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今安心中的震惊来不及化为动作。她只看到蒲羽危那张阴影般的脸,骤然显现在船沿,她明明躲得极深,却还是被他寻了来。
其实许今安还在岸边看见一人,看见那人的身影后许今安立马躲到了渔船底下。
是文盈的身影,她拿着一袋东西走远了,许今安只在水下看见她的背影,背影被水波连带着晃动。
但许今安能确定,那就是文盈,之前一同在水下打捞时,许今安看过文盈的背影无数次,所以她不会认错。
许今安在听到渔船上的声音时就躲在水下,加上看见文盈,她的动作大了许多,却不料吸引到了蒲羽危的注意。
她只好加快速度,往更深的水里游去。
水面骤然溅起大片水花,冰冷的海水扑面而来,将一切声音都隔在水面之上。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往更深的方向潜去,试图躲开那个带着强烈压迫感的身影。
周遭的水变得更加浑浊,许今安只觉得四肢愈发沉重。
她咬紧牙关,努力挥动手脚,把自己往更深的海底带去。
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寒意直钻骨髓。
本就一夜未休息好、身体状态不堪,眼前的亮光一瞬间变得模糊。
身后传来了水流的剧烈骚动,许今安知道蒲羽危在追她。
“许今安——!”水面上传来隐约的呼喝,带着怒意与慌乱。
但海水包围了她,她没有回头,只拼尽最后的力气往黑暗中游去。
水下的世界像是无声的狱牢,所有挣扎都变得迟缓、渺小。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肺腑间传来撕裂般的窒息感,光线也随着她下沉而变得晦暗。
她真的累了,意识像水中的泡沫一点点升起、破灭。
快要不行了,她恍惚间想着。
呼哧。
就在这时候,一只大掌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有力的挟制带着温热,硬生生将她拖回水面。
许今安下意识地挣扎,却无力脱身,只能任凭那双手将她往上带。
冷意迅速爬上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她在氤氲的光影中辨别不清救她的人是谁,她只能死死抓住那根救命稻草,指尖发白。
*
岸边,景以淮焦急地来回踱步,脸色苍白不定。
“怎么过去了那么久?!”
景以淮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叫上更多的仆人来,这样找人也要快些。
他看向远处的夜色,那一片翻腾的海浪处处都是危险。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剧烈的水声,似乎是有人跳下水去。
景以淮内心慌张,却按住了自己那担心的情绪。
他不得不承认,从许今安下水的那一刻起,他就担心,担心的发慌,却也没表露半分。
直到这会许今安游过去的那边有了下水的动静,他的表情才袒露出半分忧虑。
“来人。”景以淮不动声色,眉头紧皱,现下月光暗淡,他变化的神情才不易被人察觉。
一直在身后等候差遣的仆人走上前,“三皇子。”
“快,快下水看看,许今安在哪。”
看着仆人入水,景以淮又大声道。他的嗓音带着颤抖:“把今安带回来!”
“是!”
他自己却如被钉在原地。景以淮自小水性便不好,亲身下水简直是谈虎色变。
但刚才看到有人跃入水中追着什么去,他心头一阵剧烈的不安。
今安在水下,那刚才那一声是谁?
每一刻等待,都是煎熬。
许今安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片浮萍,随浪起伏,意识逐渐模糊。
她被那双手死死拖着往岸边游去,周遭有许多人影奔跑的声音,但她的视线一片朦胧,仿佛罩着一层薄雾,什么都看不清。
耳边是海浪翻卷、呼喊与喘息混杂的声音,夹杂着呼救与焦虑。她在这嘈杂中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
那只大手依旧紧紧抓着她,是一个仆人拼尽力气将她救出水面。
他气喘吁吁,嘴里喃喃着“姑娘坚持住”,许今安却只顾紧紧攥着那只手,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生怕一松手就会被海浪卷走,再也回不到岸上。
终于,有人将她托举出了水面。
那一刻,扑面而来的冷风让她清醒了一些,却又忍不住发抖。
她瘦弱的身躯被人搀扶住,湿漉漉地倒在岸边,浑身湿透,嘴唇因为缺氧微微发紫。
岸上的景以淮看见这副情景,瞬间冲了上来。
“今安!今安!”
