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问荆终于难以维持往日身为大师兄的严肃面孔,大叫了出来。
而英璧则是早就料到他这副反应,捂着肚子翻身笑了过去。
楚问荆起身才发现自己跟她又回到了鸟语花香的秘境,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但是他断不能忍受英璧这种非分之举,正准备声讨她。
英璧却递来两片嫩黄树叶在他眼前晃了晃,晃得他定不了神。
他起身一把抓住英璧的手,再从她的手里夹走其中一片。
“这是那对树精的叶子。”英璧的声音悠悠传来
楚问荆感受了一下叶子上的气息,确实是其中一棵树。
英璧凑近,将两片叶子并排,给他讲解他手里的是油棕,留她手里的是蜜枣树的叶子。她补了一句:“看起来他俩关系很好呢。”
楚问荆问道:“他们俩都活了吗?”
英璧点点头,说:“是啊,楚道长倾尽所有修为救活了他俩。”
楚问荆先是问自己救了两条生命而欣喜,而后又黯然想到失去十几年修为的自己应该是再也无法担任众人眼里那个顶天立地的大师兄。
英璧看他眼睫轻颤,便知道他在伤神什么。
她不知道从哪儿折来一根小树枝,戳了戳他锦衣下的腹部,“你运气看看呢”
楚问荆听她所言,运气一个小周天,惊讶地发现自己丹田里灵气充盈,如浩浩瀚海。
楚问荆一看英璧的尾巴都要翘上天的表情就知道:“你给我渡魔气了?!”
英璧摆摆手:“瞧吧你吓的,一枚灵丹而已。你还钱就行。”
楚问荆稍微松了口气,只要没往他体内渡魔气就行,渡了魔气回去不得被山上的降魔阵给抓起来。“多少灵石?”
英璧想了想“三十万吧”
楚问荆血都要重新喷出来了:“三十万!你是不是不知道修仙界的物价?一枚灵石抵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月的开销。”天道宗每个月发给他的饷金也就三十枚灵石。
英璧也来劲了:“这药用了十几种你们人类价值连城的药草练的,一颗药丹抵天道宗首徒十几年的修为,还不值得三十万金吗?你现在难道不是快到金丹的境界了吗?”
楚问荆立马按下自己丹田气息,果真接近金丹期,他之前可离金丹有好一段距离。
一枚灵药便快抵他二十年修为。他虽往日听说过,却从没有考虑过走此捷径。
他站起来跟英璧说:“跟我打一场。”
英璧二话不说,应他的宣战。手持树枝,直冲他左肩。楚问荆召剑而迎,银剑剑光似因主人实力增长而更明亮了几分。
树枝和昆吾剑打得有来有回,楚问荆周身经脉变得从未有过的通畅,寻常早已练熟的剑法也被他使出了几分个人特色。
他收了剑,心中暗道看来灵丹是实打实地提升了修为,而非空中楼阁。
楚问荆心里一边庆幸自己修为还能回来,一边又对自己前二十年的辛苦修炼产生感叹。
一枚灵丹抵一人,何须在意人是谁。
“休息好了吗?还有件事需要你拿个主意”英璧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楚问荆点点头,英璧的手覆上来,不容置疑般紧紧攥着他的手。
英璧喜欢盯着楚问荆的眼睛,看他眼里手足无措的慌乱“如果不想中途吐一地的话,最好看着我的眼睛。”
她在楚问荆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对牵起楚问荆的双手。
楚问荆本不想依照她的话做,但瞥了她一眼,竟像中了幻术一般,再也挪不开眼。脑海里全是英璧那暗含笑意的眼睛,仿佛吃定了他一定会被迷住。
英璧见楚问荆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没发现他们二人身边的场景正在变虚变换,她用的正是纵地金光大法,可日行千里。现在修仙界能使用这个法术的修者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大约需要渡劫期才能真正做到如此自如。
直到英璧放开了楚问荆的手,楚问荆才如梦初醒地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几天前的那个小镇。
他们正身处春风阁的后院,英璧推开一间不起眼的库房,径直走进去。
楚问荆喊着:“不经主家允许最好别擅自进去。”
英璧拎出来一个被捆得像螃蟹一样的男人,向楚问荆示意:“就是这个人偷了你的剑。”
这男子面黄肌瘦,双眼看到楚问荆,又看到女魔头,瞬间懂了时势,忙向他求饶:“道长,我不该鬼迷心窍拿了你的剑,小人死了无所谓,可怜我家中妻儿老小,这些天也跟小人一样未进半粒米。还请道长向女施主求求情,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英璧一眼就看穿这男子满嘴胡话,但全然不作声,只等楚问荆的反应。
