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赠予我虫鸣,也赠予我雷霆。———王菲《世界赠予我的》】
佐拉在往前走。
凭借N.E.W.Ts考试优秀的成绩,进入魔法部神秘事务司部门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黑魔王还没有新指示,魔法部也还没有通知正式入职时间。
于是佐拉约上雷古勒斯去了北欧。
她对外说自己的黑魔法研究进展有些被英国的各种禁令束缚住了,所以想出去看看。
她对家里说想拥有一次毕业旅行,顺便拜访国外的亲戚。
其实都是,也都不是。
一切源于一次心血来潮,源于她在莱斯特兰奇家族的宴会上,想到了德姆斯特朗。
一方面她认为一次有效的学术交流能为她取得进一步突破,另一方面是她迷茫在了预期违背之中。
佐拉依然坚持追求力量没有问题,黑魔法不该被禁止。她也依然认为抗争一定会有牺牲,优胜劣汰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但她还没想过,如果她的革命会与最亲密的人站到对立面那该怎么办。
她没想过,长期学习黑魔法自然而然会滋生恶意,蚕食她的理智,让她进退维谷。
她也没想过通过暴力取得的地位,压迫巫师界信服,是否还是她想要的荣耀。
佐拉的这些心事只能对雷古勒斯说,万幸他能懂,但不幸的是他也因此一起被困住了。
只不过雷古勒斯的情绪从不外露。
最要命的也是雷古勒斯的情绪从不外露。
他一面提醒她忠诚和立场,一面也陪她去探究黑魔王的秘密。
佐拉都明白。
可难道我们的价值就是跟随这样一个主人吗?
再仔细想想,她是到今天才开始难以自洽的吗?
并不全然。
早就从父亲失误的那天开始,她就该发现爸爸无论怎么做,黑魔王大人都不会满意,特拉弗斯像被判了死刑一样永远无法弥补。
但也从她单纯又固执地把一切归结于自己不够强大的那天开始,她就再也找不到那个自信的自己了。
年轻的他们曾经坚信这是他们内心欲望能达成的唯一途径,那也是最值得追随的领导者。但在黑魔王麾下的种种压力和不安就像第二道枷锁一样困住了他们。
奇怪。
佐拉蹙眉。
我为什么想的是“第二道”?
纯黑的哥特建筑冰冷地伫立在他们眼前,比起学校,更像一个军事堡垒。
威严而冷酷。
现在可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最神秘的这片峡谷难得的夏天。看不到一点自由和滚烫的气息,还给人一种风暴将至的感受。
“这里。”
有人在德姆斯特朗校门口等待着他们,看来是伊戈尔·卡卡洛夫帮忙安排的人脉。他把找到学校的方法告诉了他们,并好心肠地提出还能提供向导服务。
佐拉对这个说话热情眼里却冷漠无光的男巫没有一点好印象,不过作为同僚他还算挺乐于助人的。
当然,帮一个小忙能获得佐拉和雷古勒斯的人情,对卡卡洛夫来说怎么都是百利无一害的。
毕竟他现在在食死徒中也就是个排不上号的人物。
反正来访者都会被遗忘咒消除有关德姆斯特朗校址的记忆。
带路的男巫是学校的教授之一,他领着他们绕着学校走了一趟强调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告别离开了。
现在是假期时间,佐拉和雷古勒斯自由地享受着图书馆和角斗场,以及特意安排的校舍。偶尔他们还和冰冷的鬼魂聊聊天。
从日出到日暮。
德姆斯特朗的教学楼比起霍格沃茨城堡不算大,四层楼高,从窗户往外看,能见到广袤的大地。幽灵般的巨大船只停泊在学校后方的山中湖,在暮色中似乎还泛着微微红光。
“这里还真不错。”
走在长廊上,佐拉点评道,一边无视那些并不友善的画像。
