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敲打着泥土地，寒意顺着门缝钻进来，却被屋内蒸腾的热气逼退在门槛外。

    听雨书院旁的老屋里，几张张木凳围着八仙桌摆开，粗陶碗里盛着油亮亮的农家菜。

    泛着琥珀色的红烧走地鸡在铁锅里咕嘟作响，夹杂着土豆的绵香；酱色浓郁的杂鱼锅贴飘出河鲜特有的咸香；油润润的腊肉炒蕨菜又充满山野的气息。

    最惹人垂涎的是还一碗碗软糯甜香的红薯饭，揭盖时腾起的白雾裹着甜糯气息，混着红薯叶菜团子的清香往人鼻腔里钻。

    姜远黛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左侧传来的雪松香若有若无萦绕在鼻尖——季玉琢的体温隔着半臂距离都能灼人。

    她第无数次懊悔为什么要选这个位置，连秦熙那句"这鸡生前指定天天跑马拉松"的俏皮话都听不真切了。

    她实在想不通该尴尬的为何是自己，明明是对方向自己告白被拒，而且今日重逢时装得比陌生人还要疏离。

    又想到过去，又觉得季玉琢的变化是真的大，四年前还是青涩的美少年，再见面就成了酷哥型男。

    瓷勺磕在碗沿发出轻响，姜远黛余光瞥见他挽至肘间的衬衫袖口，露出的半截小臂覆着层薄肌，手腕处还多了道从前没有的疤痕，青色血管在蜜色皮肤下蜿蜒，与记忆中那个瘦削的少年判若两人。

    真是越长越不可爱了，不再是过去那个贴心的邻家弟弟。

    这边姜远黛还在心里感慨，另一边季玉琢忽然倾身过来给她添茶，“姜老师怎么吃这么少？”两人重逢后第二次正式对上目光，姜远黛有些出神，着他手腕处的疤痕讷讷地说没有。

    "小姜，可是菜不对胃口？"系着红黑格子头巾的林大姐突然倾身过来，常年劳作的手掌带着暖意覆上她手背，"等着，我给你做点秋枞茶糕，新采的秋茶配后山的野山楂，最是开胃。"

    说罢风风火火地就去了，任姜远黛怎么阻止也没用。

    突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谭琴举着个塑料大喇叭风风火火闯进来。她外面穿着件透明雨衣，带进来一串湿漉漉的痕迹。

    里面穿着不知从哪翻出的，印着"恋爱指导员"的荧光粉马甲，马尾辫上还别着三枚闪闪的桃心发卡。

    "各位观众——啊不是，各位嘉宾！"她蹦到墙边猛拉灯绳，老式钨丝灯泡顶着压力在众人头顶闪闪灭灭，"由于总制作人董诗女士正忙着在西湖边品尝特色醋鱼，接下来一周由本实习主持接管！"

    由于奇特的服装和夸张的表情，场面一时有些可爱的滑稽。

    秦熙噗嗤笑出声，刚夹的腊肉掉到碗里。云然也忍俊不禁地跟着笑了，而莫霁则不动声色地又扒拉了半碗米饭，埋头苦吃。

    "本季《心动旅程》采用全新的种田式恋爱法则——"谭琴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幅卷轴，纸上用毛笔写着繁体字规则，"嘉宾们需在乡村共同生活，完成恋爱互动和助农任务。”

    “完成任务还可以获取心动积分，心动积分可以和节目组换取想要的物品，也可以换取和心动对象独处的机会，每10积分可以获得1分钟哦！”

    “过程获取的收益也会直接用于乡村教育和基建。节目组承诺，每达成一定指标，就为当地修建一项基础设施。”

    "温馨提示！"谭琴突然凑到姜远黛身后，语气加重道，"今天是最后一顿免费的晚餐，以后吃饭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哦～"尾音是九曲十八弯的荡漾。

    众人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好笑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秦熙上前用手摸着谭琴的粉色小马甲："琴琴你这马甲哪买的？给我链接，下次音乐节我要闪瞎前男友！"两人就猫到角落里研究去了。

    林大姐适时端来新蒸的茶糕，糕点落在粗瓷碟里，薄薄的米皮泛着若隐若现的茶青色，像个被压扁的包子。

    姜远黛刚要推辞，就被季玉琢一个要起身的动作一惊，下意识接过。

    咬破米皮的瞬间，清新淡雅的茶香瞬间清晰起来，新米磨的皮子米香浓郁，内馅是揉碎的秋茶与山楂果泥，茶香中和了果酸，又在回甘里渗出些许清苦。搭配起来回味悠长，还真让人有些胃口大开。

