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人微言轻的苦果,稍稍不注意就要沦为那些强者对峙下的炮灰。也不知那只惦记着折辱齐国穆起的楚王,对着自己胸前的白布,发现自己原本是个女儿身的时候,是更加气愤弹丸小国欺君呢 ,还是轻轻放下专注火力对付齐国。
可现在也由不得贺兰昭去赌那飘渺难言的可能了,当着众人被扒去衣裳,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实在是太致命的事儿了。贺兰昭紧紧握住拳头,电光火石之间她必须要给自己还有宛国博出一条生路来。
等到侍卫将手伸向贺兰昭的时候,被她直接给挡了回去。正当侍卫不解想要质问她时,贺兰昭声音洪亮坚决地说道:“我有法子帮楚王找回失踪的玉璧,我要见楚王!”
贺兰昭的声音之大,就连隔着门的楚王那边也听到了。反正侍卫们已经把他最厌恶的那人的衣物扒开,楚王听闻有人真能寻到自己爱妃的玉璧,便吩咐侍卫把人带进来。
“原来是宛国小子,方才是你说有法子帮本王把玉璧找回来,这话可是真的?”楚王对贺兰昭的态度还算不错,一是宛国足够听话,年年送到楚国的贡礼不少;二是贺兰昭长得实在赏心悦目,楚王也乐得和这俊美灵秀的后辈多说几句话。
“是。”
“好,那你和本王说,那玉璧如今在何处啊?”
贺兰昭跪下身,郑重其事道:“回陛下,那玉璧并非被人所盗,而是娘娘坐船时候,不慎掉进了太明湖,此刻正在湖底躺着呢。”
这话说了就像没说,被盗的说法是玉氏最先提出的,于是她立马反驳道:“胡说,陛下,妾看这小子是在胡说邀功呢。若玉真的落入湖底,咱们一时半会也打捞不上来,谁能证明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不止是玉氏,此时大殿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觉得贺兰昭是在胡说八道,就连剩下没有被扒衣裳检查的几个质子及楚王的三位皇子,也都从偏殿出来,看向贺兰昭的眼神就如同她已经疯了一般。
“小子,你父王可和你说过,君无戏言,君前亦无戏言,你若是只说那玉落入了湖底,那本王就只好要你亲自潜入太明湖底,去把那玉璧给我捞上来了。”楚王此刻话里也再没有先前对于小辈的宽容,这么多人面前他是不会允许自己被个黄口小儿这样戏耍了的。
贺兰昭绷紧着小脸,依旧一脸正经地道:“回陛下,我方才话只说到一半,请陛下容我说完。”
“哦?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这次可别再吞吞吐吐的,要一并说完了才是。”
“昭方才是说玉璧被沉入了湖底,但并未说就不能给陛下寻回来了。昭小时曾酷爱在罗达西市瞧戏法,那班主是从西域国来的奇人,最厉害的戏法就是隔空移物,后来多亏了在下好学,再加上有个宛国王子的身份,那班主便把这戏法交给了我。”
楚王听到这又来了兴趣:“那你这意思,是可以给本王变戏法般,将那玉璧从水中取出来了?”
“是。”贺兰昭站起身,“只是昭希望陛下给我一些时间,让我给玉璧找个回来的位置。”
贺兰昭说得有神叨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自觉地看着她在大殿正中央凭空施展起戏法来。只见她先是半眯着眼嘴里咪咪轰轰念叨着什么,再伸出右手一边绕着大殿环绕一圈,一边舞来舞去。
姬煊记忆力不错,他看着越来越和自己靠近的贺兰昭。如果他没有看错,方才她手舞足蹈的几个动作,仿佛就是在御船上自己和她说话前,小舟上舞姬跳的那几个姿势。只是贺兰昭慌忙之下自学自用,又没有打小练下的功底,因此显得十分怪异滑稽,眼力一般的人还真看不出来。
“东西在哪?”
贺兰昭走到姬煊身旁时,迅速地低声问道。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姬煊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再多转一圈。
“荷包。”
还好,姬煊反应不算慢。贺兰昭至此才真正松下一口气,手脚更有力地舞回到了大殿中央。
“怎么样了?你可寻好了那玉璧回来的位置了?”楚王迫不及待问道。
贺兰昭点点头,让人摆张红木桌在跟前。“回陛下,昭已经找好了,此刻那玉璧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只须陛下允许,容我将他们的荷包收集摆在案前,届时玉璧自然就在其中。”
玉氏眉头暗自跳了几下,她原本想刁难贺兰昭那玉璧是不是就在她自己的荷包之中,可那小子倒是会给自己撇清嫌疑,他取的荷包都是方才内室之中楚国的贵族子弟的荷包,质子们连带他自己的并未取下。
哗众取宠之徒耳,玉氏正觉今晚操心太甚,准备处置了这宛国小儿再行自己的事儿,却见贺兰昭把脑袋一拍,又转身朝着三位皇子也索要了玉佩。
玉氏内心惊涛骇浪之下端茶的手抖咳嗽出了声,只是不管是楚王,还是她心爱的儿女以及一旁的内侍,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底下那个俊秀神棍身上。
贺兰昭闭着眼,再次伸手再这一堆荷包之中演绎了一套她儿时练就的“铁砂掌”,就在大家耐心快要耗尽之时,从那一堆五花八门颜色各异的荷包之中,活生生把枚颜色青翠的玉璧给摸了出来。
“还请陛下过目,此物可是娘娘丢失的那一枚?”