她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埃丽安,她的姐姐在近年来画了不少全家福放在家里的走廊。那些画像还没施过魔法,他们一家也还健在,所以安安静静的,让人很舒心。
“不过还是霍格沃茨更好。”
佐拉紧接着说。
说到这,正好路过一间教室,连鹿头造型的门环都开口激励反击了起来。
佐拉便故意学着它们有口音的英文,阴阳怪气地重复着它们说的话。
雷古勒斯眼带笑意:“卢修斯本来也想一起来。他说他的孩子就应该读德姆斯特朗。”
“以纳西莎的性格,不会愿意让孩子来这么远的地方上学的。”佐拉说,“诶,走错路了。”
面前是一条死路。
走廊的尽头是一座空空荡荡的石砌露台,只听得见夜风的簌簌声,看得见远处雾霭之间的山谷,以及一轮高悬的弯月。
“佐拉,你看。”
雷古勒斯一手按住佐拉的肩膀,另一支手指向左侧的墙壁。
这堵冰冷坚硬的石墙比城堡内其他地方的都要斑驳很多,或许是因为上面被人用锐利的器皿留下清晰的印记,有人企图将其抹去但却失败了。
佐拉先是眯起眼,又往右撤了一步,好让自己看到这个符号的全貌。
“死亡圣器。”
雷古勒斯一眼认出,笃定地说:“这是死亡圣器的符号。”
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中嵌着一个圆形,中间还有一竖线。
“在这里居然留有死亡圣器的符号。”佐拉瞪大眼。
雷古勒斯走上前,手掌贴在符号的缝隙上。
“你觉得是他吗?”
“盖勒特·格林德沃。”
佐拉话音刚落,一道明亮但不刺眼的光芒将他们包围,又慢慢消散开来。霎时间,他们的身边多了些不真实的景象,像鬼魂,像幻境,像掉进了冥想盆。
原本空旷的走廊多了些漆皮剥落的巨大木箱,上面坐着靠着几个穿着毛皮斗篷的年轻学生,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一个地方。
佐拉和雷古勒斯同时扭头看去,黑暗中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带着愉悦的笑颜走来,他轻盈地跨出几步,跳上一只木箱,鞋跟的脆响踩出几声好听的节拍。
“诸位———”
他将斗篷一扯,精准甩到另一个学生手上。血红色的长袍衬得他的金发更加明亮。
“很高兴在今夜在此见到你们。”
少年说着,双臂有力地展开一震。他又忽然间蹲下,与身侧一个坐着的男孩平视,捏了捏他的肩膀,灿烂一笑。
“新面孔?欢迎,欢迎。”
说罢他转身起身,长袍下摆划出好看的圆弧。
“我的兄弟们,我的姐妹们,我的朋友们———是什么让我们相聚在这个美好的夜晚?”
他昂着头。
“是源于我们内心共同的期待和不甘!”
他猛地一跺脚。
“《国际巫师联合会保密法》?”
他嗤笑一声。
“为什么我们一再忍让?为什么我们一再躲藏?为什么我们背负同胞迫害的历史却始终没有反击?”
他拍着胸脯每一下都掷地有声。
明知这只是不真实的幻想,但佐拉与雷古勒斯依然被这如同金色大鸟般恣意又明亮的少年所感染。
“朋友们,我们有才华,有能力,我们应该改变这个糟糕的现状!”
“可我们真正的敌人是麻种吗?不,不是。是那些自大愚昧的秩序维护者,他们自以为是,他们自说自话。而你我都知道,这不是我们想要的世界。”
“那些迂腐怯懦的家伙固执己见地画地为牢。他们听到一点点风吹草动着急忙慌地就捂紧耳朵。他们说暴力,说战争,说哗变———”
“都是他们固步自封又盲目自信,都是他们蒙蔽大众的借口而已!”
“我们早已没办法把期待寄托到他人身上,只有权力在我们自己手里,才能实现我们的理想。”
“他们说我们的想法危险、恐怖?
