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睡得晚,第二日贺兰昭起得不比往日早,人还有些混沌,就听见孟楼小友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充满活力的说话声。
“昭哥哥,昨日咱们回来的晚,我原本有好多话想来和你说,可憋死我了,晚上也没睡好。”
若真是晚上没睡好的,就应该是像她现在这样眼底乌青,精神憔悴,贺兰昭想。孟楼到底是小孩子,哪里懂得做大人的操持不易。
“你三哥睡得可好?”贺兰昭忽然问道,手中动作也不停边套上外衣,边手脚麻利地开始拾掇自己。
孟楼不见外地要入内室见贺兰昭,只是脸上脂粉未施的贺兰昭看着实在女气,阿弥十分警觉地将孟楼拦在了屏风之外,这小家伙到最后也乖乖听从了。没注意贺兰昭对自己亲哥忽如其来的关心随口回答两句,孟楼这样大的小孩子对于贺兰昭昨日施展的戏法最感兴趣。
“昭哥哥枉我把你当成除我三哥之外最亲近的人,你居然会那样神奇的戏法也从来没和我说过。昨日你既有法子寻到那玉璧,何苦让我被那些可恶至极的侍卫扒了个精光?那十几号的大人,最多也就被脱去了上衣展露腰腹。只有侍卫欺负我年纪小,竟然连裤子也不留给我。昭哥哥,你若当时早早把戏法变出玉璧,我也不必受那挫折呜呜!不行,我心底难过,你能不能再施展那有趣的戏法,也哄我开心一会儿?”
贺兰昭此时终于打扮妥帖出了内室,孟楼眼巴巴望着她的模样,就和自己以前见过的几个月大的羊羔一般。贺兰昭纵容自己往他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上轻轻捏了一把,然后才残忍拒绝:“不成啦,小楼,我昨日和楚王说的话并非戏言,若着戏法普通人时时都能变,那若让贼人学会了,岂不是天下大乱?你来得早,可吃了东西?昭哥哥这里习惯一日三餐用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些?”
“不用不用,我三哥那边给我准备了……”孟楼开始还推拒了两下,可待到他被拉到贺兰昭的餐桌之前,眼睛一下就直了。哪怕就是从前在韩国,他午膳也不曾吃过这样丰盛的!炖了一晚的山菌乌骨鸡汤味道香醇,由它做出的清汤细面再摆上几片薄如蝉翼的火腿,辅以早上菜农新送来的青嫩蔬菜,孟楼吃得头也抬不起来。贺兰昭也不取笑他饿狼扑食,只寻着空档偶尔往他碟中夹去一只什锦虾饺亦或是捏成鲜花模样的甜馅蜂蜜糕。
“昭哥哥,从前他们都说宛国是个金窝,我不信。如今瞧你衣食住行,当真是与旁人不同,这日子也过得太舒服了。”饭后,孟楼摸着圆肚感叹。
贺兰昭神色不改,淡淡道:“我入楚国为质前,家里人不舍,于是多给了我一些贴补金银。你若是喜欢我院中的饭食,以后可以常来。”
“不不不,昭哥哥好意我心领了。我三哥说无功不受禄,我怎可一直赖着你好吃好喝?那与三岁大的稚童有何区别。”
贺兰昭是真觉得孟楼这孩子讨喜,诚心相邀,但见他被哥哥教导得十分守礼,遂也不再多言。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贺兰昭送孟楼出门时候,托他向孟亭问了句话。
孟楼回到自家院子,他三哥孟亭连同另外两位庶兄,正在餐桌前等他一同用膳。
“三哥你和七哥他们吃吧,我方才在昭哥哥院子里吃过了,他家的膳食好吃极了,我吃得多到现在也不曾饿呢。”
“日后不许再在人家用膳时候前去打扰,另外你自个去翻翻,找几匹适合的料子送去。”
孟楼点点头表示同意,只是在离开厅堂前想起了贺兰昭交给他的嘱托,不大经意问道:“对了三哥,昭哥哥临走时,托我问你一事。”
“哦,什么事?”孟亭手一顿,努力控制着面上的表情。
“昨日赴楚宫宴时,三哥你可是靛青长袖外袍下穿的黑色中衣?”
啪!孟亭拿着筷子的右手不稳,掉落在地上的银筷发出清脆的响声。
孟楼离开没多久,贺兰昭就在院子中等来了他的三哥。“公子亭来得好快。”
“昭公子相邀,亭岂敢不来。”
贺兰昭眉头一挑,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我何时邀你过来了?”
