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但姬煊说出这话是不容贺兰昭再辩驳了,贺兰昭在地院的学堂里刚听完先生的讲学,就有一个半大的书童来请她。

    “怕公子昭不识路,殿下派小的请公子去碧桐院。”

    孟亭下学正和贺兰昭在一处,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眼贺兰昭,“你说的碧竹院可是二皇子所居的院落?”

    “正是。”

    当今原本就是个阶层分明的世界,王公贵族平民奴隶,每一层之间都有道难以跨越的天堑,就连号称着最干净公平的学宫也不能免俗。能进楚稷学宫读书的已经都是家世深厚的贵族了,在学宫里有分划一片学舍供学子们落脚或居住,贺兰昭和孟亭因为都是新来的地院,于是又被分成了邻居。学宫只许每位学子带一个仆从,阿弥是女儿身不能进学宫,贺兰昭索性就自个一个人在学宫,只是大部分时候夜里都还是回质子馆的院子里歇息。

    而这些条条框框对于楚王的儿子们却没有任何约束,三位皇子在楚稷学宫都有自己一处不小的院落,虽然主人住的时候不多,但里边一应事物俱全,仆从也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孟兄,那我就先离开了。”贺兰昭没有解释太多,老老实实地跟着小童在学宫蜿蜒的石子路上走了有两株香时间,来到一处由大片青葱翠竹掩映的屋舍院落前。

    姬煊此刻正赤足盘坐在青石亭台之下,骨节分明的长指摆弄着矮脚石桌上的几只不同的漆黑茶具。他穿的是居家宽大的深衣,头上没有束冠只用发带随意绑住墨锻般长发。从竹林间吹拂过面颊的风里夹杂着草木清香的气息,贺兰昭从来没见过姬煊这样闲适飘逸的打扮,不知不觉间看呆了定在了远处。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姬煊已经将新调的两倍茶摆好,余光里见贺兰昭还愣在远处,等得不耐出口催促了一声。

    “哦哦!”贺兰昭回过神来,跳着踏上几阶青石,在进入亭中时想了想还是和姬煊一样把鞋子脱下。光脚踏上光滑冰凉的石板,贺兰昭便觉自己全身的热气都通过双脚散发了出去。七八月份夏日的烈阳到了最猛烈的劲头,秋天前的这段盛夏是楚国最为炎热的一段时。贺兰昭比常人多在胸前裹了好几层布,原本就不怎么耐热,这会儿进到亭子里,凉气迎面让她差点就忍不住轻叹一声。

    姬煊见她进来,扬了扬手,几个仆从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八角亭各边的竹帘放下,然后抬出几具冰斧滏放在亭中。夏日的冰可是个紧俏物,郁王后临行时候再怎么体贴也不可能给贺兰昭带来几车的冰块,于是到了真正的盛夏天,贺兰昭几乎将四方食肆赚来的大部分利钱都拿去买了冰。

    “殿下这里真是个凉爽的好地方!”

    “不敢当,公子昭一掷千金在丹阳城内买冰,本殿若是一味吝啬,怎么好意思叫你过来呢。”

    贺兰昭笑着没否认,将自己面前摆着的那杯茶拿起品尝,原以为是灼热的烫茶,倒不想姬煊还会些冷萃的功夫,这清茶喝下肚贺兰昭胸中的最后一丝暑热也尽消除了。

    “再多的冰也难敌殿下这里的凉亭凉茶凉风呐,”贺兰昭说完就见姬煊从一旁半人高的书架上拿出一卷竹简,她仗着视力甚佳瞅了眼,然后发现姬煊拿着的正是自己半月前在选试时信手写的文章。

    她总算知晓姬煊叫自己来做什么了,若是贺兰昭没有体会错,姬煊似乎隐隐有要招揽自己的意思,前些时候就表达过不止一次要自己考入天院的意思,甚至后来他还给自己泄了真正考官的人选。不比赵国齐国国力强盛,贺兰昭不愿意在诸国质子里边太过露头,于是一直都没太在意姬煊的话。

    姬煊故意当着贺兰昭的面又将那看过不止一遍的策文细细阅读,贺兰昭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逐渐难捱。他这是不是真的不大满意自己的表现呢?可他若是要一直这样不开口,她还怎么好为自己辩驳?

    贺兰昭瞅着他叫了一声:“殿下……我写的策文可有什么问题吗?”

    “没,你写得很好。若非父王选了崔师做这次的主考官,以这篇策文里的才思足以进入天院了。”

    那就好,贺兰昭舒出一口气,绷直的背部正要放松时,姬煊又慢悠悠地开口:“所以就在本殿告知了你崔师为考官的前提下,你也依旧我行我素,这是故意要下我的脸面吗?”

    还好贺兰昭此刻没有喝茶,不然准会急得被呛住。“殿下你冤枉我了呀!昭哪里有那胆子忤逆殿下,只不过是昭觉得这行文便如做人,总要顺应本心的好。崔师学问深厚受人尊崇,但昭与他不是一路人,也不想刻意逢迎。”

    这通过了选试的文章学子们都可去观摩学习,贺兰昭也将其他质子贵族的策文都看了一遍。与那满篇的遵循古礼恪守本分不同,贺兰昭天生就觉得人不该总活在固定的条条框框里。没有人能永远高贵强大,也不该有人一直低微不堪。国家之间亦如此,哪怕前世宛国在贺兰昭治理下被人攻破城门,可贺兰昭还是觉得她自己当初力主变法图强编收士兵的做法没有错,只是生不逢时思虑不够周全罢了。

    “那公子昭最喜爱的是?”

