性命,你且将所知通通道明。”

    淑妃声音发颤,继续说下去:“于是,皇后怂恿臣妾,让臣妾趁着皇上南巡之际找个借口……杀了多福,起初臣妾于心不忍,拒绝了,但皇后又吓唬臣妾说,若多福不死,待皇上回宫,她必母凭子贵爬上妃位,届时怕是连臣妾也要被她踩在脚底,臣妾害怕失了皇上的恩宠,也不敢得罪皇后,只得先应下了,没成想,这一番谈话却被殿内的顺子听了去,事后,他估计是给多福报了信,二人便借着采买的机会逃出了宫,后来的事情……皇上便都知晓了。”

    皇帝趔趄了一下,抬手抚额。

    良久,他总算稳住情绪,道了声:“你先平身吧。”

    淑妃抹了把泪,从地上起身,嘴上仍在为自己开脱:“若非皇后在背后怂恿,臣妾……断断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皇帝闭上眼眸,深深吸了口气:“朕都知道了。”

    “那皇上……不怪罪臣妾了?”

    皇帝声音暗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怪了。”

    淑妃暗暗松了口气,但一想到那个多福,心里又不免吃味,“皇上难道……还在念着那个多福?”

    皇帝目光幽幽地看着她:“这些年,朕不是一直有你么。”

    淑妃这才破涕为笑,扑进皇帝的怀里。

    她就知道,皇上最终还是疼爱自己的。

    皇帝轻拥着她,眸中却溢出幽幽冷光。

    他问:“博儿已赈灾回京,可有进宫来看望你?”

    一提起自己的儿子,淑妃立马来了精神:“昨日还来过呢,表面上是来看望臣妾这个母妃的,实则嘴里一直念叨着皇上,说‘若贸然去未央殿,又怕扰了父皇歇息’,眼下就等着皇上召见呢。”

    皇帝却话锋突转:“如今博儿已过弱冠之龄,也该去封地了。”

    淑妃瞬间面如土色:“皇上,臣妾就这么一个儿子,您就不能让他在京城多待几年么?”

    如今赵博与太子势均力敌,若去了封地,一切盘算势必落空。

    皇帝沉默良久,随后道出一句惊天之语:“除非太子势弱,博儿方可留在京城。”

    淑妃眸中亮光一闪,喃喃道:“皇……皇上的意思……”

    莫非是要让她的儿子取代太子?

    皇帝的目光幽深难测,话里有话:“朕与爱妃心意相通,皆希望博儿能继承基业,但这一切,最终还是要看博儿自己的本事。”

    淑妃的心脏在“呯呯”狂跳。

    她已明白皇帝的意思,“太子势弱”、“靠博儿自己的本事”,这不摆明了要支持博儿去斗太子么,斗赢了,博儿便可取而代之。

    她激动地再次伏身跪地:“博儿必不会辜负皇上一片爱子之心。”

    “爱妃不必多礼。”

    皇帝扶她起来,正色道,“朕只能给博儿一年时间。”

    也就是说,赵博可用一年时间去打败太子。

    淑妃喜极而泣:“多谢皇上为博儿筹谋。”

    皇帝宽慰地笑了笑,眸底却隐藏着缕缕阴沉。

    他这两个儿子皆野心勃勃,一个想早点坐上龙椅,一个想取代储君之位,那就让他们斗去吧,如此,他便无须亲自动手了,如此,他也算是为多福报了当年之仇。

    “朕今日就不在这儿就寝了,明日朕会差人送些赏赐过来,有了赏赐,宫里便无人敢对爱妃说三道四了。”

    淑妃满怀感激,“还是皇上思虑周全。”

    皇帝拍了拍淑妃的手,继而转身走出了长乐殿。

    夜色深沉,唯有零星几盏宫灯照亮前路。

    他瞥了眼台阶下的步辇,并未坐上去,而是吩咐赵富:“你陪朕在这宫道上走走吧。”

    赵富躬身应“是”。

    风明明是热的,却让他感觉阵阵发寒。

    不只是身上寒,心里更寒。

    他喃喃低语:“当年多福怀着身孕,却落到牙子手里,后又被卖到后宅为奴为婢,你说,她还有没有活路?”

    赵富自然不敢说没有活路,“依奴才看,娘娘贵人自有天相,定能顺利地活下去。”

    皇帝无奈一叹,“幸好当年她逃了,否则,便要死在这深宫里了。”

    赵富答:“所以皇上该放宽心,娘娘乃有福之人,说不定眼下正与皇子或公主安静地生活在某处呢。”

    皇帝抬眸看向甬道旁的宫殿,半晌无言。

    夜幕下,巍峨的宫殿犹如怪兽,张着大嘴随时要将人吞入腹中。

    这富丽璀璨的皇宫啊,是他的家,亦是一个要人命的牢笼。

    他说:“但愿子谕能早点寻到她们。”说完踽踽往前行去。

    赵富看着他的身影,莫名觉得此刻的皇帝比任何时候都要孤独。

    此时,被皇帝念叨的子谕正与娘子闹别扭,睡在了书房。

    他没回来,苏荷倒得了自在,一个人在榻上翻来覆去全无阻碍,竟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次日她刚一睁眼,张秀花就匆匆进屋:“小姐,正院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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