楚王惊奇得不等内侍递送,自己走下前去,把那玉璧一拿到手中,就大声道:“当真是爱妃丢失的那枚!本王不会看错,当真是那枚!”
这是殿内的众人开始惊呼,纷纷交头接耳,打量到贺兰昭身上的目光络绎不绝。贺兰昭擦了擦额头上不知是做戏还是单纯被吓出来的薄汗,侧头和一旁但笑不语的姬煊对视了一眼。那人眼中明显有在取笑自己装神弄鬼的意思,贺兰昭飞快转过头,难得地甩了白眼。
笑什么笑,若非她这般辛苦地做戏,指不定那家伙就要被玉氏冤枉,要和那娇弱的卫美人有染了!自己全程忙上忙下,到头来最大的受益者却还是姬煊,他倒天生就是坐享其成的命。
“好小子,本王不曾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等本事?这戏法实在有趣,你可还会其他的?”
“回楚王,此当日那龟兹班主与我师徒缘浅,只教授了昭这隔空取物的戏法。只是这戏法到底是借助天机,用多了伤人精血,故而我母后后来不许我学了。经年不曾修习,这戏法也时灵时不灵的。今日许是运气好,这才陛下寻回了玉璧。”贺兰昭一本正经地继续胡邹,她可不想日后沦为楚国贵族戏耍的乐子。
“那今日为何公子就要当着众人面使这戏法了?”玉氏看向贺兰昭的美目中淬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
贺兰昭道:“昭见楚王爱护卫娘娘之情真,故而冒险一试,为楚王分忧。”
这番奉承的话楚王听着十分受用,抚着短须不住点头:“若人人皆如宛国质子这般懂事乖顺,能够为本王解忧,那何愁天下不得太平安宁?宛王年轻时侯在我楚国就是守礼的君子,他的孩儿也是好样儿的。”
楚王将那玉璧归还给卫美人之后,龙心大悦之下,给了贺兰昭不少的赏赐。使得贺兰昭回质子馆的路上,由于马车后边增添了不少瓷器器具的重量,速度都慢了很多。
“好了好了,事情都结束了,阿弥你再这样抖,我瞧得眼睛都要花了。”回到质子馆,贺兰昭看着给自己更换衣裳的阿弥,这小丫头还要再历练历练几年,现在瞧她那惊魂未定的模样,仿佛在楚殿上舞了一圈的人是她。
“公子,我,我们不若想办法回宛国吧!”阿弥带着点哭腔说道,“这里太多咱们惹不起的大人物了,这次侥幸逃过去了,可以后呢,公子你多女扮男装一日,我便多一日睡不安稳。”
贺兰昭双手环抱住阿弥,声音低缓而温柔地安抚她道:“阿弥,别怕,我还在呢。你说要我们逃回母国,那谁来做这质子呢?”
“二王子是堂堂正正的男儿身,若是让他来,今日就不会这般凶险了。”
“今日固然可以逃过,可日后呢?楚国再过不到十年就要出一位令天下局势震动的英主,我们宛国也要受到牵连波乱。哥哥他为人正直宽厚,哪里是丹阳这群长满心眼子的人的对手。与其畏缩逃避,我更情愿替他面对这风雨。”
前世哥哥在楚国身亡的时候,贺兰昭还是个十七八岁在父母关爱下什么都不大懂的公主。那时候她听闻和自己一母同胞自幼亲近的双生哥哥死得不明不白的消息,成日里除了哭,连离开宛国为哥哥寻找真相报仇都做不到。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一直伴随着她一路登上宛国王位,此后执政的数年她不敢有丝毫懈怠,改革内政在强国之间寻求生存,但到她自焚的那日,那股足以将人淹没的深深无力感再次涌上她心头。
贺兰昭想,她既然重活一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要再如前世那般弱小被世事裹挟推动,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阿弥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她跟随了十几年,如今面容坚毅不容摧折的主子,是何时何地她忽然转变了心性的呢?“公子,你难道不想念王上王后,还有少丞相吗?”
贺兰昭脑海中一一划过她最重要的亲人,最后在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少年面孔定格。重活了一世之后,哪怕重新回到这具青春洋溢的躯体,贺兰昭对这些儿女情长比前世还要看淡。若是她能有幸安然回到母国,这辈子不做女皇不必平衡各方之间的势力,那便只要瑾安一个就好了,他们夫妻合力辅佐哥哥,再不能让宛国受奸臣所害。
“自然是想的,可照往例我宛国质子一般只需在楚国待不到十载,等到母国奏请回国立储就能离开了。”若能替哥哥挡了这一劫,就是再在楚国待十年她也愿意。“阿弥,你要知道,哪怕不得时时相见,现在亲人们都活在世上,就已经是很好的了。如今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你可还愿意跟着我吗?”
若是不愿意,哪怕多费些手段,贺兰昭不是不能将阿弥送回母国。只是那样她们的主仆情份也就没了,贺兰昭虽然舍不得,但她还是诚恳地和阿弥坦白,让她自己选择。
“公主可是不想要我了?阿弥从小就跟着公主,自然是说什么都离不开你的。”阿弥接着说,“其实方才我实在是被吓住了,但公主你和我说了这许多,有的话我虽然还不是十分明白,但心里却安心了不少。其实今日白天你叫我去买通如意楼的下人,叫那苏浣出丑,阿弥心里很解气高兴。以后公主我再也不这样胆小了,你哪怕是要杀人,我也在外边给你把风,绝对不坏公主的事!”
这才是前世一直跟着昭容女皇身边,行事果断出众的女官阿弥,贺兰昭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