果然楚问荆皱起了眉,他正色说道:“饶了你就是继续危害百姓,但罚你也不是我们该做的事。有什么就到知县大人那里陈情。”
英璧满意地点点头。
楚问荆把人捆到了衙门前。虽说报官,但二人都没有凡间生活经验。英璧见过话本上说的击鼓鸣冤,但衙门前的大鼓高悬,明显不是寻常案件能涉及的环节。
值班衙役见府前站着仙人般的一男一女,以及地上捆倒在地的男子。先是让人通报了知县老爷,再上前拱手相问何事报官。
楚问荆回礼:“在下押送一名窃贼前来报官。此人趁夜盗走我的佩剑,虽已追回,但偷盗终归是犯法的事,特来请官府处置。”
他说话不紧不慢,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既没有刻意摆出世外高人的架子,也没有寻常百姓见官时的畏缩。说完便静静站着,等衙役反应。
衙役引二人于衙门侧厅落座等候,衙役摆上纸笔“二人可能不知,报官起诉需要写诉状,我们有代书可以帮忙代写。”
英璧楚问荆正跟代书交代事情起因经过,却听见衙门外突然鼓声大作。
鼓槌一声重响伴随着一声“小女子有冤!”嘶声泪泣,凄厉至极,听得令人心惊。
楚问荆剑拿在手,正准备去外面查看。
英璧手拉住他,示意他先等等。她早就放出神识察觉到了外面这位击鼓鸣冤的女子,她身边还有一名衣着粗布的老妇,老妇十指粗糙,操劳几十年的岁月劳苦尽数磋磨了她。
高呼有冤的女子流泪鸣鼓,老妇嘴唇颤抖,紧闭的双眼怎么也掉不下来泪。
接着衙门的数位衙役出动,把女子和老妇押进了衙内,值班衙役拿到女子早已写好的状书后飞快行走呈给堂后书房悠然自得练字的师爷。
英璧向楚问荆说:“已经有人管了。”
他们这边状书已经写好,代书说被盗的剑是名剑,按律令"盗御物及官府器"类比,本应重罚。但剑已追回,因未造成损失,可能判处黥刑,为城旦舂。也就是面上刺青,罚去四五年劳役。
人间的律法该怎样是怎样,英璧起身准备同楚问荆一起离开。
却被门口师爷拦住,说:“老爷有请二位。”手请的方向不是正堂而是后堂。
英璧眯起眼,这师爷不去断那母女的案,跑来拦他们作甚。
楚问荆在英璧前面,看这师爷神情看得清楚,虽说请的两人,但这话却是盯着英璧说的。
楚问荆抱剑于胸:“何事不妨在公堂上说。”
师爷拱手腰弯得更低了些,说“私事无关公堂,是我们老爷府中怪事频出,寻遍周遭方士都无法解决,今日遇见二位高人是何等机缘,还请赐善。”
英璧见楚问荆沉吟了片刻,便知他心里救死扶伤的崇高理想又占领高地了。虽然看出了这师爷所说半真半假,但也不在乎事情变糟,大不了她来收拾烂摊子。
英璧开口打破僵局:“在下不过一寻常女子,捉妖降魔还得看这位楚道长。”
如此便把进退选择权都交给楚问荆了。
楚问荆心叹女魔头果然说谎脸不红,又知是她任由自己做决定,心里几分复杂。最后拱手:“路见不平自当相助。”
师爷把二人引入后堂,穿过长廊的时候,英璧瞥见了那个击鼓鸣冤的女子正跪在正堂,她的背脊挺直如松,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
师爷在旁边问:“不知姑娘名讳?”
英璧回答:“英璧,天下英杰的英,怀璧其罪的璧。”她在魔界看话本的时候专门注意了这两个人间成语。
英璧这才反应过来,楚某人这应该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师爷又问了后面的楚问荆的名字后,片刻兀自笑出来。
二人不解,师爷致歉:“还恕鄙人思想神游,只是刚刚听到两位名讳,想起一个宝物和氏璧。《汉纪》有言:‘立神明通天之臺,造甲乙之帐,络以隋珠荆璧。’这‘荆璧’便如同二位般不可多见啊。”
英璧听出了师爷试探他们二人关系的隐意,偏不回答,想看楚问荆怎么反应。
也不知道楚问荆心里怎么想,竟然没跳脚跟她划清楚河汉界,只是默默应了下来。
没聊几句,就到了知县府邸的侧厅,随着二人落座,府中婢女依次端茶。
英璧看了一眼杯中茶水散发着一股俗气,觉得喝了甚至有碍修行,一点没碰。
此时门帘掀开,那位令人久等的知县终于进来了。
知县模样比话本里描述的大腹便便的形象要年轻得多,看起来比师爷小几岁。
知县此时没有身着官服,一身便服,发髻用一根青玉簪固定,眼含笑意,不施威压。如果英璧再多读点话本见多点人,便知道这款在凡间叫玉面书生,还是有功名版。
这位知县拱手称歉说:“叨扰二位高人实是陈某无奈之举,刚刚在下才忙完一桩案件匆匆赶来。”
楚问荆神色稍缓,英璧面上微笑不变,实际心里:
那刚刚是谁躲侧厅屏风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