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说这种情况通常是大脑启动的保护机制。
事故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林栖的记忆也都是如同播放老电影般模糊不清,回想起来,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幕是父母的葬礼。
连日来小林栖见了许多人,每个知道真相的人皆是投以同情复杂的目光,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悲天悯人的关心。
女孩的眼神稚嫩懵懂又显得有些抽离的麻木,周围的环境喧扰,气氛沉闷又压抑,林栖蹙着眉望向窗外。
肃穆悲寥的阴天里陡然出现一抹亮色。
穿着黑色风衣,长相俊朗,身材颀长的秦潇,就这样一步步迈进了她的生命中。
她扯了扯身侧院长妈妈的衣角,好奇地问刚祭奠爸爸妈妈的哥哥是谁?
院长温柔地牵起她的小手,声音和蔼:“哥哥是你爸爸林教授曾经教过的学生。”
小林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哎呀,真的不怪她嘛。
林栖有点厚脸皮地为自己开脱,丝毫不承认自己的颜狗属性,任谁小时候遇到如此温柔又绅士礼貌的大哥哥都会心动耶。
到美国留学的第一年,她明白应当是在秦潇的授意下,随着成年后她可以独立自主,名下父母的遗产她拥有了处置权,将过往八年秦家对她的照顾折算了一笔钱,委托了一位律师将这笔钱汇入了秦潇的私人账户下。
没料想居然仍有余留,所以在几年前就把这套小时候和爸妈住过的房子加价翻倍买了回来。
窗外月亮高悬,清辉如练,一室孤冷。
林栖习惯性地擦了擦相框,照片上是一对在维多利亚港前对着镜头甜蜜微笑的年轻情侣。
依琳说她遗传了她妈妈漂亮温柔的杏眸,林栖低头在年轻夫妇的脸颊上各印了一吻。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啊,栖栖明明有很乖,为什么还会好痛啊。”女孩捂着胸口低声呢喃。
林栖一直没敢跟依琳说,她怕依琳觉得她病得不轻,其实从确诊后就有一种稳重的踏实感。
或许十二年前她就该死,一同死于那场带走爸妈的车祸。
这一晚,林栖睡得格外沉。
“林小姐,请问您今天有空过来吗?”
上午林栖窝在沙发上正回着隔着十三个小时时差的同事消息,她收到了一通电话。
确诊前她正在一家证券公司实习,眼下虽然已经辞职,但有些之前负责的工作她还是尽职尽责地在与同事交接。
林栖都有点感动自己的职业责任感,她轻摇了摇脑袋,无奈地笑了笑。
“嗯,好咧。”林栖寥寥几句,与手机另一端的律师约了个时间后便结束了通话。
从公证处走出来后,天气晴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杜鹃鸟在枝头蹦跶跳跃。
林栖望着手机跳出的弹窗备忘录,这才慢半拍地记起上回张雅阑伯母说的相亲正是在今天下午。
见面地点是在咖啡厅,位于青城繁华的步行商业街大厦顶层,居然还是预约制。
林栖不由地想起伯母那天复杂的神色,八成后悔多嘴提出这次见面。林栖也搞不懂张伯母的想法,明明看不起她,居然还会为她牵线搭桥,她现在多少有点好奇对方是有多么糟糕。
“牛奶就好,谢谢。”
侍者闻言顿了顿,犹疑的目光落在眼前明艳娇俏的小姑娘身上。
okk,上帝最大,花几十买一杯纯牛奶。
时常在小红书上刷到奇葩的相亲对象吐槽帖子,林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白瓷杯壁,一点见人的兴趣都无,那天开口答应也是想看看秦潇的表现。
嗯,也是怪她不自量力,他怎么会在乎。
“秦潇,你真是个冷酷无情的坏人。”缅怀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的林栖未曾注意来自角落里的目光,这道目光自她神色恹恹地走进咖啡厅便停留在她身上。
“坏人。”林栖呢喃着,声音很轻,但足以被刚走至桌前的来人听清。
林栖抬眸,男人穿着雾色针织外套,内搭纯黑色T恤,个子高挑,长相清俊,直视而来的眼眸清澈。
林栖尴尬地抿着唇,神色犹疑。
坏了,她压根不记得今天见面对象的长相。
“你好,我是吴宇。”他的声音如小提琴般好听。
林栖隐约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分神间话已出口:“你好,我是话多。”
“......”