“但我们期盼的难道是他们口中的混乱吗?不!是自由!是实现我们同胞们真正的自由!”
“是为了巫师吗?不,是为了全人类,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格林德沃的演说还在继续,但声音越看越模糊,越来越远。
隐约间还能听到像有一支合唱团,在用合声重复着那一句———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眼前的景象慢慢消散,少年的眼里的野心却像一团火点燃两个年轻人的灵魂,一阵灼热的触动让他们久久不能平静。
“这就是……盖勒特·格林德沃吗……”雷古勒斯低声喃喃着,感到不可思议,“他当时就是这样建立巫粹党……”
“甚至留下了死亡圣器的标志,还留下了这样的影像。”佐拉感慨着摇着头,“把他的理念一直留下来。
“他想得没错。”雷古勒斯望向佐拉,“在他之后还会有人想要改变这一现状。”
在他的眼里,有些不确定的阴霾似乎一下子烟消云散。
“佐拉,你不是总觉得我们加入食死徒后反而有些忘了我们的初衷?”他说着也摇了摇头,“我们太迫切去证明自己的能力,太急于求成,所以我们才会这么迷茫。”
佐拉一怔,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们顾虑的那些也不是那么重要不是吗?”他反问道,“都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是这样吗……”
“格林德沃说的,不就是我们的初衷吗?”他紧接着说。
但佐拉却感受不到一点豁然。
甚至感到后脊发凉。
“是吗?”
格林德沃无疑是一位出色的演说家,他的言辞是那么振奋人心。
但现在那位黑魔王大人难道就不是一位好的演说家吗?
他不也是用同样诱惑的话语吸引同伴的加入,把他的理念代代相传,从而形成现在的局面吗?
形成现在不管你要不要入局你都逃不掉的局面吗?
“他说的是我们的初衷,可不一定真是他的吧?话说的好听也很漂亮,不就是为了说给那些追随者,说给我们听吗?”晚风很冷,吹得头脑异常清醒,佐拉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是我们共同的目的?还是我们为他付出好让他达成目的?”
是那么感染人又是那么具有迷惑性。
“雷尔,你还记得吗?我们与黑魔法为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可不是为了取悦黑魔王,不是为了顺从黑魔王……”她又觉得有些无力,“难道崇拜一位强者的下场注定是成为一个听话的下属吗?”
“佐拉,你是不是被埃丽安的立场影响太深了?”
!!?
佐拉错愕极了,感觉心跳都停了一拍。
雷古勒斯轻声叹了一口气,拉起她的手。
“格林德沃的结局是失败的。而现在又是一场新的变革。有革命就会有牺牲,你我从来都很清楚。其实你所有的动摇,都是因为你担心埃丽安。除了这一点,其他的顾虑根本不算什么不是吗?”
佐拉不语,咬着下唇。
“是,我担心她,但也不全是……”
其实她早就看出他们之间观点上的一些小分歧。
家族被轻视带来的压力,黑魔王制作魂器带来的恐惧,和其实没有得到一点尊重只是被当成棋子一样使用时的无奈……
她似乎每次都为此焦虑不已,而他又总是平淡很多。
但佐拉也知道这是为什么。
佐拉从小就是个被宠溺的孩子。
她会不甘,会逆反。
但,雷尔,是个乖孩子。
他想着周全,想着迂回。
她忽然感觉很悲伤。
因为他才不是真的懦弱乖顺,而是安静地冷静地承担起一切。
“但格林德沃是对的,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实的。”佐拉最后说,“我们早已没办法把期待寄托到他人身上,只有权力在我们自己手里,才能实现我们的理想。”
想到这里就好像有一股命运使然般的力量在指引她往前,就像她投入黑魔法之中那样,像乘上一阵清爽又甜腥的风。
“雷尔,我承认因为家人让我不再像之前那么坚定。但我无比清楚的是,加入黑魔王的队伍可以是踏板,可以是助力,但绝不是我们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