“公子昭既然托人问我那样的话,不是引我前来一叙又是为何。我并非小楼那样不懂事的稚童,你我之间可有话直说。”
“既然如此,那昭就直话直说了。孟亭你方才说自己并非稚童小儿,那为何昨日楚宫之中要冒险与那卫美人私会?若非你们之间的私情,也不会引起那玉氏的怀疑,从而借由玉璧一事发作陷害。”
“当日你当真瞧见……可我已经万般小心,不仅褪去外袍,还特意用布蒙了脸。”
“孟楼曾与我说过,他三哥喜好玉石,卫美人那玉璧应当就是你在韩国时赠予她的定情信物罢,否则她不会如此宝贵那玉日日不离身,以至于还入连楚王与玉氏的眼。就是因为当日你蒙了脸,故而玉氏不曾猜出你的身份。你可知就为了当日你与那楚国二皇子姬煊穿着一样颜色的衣裳,故而玉氏将顺走的玉璧装入了姬煊的荷包之中。若非我借机行事,一旦卫美人的玉璧在姬煊的荷包中被发现,为了维护王室尊严,玉氏必会借机彻查,你觉得往日你和那卫美人来往的证据,会不会有一丝落入玉氏的手中?昨日为了帮你与那糊涂的卫美人掩饰,我不惜扯谎,如今只怕已经遭了那玉氏的恨。”
贺兰昭言辞犀利地对向面前摇摇欲坠的孟亭,和这始作俑者相比,她其实更是个彻头彻底的倒霉蛋。楚王为了下诸质子的颜面要逼人当场脱衣服,玉氏这位宫斗悍将更是咬住机会不放,要将韩国进献的新宠卫美人铲除,这些纠葛和她宛国没有多大的干系,可却险些将她连累至死。
“那你为何要帮我遮掩?若说是因为孟楼与你之间的交情,还不至于让你冒着被玉氏记恨的险出面吧?”
贺兰昭自然不会把自己女扮男装受不得当众扒衣检验的关窍告知,只故作深沉道:“齐国由于进献种马一事与楚国起了嫌隙,楚王便要所有质子都受那等屈辱,可见这楚王是个喜欢使连坐不辨是非的。韩国质子不仅将与之有染的美人送进楚宫,更与美人藕断丝连寻机私会,我宛国和你韩国俱是在诸国夹缝之间讨生活的,万一楚王盛怒之下一巴掌打向韩国时候手风歪了一歪,连带着厌弃了无辜之人,那到时我宛国又当依靠何人才能抵挡赵国?孟亭,你如今还没有看清这局势么,家国大事面前儿女私情皆是小事。我们这些质子原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在楚王眼中,都不过是异国送来的筹码罢了。”
孟亭不是蠢人,贺兰昭如此数落之下他才知自己昨日意乱情迷之下,闯下了何等的滔天大祸。楚王一旦得知卫氏与自己的私情,那这些年他韩国送往楚国的那些女子,便皆成了废子连条性命都难保。宛国会不会遭难尚且不说,可他韩国是一定难逃楚国的百万雄兵的践踏的。贺兰昭说的没错,家国大事面前,儿女私情根本不值一提。为了他与卫氏自幼的情谊,他就能将韩国千万民众的命都舍弃吗。
一向自傲的孟亭向贺兰昭珍重跪拜,所行的礼是仅次于祭祀祖宗的羁首拜礼:“多谢公子昭昨日出手相救,大恩大德,韩国日后定当报答!”
孟亭说的是韩国日后报答,而非他自己,贺兰昭对此很满意,既然当日自己平白受了牵连,那事后该索取的报酬好处她必然不会放弃。孟亭承诺欠下自己个大人情之后,贺兰昭之后的心情一贯不错,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力量,日后多个盟友总比多个祸害好。
阿弥一直跟在贺兰昭身边,听到两人方才的言语机关,好半晌都还在琢磨着。到最后才惊叹自家主子的机智,吐了吐舌头叹道:“公子胆子真大,这其中的关关绕绕就是现在我也要琢磨好久才能想明白,当时那么短的时间之下,公子怎么就敢断定那玉璧就被放入到了姬煊荷包中,这实在是太冒险太冒险了。”
贺兰昭也知自己冒险,可她冥冥中觉得,自己好歹是重生之人,世间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机遇?姬煊这样的人物年少时候被人忌惮陷害有很大的可能,再加上他与自己在花园中撞见的人穿了一样颜色的衣裳,她就赌了这一把。所幸上天垂怜,她赌赢了,还暗中获得了韩国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