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在地上坐了一会她才起身,等从洗手间拿出湿毛巾后,刚还眼眸闭紧一副睡熟了样子的男人已经不见踪影,沙发上空无一人。
林栖惴惴不安地来到二楼,在秦潇房门口站立,不知怎么一时间失去了敲门的勇气,本想第二天再问问,可次日得到的消息是秦潇一大早就飞往国外出差了。
从这天后,秦潇出差频率极高,比过去的两年间更甚,男人要么很晚才会到家,林栖已经睡熟,要么工作日偶尔在家,而林栖白天也要忙着学习,两人碰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问,就是忙于工作奔于事业。
林栖感到尤为气愤的是居然在秦潇身上闻到了女生香水的味道。
她或许天真幼稚,但是绝不蠢笨,秦潇对自己这大半年的躲避,林栖贸然也不敢反问男人是不是在约会,唯恐稍有不慎破坏两人至少表面还算和谐的关系。
秦家大少爷的二十六岁生日宴会十分热闹,而躲在拐角处的林栖整晚却郁郁寡欢,她瞧见男人身边围绕着的鲜亮女生络绎不绝。
一股过往从未感受到的嫉妒,像奔腾的烈火烧于胸腔,又加上接连几个月男人刻意到她无法对自己撒谎的疏离冷淡,这一切变化都让尚未成年的林栖难以承受,也让她陷入困惑的迷雾,哥哥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呢?
父母也好,亦或是秦潇和乔姨,过去这将近十八年,林栖一直是被家长娇惯着长大,她抬起泛酸的眼眸,视野里男人对着旁人唇角漾起的浅笑,她胸口一窒,如何也不想再受这种委屈。
她就偏不信秦潇会真的不在乎她。
宴会散去,别墅陷入了喧嚣狂欢后的寂静缄默。
林栖将高脚杯里的香槟一饮而尽,猛吸一口气为自己鼓劲。
二楼开放天台前,秦潇孤身一人站在罗马柱旁,一轮清辉下他的脊背高大挺拔。
还好,上楼时林栖还在担心如果有别人在场她该用什么理由支开,她声音带着轻笑:“哥,我找你一会了,原来你躲在这里啊。”
男人身影一顿,没回头,直接将指间夹着的烟摁灭在了烟灰缸里,低沉地“嗯”了声。
晚风送入鼻尖除了女孩身上特有的香甜还夹杂着明显的酒气,秦潇的眉眼压低,吐露出的话语带着不赞成,“你喝酒了?”
“可是哥你也在抽烟啊。”林栖唇畔的笑意不减,似是抓到了对方把柄似的反驳。
秦潇转过身,两人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嗯,别跟我学。栖栖,你不准再喝酒。”
“好嘛。哥,生日快乐。”林栖上前一步,满怀期待地将手从背后拿出。
她特意从国外高奢店订做的礼物要明天才能到,不过秦潇哥哥应该也不会和她计较早一天还是晚一天。
在脑海里设想过很多次秦潇的反应,但面前的他身子一动未动,丝毫没有接过的意思,让林栖举着信封的手一颤,连带着身体多少都有点局促不安。
“哥哥,生日快乐。”林栖固执地接着说,心却猛地提起。
哥哥从未当面给予过她拒绝的难堪。
秦潇终于有了回应,声音无波无澜:“谢谢。”
明明之前说过不必客气道谢的。
林栖眼眸微动,不死心地问,“你不想接过看看么?”林栖不由地回想,她莫不是最近做错了什么事让对方失望。
男人向远离林栖站立的方向退了一步:“不必了。生日祝福就可以了。”
林栖跳动的心脏一紧,有一种事态脱离掌控的不安感,她接着上前一步,抬起微润的双眸直接对上秦潇漆黑如墨的眼眸。
她讨厌秦潇身上沾染别的女生的味道,讨厌别人不知死活地凑在他面前,她希望秦潇眼里只有她,所以她说了心中所想的,“秦潇,我喜欢你。”
“......”