空气中先是一阵沉默,很快多了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声。
林栖脸颊瞬间由白皙转为红色,她忙不迭地站起身道:“呃...我是说,我叫林栖。”
吴宇先生径直坐在了她的对面。
“坐啊,你想站着啊,诚挚地邀请林小姐坐下。”
对方半开玩笑的语气恰如其分地缓解了尴尬局促的氛围。
人生第一次相亲,刚见面没两秒,林栖就想拔腿就跑。
吴宇点了一杯美式。
两人寒暄几句,一时无话,但男人举手投足间教养很好,家境想必也颇为优越。
林栖想了想,直接道:“吴先生,抱歉,我不喜欢你。”
吴宇从善如流:“我知道。”
如林栖所想般,男人丝毫没有被她的直白感到冒犯,只不过这个答案却多少有点出乎预料。
吴宇:“你喜欢的是刚才的那个【坏人】?”
还真被听到了。
林栖抿唇无奈一笑,望向吴先生的视线多了几分认真,她否认:“不是。这个也不重要,吴先生如此优秀,以后绝对会遇到合适的人,今天是我冒犯了,不好意思。”
“优秀?何以见得,这不就没入【话多】小姐的眼。”
男人的澄澈目光带着明显调侃的意味。
为表达自己的刚才见面时的言语失格,林栖有眼力见地将吴宇从相貌到修养称赞了一番,顺便还自谦普通平凡,两人着实不太适合。
没人会讨厌来自好看的人的夸奖,吴宇眉眼含笑,认真的目光紧锁着面前的女孩。
她分明片刻前神色难掩落寞,一双好看的杏眸下却隐约泛着青意,就算不是为情所困也应当有棘手的事亟待解决。
吴宇心里多少明白了过来,收起几日来的期盼。
“聘聘袅袅二十余,豆蔻梢头三月初。林小姐这样就很好。”
林栖微怔。
“不必过于谦卑,活得恣意开心些,也未尝不好。”吴宇意味深长地轻喟一声,“欸...只不过你心有所属,我又怎好强人所难。”
林栖明白对方是在绅士地夸她年轻,不由一喜:“谢谢您的夸奖,嗯,我正努力往这方向学习。说了不是,我的心...目前只属于我自己。”
如果两人不是相逢在眼下这个场合,兴许可以交个朋友。
吴宇轻笑,“再多说一句,凡事皆有定数,有时候过于勉强,会让人萌生退意。”他搅动了下咖啡杯,端起饮了一小口,微颔首,“张阿姨那里我会去说。”
林栖:“不合适的理由可以往我身上推。”
男人含着笑意的语气多了几分随意,“那我可找不出来。”
林栖轻笑出声,这人真会说话,她突然觉得没那么压抑。
也正如他所言,凡事皆有定数,她需要放下执念。
所以也没什么值得难过的。
“真没认出来我么?”吴宇轻拧起眉头,神情多了几分似是而非的无奈。
林栖眼神懵怔。
男人换了个声线,压低:“林同学,这么爱打瞌睡的话去后面站一会。”
“吴...老师。”林栖不敢确定地喊了句,久违的高中回忆渐渐涌入脑海,努力在记忆中寻找着那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好像是和面前这个俊朗温润的男人有几分相似。
高三时,林栖所在的一中实验班来了一位实习老师,没比他们大太多,很快与青春期的小屁孩孩打成一片。
“居然是您?嗷嗷...对不起,不好意思,刚才我太无礼了。”林栖尴尬地站起身。
吴宇抬手朝她的方向示意她不必起身,这个时候脸上的笑多了几分真意,“说了我并未介意,林栖你无需再次道歉。”
变化确实蛮大的,林栖的目光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她说:“那等下我来买单,就当做请老师喝咖啡了。”
“要说请客也应该我来,但如果这样做,你会心情愉悦,”吴宇拉长了嗓音,“那我们AA?”
林栖唇角的笑意也省去不必要的客套:“那老师,你这样的人怎么也会被家人绑来相亲?”
吴宇叹了一口气:“所得也全非所愿嘛。”
结完账后吴宇便起身离开,林栖却不想太早地回家独自面对空荡的房间。
她坐在咖啡厅发着呆,透过四十五层地落地玻璃窗外,她可以清晰地望见对面大厦的LED大屏,刚好能看到秦氏集团的LOGO。
林栖的心头一震。
凡事皆为虚妄,诚然如吴老师所言,人呢,所得到的也并不全为所祈愿的。
光滑的白色杯壁倒映着女孩的莹白无暇的脸庞,她的唇角微提,比几个小时前多了几分释然。
林栖是踏着夜色回到小区的。
不知连日来的思虑过多还是下定决心选择放下执念放过自己,她感到十分疲倦,家就在不远处,林栖随意地蹲坐在小区绿化带前的长椅间,她想缓缓,任由微凉的晚风迎面吹拂。
再次掀开眼帘时,林栖感受到身子下起起伏伏,不太安稳。
她习惯性地以为是好友依琳的怀抱,下巴不由地蹭了蹭对方的衣角,动作充满依恋,如同需要安抚的小奶猫,嗓音细腻带着对熟人的撒娇与委屈:“琳琳,无论怎么想,我还是会有点难过呢。”
下巴紧贴着的衣物触感不太一样,轻吸入鼻间的味道好闻,这股熟悉的气息是曾经短暂拥有过的,林栖晕沉的脑袋吹了太久的夜风也隐隐作痛,她揉了揉太阳穴,又以为是在做梦,贪恋地低唤了声:“哥哥...”