    但硬要说缺点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有些过于甜腻，但她喜欢吃甜，能接受。

    "林姐，这茶香好特别..."她问话时偏过头，余光瞥见季玉琢骨节分明的大手正转着茶盏，茶盏在他手里小得像玩具，“我来的时候看见这边有茶田，是这边的特产吗？”

    “可不正是时令的讲究。"林大姐笑得眼尾漾起细纹，双手比划着，"我们这盛产秋茶，白露前采的茶青要用竹筛晾够七日，和着山上的野山楂..."窗外雨势渐急，她絮絮的讲解混着雨声，姜远黛听得入迷。

    姜远黛又咬了口茶糕，这次尝到了没有碾碎的茶梗。微涩的滋味漫上来时，季玉琢忽然轻咳一声，转头看向她。

    多年的习惯随着记忆复苏，姜远黛下意识给他也递了一块，递完便有些后悔。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季玉琢仿佛一在在等着这块糕点，她刚伸手对方便迅速接过。

    ——

    初见日晚餐结束已是深夜，嘉宾们也前去借住的农舍休息，男嘉宾和女嘉宾的住宿地离得很近，中间只隔着一条浅浅的溪流。

    枕溪村路灯的布局很是稀疏，地面大多是青石砖和泥土地，下过雨后格外难走，稍不留神便会滑倒。

    姜远黛从小便有点轻微夜盲，平时夜晚有路灯照着也无甚大碍，但一下雨眼前就有些不清明，视野里模糊的色块让她恍若踩在虚空中，因此走得格外小心翼翼，缀在队伍的末尾。

    可百密一疏，泥土地中过于光滑的石头让人防不胜防。姜远黛脚下一滑，眼见就要摔倒泥坑里，侧方突然出现一只带着热意的大手，及时扶住她的肩膀扶正，避免悲剧发生。

    "握紧。"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姜远黛还未回神，腕间已被套上圈滚烫的桎梏。季玉琢握她的方式与过去截然不同，拇指精准压在内关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过去两人家离得近，先放学的季玉琢每晚都会在学校等她晚自习下课一起回家，还是个少年的他也会在雨夜牵着她走，尽管他的手从光滑变得布满薄茧，却依然十分干燥温暖，充满陌生的熟悉感。

    伴着溪流的潺潺流水，两人交叠的脚步声混着雨滴叩击伞面的节奏。

    姜远黛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被握住的手腕一阵阵发烫，烫意顺着手臂爬上脸颊。

    "到了。"

    木门吱呀作响的瞬间，腕间的桎梏骤然消失。姜远黛踉跄半步，回头只看见季玉琢收伞时绷紧的下颌线。

    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开合两次，最终沉默地插进衣袋，转身时冲锋衣摆扫过她裙角，只留下一阵雪松的香气，沉默地跟在队伍末尾离开。

    坐了一天车的秦熙和白茉莉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休息，着急忙慌地拖着行李箱就进屋，木门被撞开的瞬间，老式门轴发出濒临散架的吱呀声。

    接着便传出一声惊恐声音：“是太阳能热水器，今天阴天没有热水！”

    姜远黛在门口听见这句话，眉头不自主轻跳两下，真是噩耗。

    等姜远黛走进屋子，在暖黄灯光下抬起手臂，才惊觉小臂外侧蜿蜒着道细长血痕，此刻泛着细密的刺痛，许是滑倒时蹭到了路边被风雨压低的树枝。

    俯身去翻找行李箱，急救包里的空缺让她皱起眉头，为自己的粗心懊恼。正要开口向秦熙和白茉莉求助，指尖却触到外衣口袋异常的鼓起——一小瓶熊猫外壳的碘酒和几个卡通创可贴。

    磨砂玻璃瓶上是熊猫抱着竹子的浮雕，在掌心沁出凉意。创可贴是印满烘焙厨具的卡通款，是她之前常用的那个牌子。

    几滴雨点从门外飞进屋内，滴落在碘酒瓶上，卡通熊猫的笑脸被放大扭曲，像极了季玉琢临走时欲言又止的神情。

    窗外的雨突然又急起来，她望着溪对岸明明灭灭的灯火，恍惚看见有人影在门旁，不知望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