林栖觉得自己的脸都僵了,也只听到耳畔吹过的冷风声。
“林栖,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男人的神色冷峻,没了贯日里对待她的温润。
“我...”林栖猛地被对方生硬的直白刺痛,眼圈顿时泛红。
秦潇的指尖顿了顿,深邃的眉眼闪过一抹厉色,“你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今晚早点休息,明天起床忘了今晚的这件事。”
“不是,我知道的...我真心喜...”林栖抻着脖子还想证明自己并非是意气之词。
“好了,我累了,你想待在这里就随意。”说完不等林栖说些什么,秦潇长腿一迈,走向二楼客厅。
林栖记得那晚她在天台无措地哭了很久,也没等到对方再过来看她一眼,明明他的房间就在隔壁,而在此之前的很多事情,只要她难过悲伤,秦潇一直会想方设法地满足她的要求哄弄她开心。
“唉...”林栖长叹了一口气,那封情书也不记得当初扔哪里了。
窗外的浅月一如四年前的那晚皎洁如练,女孩指尖转了转戒指吊坠,两枚戒指内侧,各刻了个花式字母“Q”,这份不被接纳的礼物终究也未能送出去。
或许从最开始就有所征兆,两人不可能会在一起。
倘若后来她没有再阴差阳错地做了那件事情,两人的关系大概也不至于冰冷到如今这种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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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林栖难得没有赖床,打开门她发现门口早有人在一旁等候多时。
“先生让我过来照顾小姐您。”是在雅苑见过的佣人阿姨,她笑容和善,应该脾气比较和气,短短接触过两日,不是多言多语的性格。
林栖一时面露难色,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家沾染陌生人的气息,遂扯了扯嘴角,礼貌地说:“谢谢,辛苦您白跑一趟,我不需要,麻烦您先回去吧,秦潇...先生那里我会去解释。”
佣人阿姨还想坚持,但见林栖丝毫不松口退让的态度,她就没多呆。
林栖烦躁地翻开手机通讯录,这几年无论换了多少部手机,拿到手机的第一刻,总会将他的联系方式收藏置顶放在首位。
指尖在呼叫的选项上顿了顿,犹疑后她转而点开了信息界面。
林栖:【阿姨回去了。我并不需要别人的照顾,您的好意心领了。别再过来了。】
一句没头没尾的「别再过来了」,一语双关。
摁灭手机,等了好一会,没收到回信,就在她以为发出的消息会石沉大海,再说了兴许对方早就换号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条如同他这个人做事风格,简单利落的短信出现在眼前。
【哥哥】:好。
林栖呼吸一顿,霎时丧失了气性,有一种一拳砸进棉花堆的无力感,心口闷闷的钝痛着。
她点开通讯录将【哥哥】联系方式删了,又点开已变为一串号码的短信页面,想了想,还是没出息地舍不得删这条短信。
过去的四年间,两人唯一的联系纽带。
几日后的林栖追悔莫及,为什么这日没有直接删除拉黑。
房门铃声响起,林栖阴沉着脸,气势汹汹地直接开门。
【有完没完?!】
门外赫然站着一位个头高挑,风尘仆仆简简单单的休闲穿搭却依旧显得身材有致的女人,她的五官略显英气。
是本应在万里之外的好友。
林栖从回国后就一直憋着的委屈,突然宛如找到了一个狭小的宣泄口,杏眸渐渐微润,目光直直盯着依琳,泪珠不由垂落,这种被忽略的委屈在见到好友张开的怀抱时怎么也无法克制住。
林栖突然哭了:“呜呜呜呜呜”
依琳抬手揉了揉扑在她怀里的林栖的后脑勺,嘴上却没有放过的意思:“呵~我还以为你有能耐了呢,说也不说直接跑回来。”
“对不起啊琳琳,让你担心了。”林栖擦了擦眼泪。
两人盘腿窝在沙发里,依琳安抚了林栖好一会,待她不哭了,单刀直入:“乖乖,收拾下,我们去医院。”
林栖纸巾丢进一米之外的垃圾桶,哭完心情变得好多了,吸了吸鼻子,她顺口接了句:“应该去临终关怀的诊所就行。”
空气变得过分安静。
林栖回眸,向来要强从不暴露软弱情绪的依琳此刻眼眶一片通红,她赶忙贴过去,“琳琳,我就开玩笑嘛,你别哭啊。我不说了,行不行?去,我去医院。你说去哪咱就去哪。”
“栖栖,我真的无法接受...”依琳心疼地小脸皱成一团。
其实依照林栖的想法,她已经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局,去不去医院,接受治疗的意义并不大,但是如果这样可以让好朋友稍微安心,她也愿意去做。
“哦唷...琳琳你别哭啊,我都接受了呢。琳琳不伤心啊,没事的,还记得我们去墨西哥城的时候参加亡灵节嘛,他们的文化怎么说来着,真正的离别不是死亡,遗忘才是。”林栖安抚地抱了抱好友。
“嘘!”依琳食指点了下林栖毫无避讳的唇,“不准瞎说,你会没事的。”
林栖不置可否,唇角勾起的笑复杂。
“可我们是中国人。为什么会这样?”依琳的语气十分崩溃。
是呀,为什么呢。
有些事情的发生就是毫无道理逻辑可言,就像她单方面喜欢人家而秦潇对她无任何情思一样,还有她年纪轻轻就将不久于人世...
