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下午，两张自拍和一条《黄昏》官博手势舞短视频像是被丢进水里的鱼雷，在互联网上炸出一个接一个的滔天水花。
【？刚开微博老子他妈以为你们官宣？】
【闹哪样呢我请问一下】
【妈呀谁给我池栩调成这样了（表扬）】
【快去超话！栩日初升正主亲自放饭了！快！】
【栩子，你真的找到你的幸福了吗？这样的动作我从未曾见你做过，可如今你竟然……太可爱了我靠我靠】
【宝宝怎么自拍像被人偷拍了一样】
【哇塞这个手势舞初娴后面的人是谁啊？这个手，这个喉结，哎呀好难猜呀】
【我看原视频没有这个猫猫爪子这个动作啊？自己加的吗？】
【一看就是临场发挥的啊，你看初娴最后那个表情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黄昏漫游宇宙官方他们俩其实是在炒cp 其实现实中一点都不熟对吧？对吧？求你了说对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给池栩粉丝卑微成啥了】
【池栩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傍晚时分黄昏节目组和当地住户组织了一场篝火晚会。
焰火在四合暮色中被点燃，爆破的星子四溢，照亮一方草地。
身穿当地传统服饰的本地人，黑白工作服的节目组工作人员和常驻嘉宾混杂，上百号人围着火盆跳舞，航拍无人机时不时掠过头顶，带起一阵风声呼啸。
初娴夹在人群里，找不准节奏地随便晃了两下身体，趁机浑水摸鱼。
视线瞥过身侧，看见当地的一个大姨直勾勾地盯着她旁边的人看。
大姨忍不住对池栩说：“这小伙子长得真俊啊，眼睛鼻子嘴巴都漂亮，跟画上去的一样。”
当地民风淳朴，夸人的话也直接。
初娴听得抿嘴偷笑。
池栩扫她一眼，低头跟大姨应声：“谢谢。”
大姨看着他喜笑颜开：“小伙子很多小姑娘喜欢吧？”
“那可不嘛大姨，”初娴陡然接话，“微博上大几千万呢。”
“哎呦哎呦，几千万啊？那不得了啊——”大姨讶异，“小姑娘那你是不是也喜欢他的呀？”
“当然了大姨。”
“……”
话音刚落，初娴迟钝一秒钟，反应回来自己刚才脱口而出说了什么。
忍住耳后升起的躁意，她继续说：“对呀，他人长得好看，性格又好，还很有礼貌，大姨你不喜欢他吗？”
“哈哈，确实啊，这样的小伙子就招人喜欢的。”
初娴抿着嘴笑，能清晰感受到落在她身旁那道清浅目光。
这找补也还算客观吧？
池栩盯着她被篝火映亮的半边侧脸，听到她和大姨的对话，有一瞬恍惚，像是记忆被拉扯回某个炎热的午后，也曾听到过类似的话。
彼时的池栩几岁，他自己也不记得，可印象中的那间出租屋里泛着的陈旧的味道仍旧深刻，午后昏色的光照进窗前那张缺角的书桌。
少年就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安静地写作业。
樊慧发丝间几缕银白，慈爱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小孙子。
“我们阿栩长的真好看。”
池栩笔尖未停，这些话，他曾听樊慧说过无数次，他不知道她口中的好看是有多好看，只当是奶奶对自己的滤镜。
樊慧眼尾皱纹深了几分：“当初给你起‘栩’这个字，就是希望阿栩是个活泼生动的小孩儿。”
“没想到啊，我们阿栩倒是正好相反，性子安安静静的。”
少年写字的手一顿，笔尖戳在作业本上，墨水洇出一个点，他抬起眼看着樊慧。
池栩从小到大听到最多的两句话——
“这男生长得真好看啊。”
“就是这个性格怎么闷闷的不讲话的。”
他低垂的长睫毛遮盖住瞳中情绪。
樊慧给他摇着蒲扇，笑着说：“我们阿栩生得好，性格好，有礼貌，多招人喜欢。”
池栩眼睫微微颤，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骗人。”
那为什么赵冬婷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
为什么池重海赌博喝酒成行对他不管不顾。
为什么连他亲生父母都不喜欢他。
樊慧闻言一愣，怜爱地摸着池栩的脑袋，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奶奶喜欢你，奶奶喜欢阿栩。”
樊慧打心底里疼惜这个小孙子。
疼惜这个出生下来，就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孩儿。
“唉小伙子，你能跟我女儿拍个照片吗？”一位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说，“花花刚刚一直看着你说这个哥哥长得真好。”
“哥哥！”
池栩稍愣，低头就见自己腿上多了个粉雕玉琢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正仰面朝他笑：“哥哥好，我，叫，花花。”
池栩蹲下身平视她，眼角微弯起，语气多了几分少见的温柔来：“你好，花花。”
花花似乎是被那张帅脸恍了一下，欲盖弥彰地拿两只手遮住了脸。
初娴也被那声温声细语的“花花”恍了一下，心跳像慌乱的鼓点。
中年男人在一旁招呼：“花花站好了，你不是要跟哥哥拍照吗？”