    “是晏师,从前在母国时昭便有幸拜读过晏师的大作,时过境迁之下,国家更应该要顺应世事政策上作出改变,若一味遵守古法,国家内的糟粨害虫只会越来越多,最后就该离毁灭不远了。”

    贺兰昭说这话时心头不住地跳动,前世这姬煊登基后楚国在他的率领下先灭北戎,再远征齐国,最后吞赵,贺兰昭作为政客也想对于这位日后天下霸主对于治国之道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只可惜姬煊并不是个愿意互换真心的家伙,贺兰昭给他托了老底,可他只是轻微颔首表示自己听到了之后,就端着杯茶水垂眼细品了起来。

    贺兰昭不死心上前追问道:“殿下是也觉得昭所想的太过激进叛逆了吗?”

    “唔从前有本殿事前提醒,也不见你更改,这善与不善,公子昭还要本殿来评判吗?”姬煊余光瞟到一抹雪白,他疑惑细看过去,却发现是贺兰昭一身青袍下露出的赤足。姬煊疑惑地悄悄长手比划了一下,发现那两只脚实在是小巧得过分和自己的手差不多长短。若非姬煊幼年时候受了刺激不近女色,但凡换个他这年纪正常的男人看了这对玉足,都该要怀疑一下眼前的玉人到底是男是女了。

    贺兰昭顺着姬煊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自己挪动间不小心露出的双足,发现不妥之后立马将其收回到自己的衣摆之下。

    “为何你的足与本殿的差了这么多,走路不会摔跤吗?”

    姬煊这下一问,贺兰昭再也顾不得去探求未来天下霸主的心路历程了,她刻意画粗了的眉头狠跳了一跳,面色不动声色:“所谓人有千面,这底下足也如是。嗯,我不比殿下身量高大,自然脚长得也比不上。至于走路,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习惯后便不会摔跤了。”

    “是吗?”待到贺兰昭把脚藏好之后,姬煊才慢慢收回视线。

    “当然了,”贺兰昭极快地说道,“殿下可见过其他男子的足?不信的话你都找来了比划看看……”

    炎炎夏日,一群大汉脱了鞋袜摆在面前,那股灼人之气下谁还有心情比较谁的脚大谁的脚下,只怕还不待凑近了看就要被熏得退开三丈之外呕吐了。贺兰昭扮久了男子,才知晓真正男人对于洗浴这件事上是多么的能避则避,无论寒暑,就连不缺那点水钱的贵族也不勤快。贺兰昭每日在全是男子的学堂上完课程,都是第一个冲出室外的。

    果然姬煊不待贺兰昭胡扯完,就阻断了她:“无聊。”

    然后起身,从亭子里边一架更大更高的书柜上取出了好几卷书册,竹简绢帛的都有。“这些你今日拿回去了,三日之内抄录完再归还。”

    贺兰昭见那堆东西搬来搬去怪麻烦的,问道:“殿下不是叫我日日都来你这里么,这些竹简为何不叫我就在此处抄录完毕。”

    “朝中还有些要事等本殿处理,我未来几日不会在学宫。”

    “原来是这样。”贺兰昭没再没有眼力见儿地问姬煊楚国内政,那堆书简贺兰昭一个人抱不完,又在姬煊“你怎么这么点力气”的诧异眼光下叫了个书童帮忙。

    那书童还是之前给贺兰昭引路的那位,大约比一般不识字的下人更为伶俐,他看了眼怀中最上头的书名目录,便笑着道:“看来殿下对于公子昭十分中意呢,这些书简殿下向来看中,从不轻易示人的。”

    原来他还真的很稀罕这些,怪不得是叫自己抄录而非直接赠予了。“这些书简可是有什么非凡之处么?”

    “自然,这些书简都是殿下老师近年来的著作,若非觉得公子志同道合,殿下可不会轻易准许把它们搬离碧竹院啊。”

    贺兰昭心一紧,沉声问道:“你们殿下的老师是?”

    “原来公子不知啊,咱们殿下是晏师的亲传弟子呢!”

    轰!贺兰昭心里顿时被一股莫名的情绪涌没,她甚至凭空生出被对方认可的莫大感动。他既然是晏师的亲传弟子,那自然是和自己的老师政见一致,前世楚国能在他执政短短十年间崛起,想来背后也少不了他暗中改革变法的功劳。一直以来困扰在贺兰昭心头的小团乌云终于消散殆尽,她前世的治国举措本身是没有问题的,那些痛骂她倒行逆施的话都是错的,姬煊后来一统天下的趋势足以证明这一点。

    只是各国之间情势不同,楚王室对于国家军队兵力的把控远胜于宛国,哪怕是国内有不服抗拒的势力存在,他也能强势地剿灭。而不是像自己前世那般,手里握着数量微小的兵力,由着叛军勾结别国大肆入侵……

    这一世她既然重来了一遍,前世掉过的坑洞她且不可再掉第二次了,贺兰昭心里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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