所以啊,人生在世,还是需要学会把握当下,不要轻易许下等下次,等明天,等后面...
“我现在身体状态承受不了一天哭两场。”林栖使出了杀手锏,轻声说。
依琳立马止住了哭泣,有的时候人生真是他丫的不公平。
林栖恢复成过往的乐天派,她扯着依琳的胳膊开心地说:“去医院之前,我们先去吃饭,还记得我在中餐馆总是念叨的这家店吧,既然你都来了我的家乡,走,我带你去吃。”
见依琳一脸不愿,林栖接着劝说,“国内和国外医疗体系不一样,可以随时挂急诊。你不至于忘记了吧,所以你就放宽心,不用担心我们吃完饭医院就下班了。再说了,就算耽误,也就几个小时,我真没事。”
林栖还是把不情不愿的依琳带去吃饭。
两人用完午餐后,林栖在软件上叫了辆车,她对依琳说:“尾号是XXXX,你留意下,我先去个洗手间。”
为了让依琳安心,林栖逼着自己吃了挺多,吃完胃就不太舒服,她从洗手间吐完后,回来发现——
商场门口一群人正围着依琳争吵。
“眼睛瞎了还是残了,出门把眼睛丢家里了,是不是?”骂骂咧咧的是一身时尚潮牌头发金闪闪的青年,态度十分嚣张。
在青年身旁站着一众俊男靓女,林栖从漂亮的年轻男女间居然发现了一位熟面孔,那位小姐气质高雅端庄,是和杂志上的照片差不多的耀眼。
呃...青城真小。
黄色的出租车车头与一辆看着就价值不菲的豪车车尾相碰撞。
“对不起,刚是真没看到...”司机大叔有点慌张,木讷地道歉。
“没看到是真的眼瞎吧,赶紧去办个残疾证,你他妈知道这辆车值多少钱嘛?把你拆了卖了都不够买一个轮胎的。”
依琳明显被对方嚣张跋扈的态度气到,她上前一步,语气却尽量放缓:“一般走保险就行了,您至于说话这么难听吗?又不是故意为之,还请消消气。”
“噢呦,哪里来的圣母,这么喜欢发善心,要不你替他赔了。”青年恶劣地瞪了依琳一眼。
“哟...是谁这么说话恶心?是不是刚从厕所出来?还是谁家的狗圈在篱笆前逮谁咬谁,疯了吧。”林栖才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她格外护短,直接走在依琳身旁,抬起下巴眼神不善地望着对方。
“你——”青年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眼林栖,又转而扫了一眼依琳,言语讥讽道:“一群臭乞丐,不会开车就不要出门。”
“就你会开车,怎么还堵着人家的道?”林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虽说青城治安很好,但眼下对方人多势众,凭着这家伙眼睛长在脑袋上方的态度,八成是什么富商阔少,她走近依琳,小声询问:“前面的这辆宾利是他开的吗?”
依琳点了点头,然后她拉着林栖向后退了下,她也担心两个女孩吃亏,只好说:“那我们就等交警来,该赔多少,走保险就行。”
“能不能别报警,”司机神色忐忑,一脸讨好地望着青年:“老板您看,我们私了,大概要多少钱?”
林栖闻言与依琳交换了个眼色,目光又齐齐望向出租车,从平台上叫的车应该手续齐全正规才是,但是司机的神情却显得有几分不对劲。
“十万。”青年耀武扬威地章口就来。
司机脸色顿时苍白:“这也太多了,我们等交警,我也不会是全责,您刚才的车速可不慢...”
“少他么废话,你不是要私了嘛。”
林栖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她随口:“你喝酒了吧?”