景以淮跪倒在她身旁,手忙脚乱地想把她揽进怀里。
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安的情绪
许今安气息微弱,眼前的人影晃动。
她下意识地望向景以淮那双满含泪水的黑眸,嘴唇嗫嚅。
景以淮不知所措,脱下自己的长袍将许今安裹住,又焦急地拍了拍许今安的脸。他双手发抖,扶着她的肩膀,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体温都传给她。
她靠在他怀里,感觉有点好笑,她本来是要拼死一搏,这会儿却好像变成了个无助的孩子。
景以淮想要安慰,但却如鲠在喉,说不出半句话来,他此刻只希望许今安没事。
他的眸色暗了暗,手又往怀里缩紧。他不知道该如何,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把许今安抱的更紧,让她的体温恢复。
许今安的眼微微张开,她一眼就看到了景以淮,他这副模样,许今安有些陌生。
她疲倦地闭了闭眼,任凭景以淮把她抱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还活着,没被那片冰冷的大海吞没。
彼时,蒲羽危的头漏出海面,他没有逮到许今安。
他离岸边稍远,但他家的渔船还停在不远处,他挥着手往那边游去。
渔船的家仆见蒲羽危游过来压着声音喊道,“二公子在这,你们快过来。”
忽然船身传来阵阵脚步声。
几个家仆拿着东西在床边侯着,一个仆人把蒲羽危拉了上来,另一个仆人给蒲羽危把身上的衣服擦了擦,然后给他穿上干的衣袍。
蒲羽危满身湿透地从水里爬上来,双眼含着滔天怒火。他身形高大,黑衣湿漉,就像一头刚从深海猎食回来的猛兽,周身散发着压迫感。
蒲羽危冷静的看向岸边。
他没能逮到许今安,又一次让她逃走。
蒲羽危咬牙说,“这船不能待了,你们把东西收拾好,换船走。”
他今日来这一无所获,前段时间知道朝廷派人来,他才没做大动作,也不知怎么的,这段时间一直小心谨慎,也没人来干扰过。
蒲羽危看到许今安就觉得不妥。为了不因小失大,他只能快点离开这,把东西都带上。
几位家仆面面相觑,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蒲羽危见下人没有即刻执行自己的指令,忽然呵斥到,“还不快动。”
几个家仆被这一吼,立马开始了动作,“好的,少爷。”
*
许今安的意识渐渐清醒,脑中的混乱和疲惫在长袍的包裹下略有缓解。
她感觉到强烈的目光,是景以淮带着深切担忧和柔软。
风越发大了,海边落日将彼此的脸都拉得更长更冷。
景以淮见许今安睁开了眼,尴尬的将手松了松,转而小心翼翼地扶着许今安。
许今安动了一下肩膀,然后起身坐立,这下一坐起来,连连咳嗽,刚才为了躲蒲羽危,她游的太快太急,没有规律的换气,导致呛了好几口水。
许今安咳嗽的有些厉害,景以淮担心的拍了拍她的背,给她缓口气。
许今安却没放松警惕,一边咳嗽一边说,“我刚才在渔船上看到蒲羽危。”
许今安选择隐瞒看见文盈的事,她只怕将文盈牵扯进来,这些事她深知其中的厉害关系。
前些日子,许今安恍然听到又仆人叫景以淮三皇子,许今安立刻警觉,原先她只以为景以淮是朝廷命官,如今看来他还是皇家的人。
坊间都流传,这三皇子深受陛下宠爱,从小就是以未来天子的来培养。
许今安知道,这样的人身边少不了算计跟勾心斗角,她也明白自己只是恰好与他碰上,相识一场。
景以淮来这的目的,许今安大概也摸清楚了。
如今天下太平,但在海边这些边陲小镇却一直不见,之前来的官员没一个在这久留。
许今安这样的市井小民也能看出来,这是有人暗中作祟,一起同流合污的官员能捞到不少好处,升官发财,拒绝的官员就是横死街头的下场。
就是贿赂官员。
加上所有的信息线索都指向蒲家,许今安也想通了,这蒲家贿赂朝廷命官,要不然那些海货跟贵重物品怎会连连往领国输送。
蒲家连朝廷命官都敢动只怕背后有更大的势力。
许今安收回思绪,看着景以淮,他的脸色冷的不行,看见有几分狠厉。
许今安心想,还好没有把文盈的事给说出来。
“所以,刚才是他跳下去的吗。”景以淮的眸色更冷。
许今安点点头,她其实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胸口还在发闷。
“蒲羽危在船上跟人说着什么,我躲下去,就被他给看见,所以他下水来。”
许今安说话的声音还有点抖,或许是因为还在岸边,风吹的太大,她晃了晃身子。
景以淮怕许今安突然倒下,往前扶住了她,他脸上的表情却暴露在许今安的面前。
海风持续,此刻许今安却听不到呼啸的狂风,只感觉脑子嗡嗡的。
许今安睁大了眼睛,“公子,不必担心,我只是呛了几口水。”
闻言,景以淮只觉的自己刚才那个样子不正常,有些失态。
“嗯,现下你还不能有事。”
许今安的心跳空了空,眼皮垂下,她知道景以淮的担忧都只是因为现在她对景以淮来说还有那么点利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