“嗯。”
“因为什么难过?”温润的嗓音在轻柔的晚风中显得格外诱惑。
“因为...因为秦潇是个王八蛋。”林栖颤着嗓音,委委屈屈。
他不要我了,这几个字隐匿于喉间。
妈妈曾经教诲过她,当一个人不喜欢你了,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改变对方不喜欢你这个结局,四年前她不听也不信,最终换来自己头破血流灰溜溜地离开青城。如今她又回来,结局也依旧没有丝毫改变。
身下的动作微顿,林栖隐约察觉一丝不太对劲,但是她太难过了,继续自顾自地耍着清醒时绝不会容忍自己放纵的小性子:“坏人...你知道,你有很多让人讨厌的地方吗?”
除了耳畔的风,四下静谧,无人答话。
过了几秒。
男人微叹息,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嗯,知道。所以你讨厌我,连哥哥都不愿意再叫一声。”
他在林栖眼里,连梁柘都比不上。
林栖轻哼了一声说:“我才不要你是我的哥哥。”
“你就是秦潇,而我是林栖。”她像是说了一句多余的废话。
“哥,你、能不能先不要...订婚...”最后两个字十分轻微,如果不是两人此时距离很近,对方也不会听清,“至少暂时不要,行不行?”女孩的声音说着染上了哭腔。
胆小怯懦的她也只敢在睡梦里流露着真实的情绪。
再等等,可以吗?
突兀刺耳的吵架声从单元楼传来,林栖脑袋顿时变得清明,猛地睁开了眼,借着昏黄的光线,这才发现双手攀着的肩膀伟岸壮硕,脸颊紧贴着的是男人温暖的后背。
回过神的林栖身子一僵,她呼吸轻颤,向前方抬眸,月色下男人的侧脸轮廓线条凌厉分明。
林栖吸了一口凉气,吓得不轻:“秦潇...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面说着一面挣扎着从男人的后背下来,秦潇顺着她的力道将她扶稳站好,顺便帮她拢了拢披盖在她身上的风衣。
林栖捏了捏男人的衣角,一时心绪复杂,有点不自在,又夹杂着难以名状的窃喜。她向来分辨不清男人的情绪,也不知是在指责还是单纯不解的反问,“为什么想搬出来住?”
林栖冷静下来:“不为什么。”
难道要说她不喜欢一个人住在那里。他都不愿意留下,又何必管她?
“今天见面顺利吗?”秦潇没再继续,突然转移了话题。
林栖慢了一拍,才反应男人在说什么见面,她轻声:“还可以,吴老师人挺有意思的。”
秦潇深邃漆黑的眼眸间,映着女孩唇角不自觉弯起的弧度,“很有意思么。”
转瞬间他就调整好了呼吸,淡淡道:“那就好。”
林栖抬眸发现两人就站在一楼她家的旁边,等了几秒,见秦潇没再说话,她将风衣从肩头拿了下来,递给秦潇,礼貌又客气:“刚才多谢,您应该叫醒我的,回去的路上还请小心慢行。”
既然不会在雅苑住,外面肯定还是有狡兔三窟的。但无论他今晚住在哪里,断然是不会留在这里的。
秦潇没立刻接过,待林栖迟疑地打算再询问前,他伸手接了过来。
女孩没再说话,转身直接推开一楼的家门。
一门之隔。
声控灯亮起,颤巍巍地又熄灭。
秦潇站在门外,林栖直愣愣地站在门内。
进屋的时候她并未关上门,如果秦潇愿意走近一步的话,她就可以不计前嫌,甚至能没出息地灰溜溜地搬回雅苑住。
她不奢求秦潇会推门进来,只要再走近一些就好。林栖捏紧了指尖。
很久后,外面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还好。林栖嘴角弯起,她刚才经受住了诱惑,没有不知好歹地邀请他进来喝茶。
林栖顿时失了力气一般,捂着胸口,身体颤抖地滑在了地上,喉间隐约感受到铁锈味。
嗐...没想到,隔了四年,她居然再次切身体会到被抛弃的滋味。
林栖后来一直不确定那晚秦潇醉酒后究竟有没有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