青年突然勃然大怒,瞥了眼她:“就你话多,关你屁事。”
林栖啧了声:“超速、酒驾还这么猖狂,嘿...你挺搞笑啊。”
“那你们信不信,就算警察来了,结果也会是你们全责,我们不用负任何责任。”青年环抱着胳臂,一副青城他最大他说了算的样子。
青年这种得意忘形的模样,林栖曾经也在名利场上见过。
二十岁的秦家少爷锋芒毕露恣意率性,她缠过秦潇带他出去玩,也曾参加过几次秦潇和朋友聚会,林栖记得秦潇当时身边也有这种没脑子的狐朋狗友。他们中很多人表现在当时的林栖看来很矛盾的一面,一面会为了贫困山区募集慈善基金,一面会在高级酒会豪掷千金。
后来林栖明确不喜欢,也就鲜少在这种场合露面。如果不是被秦家有幸收留,渺小的她确实无论如何都不会踏进他们的阶级。
林栖扁了扁嘴,嗤笑一声,“OK,那我们就看看,到底是谁的责任?”
林栖与依琳已然看清对方分明不是想商谈,司机师傅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这么离谱的价钱他不会轻易地答应私了。
哪里想到对方气急败坏,抬手一扬——
兜头泼来了一杯冰咖啡,林栖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咖啡液体顺着林栖的脸庞滴落。
“你脑子有病吧?”依琳转过身骂道,中年司机怕事情失控,急忙站在了几人中间。
依琳忙用纸巾给替栖栖擦了擦下巴和衣襟,一面擦,一面骂对方是不是有毛病。
脑子短暂懵怔,回过神的林栖,踮着脚尖抬手就甩了对方一巴掌。
“你这个疯女人,居然敢打我!”正得意的金毛青年始料未及,他顿时恼羞成怒,依琳立马护在了林栖前方。
商场保安这时三两步走了过来,先是谄媚客气地叫了声「林」少还是「凌少」,赔着笑脸。
“想来你们这群呆子,也不会知道我们是谁,不过秦家总知道吧?刚才你们看到那边的人了,那位小姐可是会嫁入秦家当少夫人的。”金毛继续口出狂言。
林栖抬眸望去,不知何时,那群人已经不在了。
本来已经平息火气的林栖如同被踩了尾巴,大为肝火,又有点气恼对方说得对。倘若秦潇真的心悦这位小姐,以秦家在青城的地位,这件事还真不好说。
“这会知道怕了?嘿嘿...要不你跪下给老子道歉,我再考虑要不要接受私了——”青年嘚瑟地上前,望着林栖的目光也带着不怀好意。
“啪!”林栖抬手又挥出去一个巴掌,浅笑:“姑奶奶打你,你应该感到荣幸。”
接连被同一个女人抽了两巴掌的金毛当脸色一变,就想抬手,依琳见状立马上前却迟了一步——金毛的手被一股强势的力量接住。
林栖回头。
几人身后站着的是梁柘。
林栖懵怔:“......”
“梁...梁先生。”金毛面色一变,脸颊抽搐了几下。待梁柘松开手,金毛揉搓着刚被钳制的手掌。
“小姐,你没事吧?”梁柘的语气恭敬,垂眸在注意到林栖身上的咖啡污渍后,男人眉头一皱,回首望着刚才还嚣张跋扈此刻却变得异常安分的青年。
梁柘的目光分明看不出多少情绪,但是金毛青年莫名感受到一种危险袭来,身体一僵。
梁柘的语气不见私下的亲昵,林栖呼吸一顿,她摇了摇头,脸色复杂。
蜷起还在发麻的掌心,坏了。
“柘哥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您看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哥...”待民警走出会议室后,林栖杏眸微眯,提起嘴角,一脸好商好量地望着梁柘。
打小她如果惹祸了又担心秦潇生气,就会提前跟梁柘透露口风,梁柘偶尔也会帮忙说些好话。
可这回不好使了——
“不能。”
梁柘起身给两位姑娘各倒了一杯水,语气温和地说:“老板已经知道了。”
“啊?”林栖眼眸瞪圆,难以置信。
这么快。
说话间,男人迈步走至会议室门前,人群突然寂静了几分,他的身姿挺拔,一身剪裁考究的高定西装,明明与眼下吵闹的办公环境格格不入,却不由地吸引着在场各位的注意。
只见秦潇充斥着审视的目光在办公室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后,又落在林栖坐着的方向停留几秒。
林栖忙坐直了腰,早上才斩钉截铁说的不需要他,这晚上兜兜转转又见了。
真是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