花花放下手，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走过去牵起一旁初娴的手，说了三个词：“姐姐，漂亮，拍照。”
初娴一脸受宠若惊，指着自己：“我吗？”
花花重重点头，重复了一遍：“姐姐，漂亮，拍照。”
初娴被拽着蹲在池栩旁边，和花花被一同装进了男人的镜头前。
初娴侧头，小声对男人说了句：“小孩子不会骗人的，我就说你招人喜欢吧？”
接下来的环节是一群人围着篝火而坐玩歌曲接龙。
天色渐完，寒气袭人。
大姨抱着酒壶分让大家分酒暖暖身子。
“来漂亮小姑娘，喝一杯吗？”
初娴探着脑袋问：“这酒度数高吗？”
“十几度的青稞酒，不高的。”
“那我喝一小杯。”
接过来抿了一下口，酒香醇厚，回甘是淡淡的青稞味道。
大姨转而去问池栩：“小伙子你来一杯吗？”
池栩摇头：“不了。”
“来一杯呗，着我们这里自己酿的，很香的酒。”
池栩依旧礼貌拒绝：“我不喝酒的，谢谢大姨。”
“这样啊，那就算了。”大姨没再强求。
初娴回想了下，似乎印象里确实没见过池栩喝酒的模样。
“你酒精过敏吗？”她问。
池栩垂眼：“没有，单纯不喜欢。”
初娴点点头：“可算是找到一个你不爱吃的东西……”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她像陡然想起什么一样噤了声。
“池栩，你以前是不是在酒吧……打过工？”
池栩语调淡然：“嗯。”
初娴记得之前办理流传的关于池栩出入酒吧的言论——
“我放学看见那个池栩进酒吧了唉。”
“我就说吧，这张脸肯定玩得花。”
“感觉会得性病啊。”
“我去我看见吕盛扬王诺他们也去酒吧了。”
“哈哈讨债去了呗。”
“……”
“那他们……会去找你麻烦吗？”
“会。”
听到这个肯定的答案，初娴心脏随之一抽，溢出一点无端的疼来。
“他们会点好几种高度数的酒混在一起让我喝下去。”
“会把钱撒在地上让我捡起来。”
“把把视频发给我爸。”
曾经那个昏暗不见光的酒吧包间，像是法外之地，包藏着几个人横行的罪恶。
高浓度酒精被灌入嘴中，顺着喉管一路烧进胃里，连同着将少年那本就所剩无几的自尊烧得一干二净。
被摁在地上听他们狂妄放声地羞辱的那一刻，池栩是真恨过池重海。
恨他赌博喝酒败光家底。
恨他软弱无为欠债逃逸。
但他更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池栩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像在讲述一段不属于自己的事，有种置身事外的理性。
他一回眼，却滞然。
火光映照下，初娴眼里的泪是闪着磷光的，她瘪着嘴好让眼泪不掉下来，却在下一秒眨眼的瞬间倏然滑落面庞。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篝火，不想被摄像机拍到。
她是在为我而哭吗？
池栩想。
初娴的泪水于他而言像是有某种奇异的魔力，像一场悄然而至又令人猝不及防雨，反应过来时才发觉早已被潮湿了整个胸腔。
从这个角度，池栩能看见她挺翘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指尖先思考一步伸了出去，行至半路又被理智扯回来，他只失神地抽了张餐巾纸递给她：“擦擦。”
初娴擦完眼泪转回来，红着眼睛，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池栩无奈：“我把你弄哭的，你道什么歉？”
初娴吸了吸鼻子，有自己的原则：“反正就是对不起。”
“那你别哭就行。”
周遭人群声音热闹，接歌声音不断。
“下一个到谁了？”
“池栩吧。”
“来池栩来接。”
池栩略显茫然地抬眼：“接什么？”
“啧，被我抓到了不好好听课上课开小差了吧？”魏言珺谴责他，“接“我”开头的歌啊。”
他侧眸看了眼身旁的人，稍顿片刻后，开口唱的歌带着几分安慰的温声。
像是特意唱给某个人听。
“我害怕你心碎没人帮你擦眼泪。”
——
开完篝火晚会，一天的录制基本结束，一行人准备洗漱睡觉，第二天结束在西岚的露营。
初娴回到天幕前人都是木然的。
“初娴姐，初娴姐。”
这两声封子烨的声音把她拉回神。
初娴回头，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怎么了？”
封子烨打量她：“姐，刚刚篝火晚会，我看你是不是哭了啊？”
“啊——”初娴有点尴尬，随口扯谎，“被大姨给的牛肉干辣到了有点。”
封子烨：“没事吧姐？”
初娴摇头：“没事没事，已经好了现在。”
封子烨挠了挠头，不太好意思地问：“姐，你跟池栩哥是不是在炒cp啊？”
初娴愣了一下：“你……看出来了？”
“嗯，之前节目播出我就有感觉到了，”封子烨解释，“还有刚刚，我看你哭了池栩哥想给你擦眼泪来着，我就猜到你们可能在炒cp。”
“噢我还看到你们跟花花拍照了，我叶找她拍照了。”
“那个青稞酒特别好喝，姐你喜欢我下次找人送你。”
“……”
“我先走了，”封子烨脸有点红，“晚安初娴姐。”
初娴随口一应：“嗯，晚安晚安。”
封子烨余下和初娴说的话，她像是开启自动屏蔽了一样，那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
池栩，想，帮她，擦眼泪。
初娴像花花一样，两只手遮着发烫的脸，心底默念——
完了完了完了。
我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