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窗台上投下铜钱似的光斑。吴泤雅被闹钟惊醒时,手指正无意识地攥着枕下的旧照片——爸爸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张泛黄相纸,边角被摩挲得发毛,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笑得晃眼,背后是片望不到边的向日葵花田。
“阿澈,等风来。”钢笔字迹在晨光里泛着蓝黑,像团化不开的雾。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昨晚梦里又出现了香樟树下的模糊身影,只是这次,林亦辰腕上的银铃铛在雾中摇出清响,和照片里男人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绳重叠在一起。
“叮铃——”
楼下突然传来清脆的响声,惊得她差点捏碎照片。跑到窗边时,只看见送牛奶的电动车碾过落叶,后筐的玻璃瓶晃出叮当作响。但她确定,那声铃响和昨晚林亦辰转身时的声音一模一样,带着某种穿透时光的熟悉感。
花店的玻璃门在她推开时发出风铃般的轻响。老板娘正蹲在花架前修剪玫瑰,见她盯着门口那串贝壳风铃发呆,便笑着递过围裙:“今早有个男生来送花,说找姓吴的姑娘,等了你半小时呢。”
吴泤雅系围裙的手猛地一顿。塑料围裙绳勒得指尖发疼,她接过老板娘递来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没有寄件人,只在封口处贴了片干枯的银杏叶——和她夹在地理课本里的标本一个品种。
“他说什么了吗?”信封在掌心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老板娘摇摇头,继续修剪玫瑰刺:“戴副黑框眼镜,看着挺斯文的,不像昨天那个问你名字的小伙子。”
昨天?林亦辰来过?吴泤雅拆开信封的手指有些发抖。里面没有信纸,只有张拍立得照片:香樟树下,某个穿灰色连帽衫的背影蹲在地上,手里捏着支白色洋桔梗,镜头远处,她昨晚回家的身影被拉得老长,帆布包的带子在暮色里晃成一道白线。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你的花掉了。”字迹歪歪扭扭,像急着逃跑时留下的印记。她突然想起昨晚走进巷子时,手腕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当时以为是树枝,现在想来,分明是有人从身后捡起了她掉落的洋桔梗。
“泤雅,帮我搬下百合。”老板娘的声音从花房传来。她慌忙把照片塞进口袋,转身时却撞翻了水桶,清水混着玫瑰花瓣漫过脚背,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口袋里的拍立得边角硌着大腿,那个蹲在地上的背影,和记忆里某个模糊画面突然重合——也是这样的黄昏,也是香樟树下,有个男孩蹲在她面前系鞋带,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发旋上,像撒了把金粉。
“阿澈哥哥,你的红绳好漂亮。”小时候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她踉跄着扶住花架,粉色的康乃馨簌簌掉落,花瓣沾在围裙上,像滴开错地方的血。那个名字——阿澈,已经很多年没人叫了,这是她对爸爸照片里那个男人的称呼,是童年记忆里唯一温暖的光。
午后暴雨突至,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把整个世界都模糊成灰蓝色。吴泤雅坐在收银台后,反复摩挲着拍立得背面的铅笔字。照片里的连帽衫帽子上有个银色徽章,形状像朵抽象的向日葵,和爸爸照片里男人胸前的校徽惊人地相似。
“叮铃——”
风铃再次响起,这次伴随着浓重的雨水味。她猛地抬头,林亦辰站在门口,白色T恤被雨水浇得半透,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他手里拿着个透明文件袋,头发上的水珠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迹。
“你的东西。”他把文件袋放在收银台上,声音比昨晚低沉,带着雨水的凉意。吴泤雅看清袋里是本摊开的地理课本,封皮上用红笔写着“李燃的春天”——那是她高中时的涂鸦,早以为在搬家时弄丢了。
课本摊开在漠河那一页,地图上用红笔圈出的区域旁,有人用钢笔描了朵向日葵,花茎上挂着个极小的银铃铛图案。她的手指刚触到纸面,林亦辰突然后退半步,手腕上的红绳擦过文件袋边缘,银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和窗外的雷鸣刚好重叠。
“你怎么会有这个?”她的声音发颤,课本上的向日葵图案像活了过来,花瓣上的钢笔墨水晕开,渐渐变成爸爸照片里那片金黄的花田。林亦辰的眼神闪烁,雨水顺着他下颌线滑落,滴在摊开的地图上,把“漠河”两个字晕得模糊。
“在旧书摊捡到的。”他别过脸,看着窗外的暴雨,“上面有你的名字。”吴泤雅这才发现,课本扉页上确实有她褪色的签名,旁边还有行铅笔字,是她小时候歪歪扭扭的笔迹:“送给阿澈哥哥的礼物。”
雷声再次炸响,她下意识攥紧课本,地图上的红圈突然洇开血色般的痕迹。林亦辰腕上的银铃铛疯狂摇晃,发出急促的响声,像在预警什么。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触到她脉搏的跳动,眼神里的慌乱像要把人吞噬:“别去漠河,永远别去。”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吴泤雅疼得蹙眉,却在他松开手的瞬间,看见他手腕红绳下的疤痕——那是道月牙形的旧伤,和她记忆里某个男孩为救她被铁丝划伤的痕迹,分毫不差。
暴雨在傍晚时分骤停,天空裂开道橙红色的缝隙。吴泤雅抱着地理课本站在香樟树下,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标本簌簌掉落,露出林亦辰今早留下的牛皮纸信封。她终于想起,高中那年转学的同桌,名字就叫林亦辰,而他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在一场意外后再也没回来——那个哥哥的名字,她曾在他课本上见过,叫林亦澈。
晚风裹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吹来,香樟树叶“沙沙”作响。她翻开课本最后一页,爸爸照片里的男人笑容依旧灿烂,而照片背面的“阿澈,等风来”下方,不知何时多了行新的字迹,用钢笔写得很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风来了,泤雅。”
手腕上突然传来微凉的触感,她低头看见,不知何时缠在洋桔梗上的红丝线,正轻轻系在她的无名指上,另一端隐入香樟树后,随着晚风吹出一串清越的银铃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