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香奈儿coco小姐
越星和她心跳一起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十年没见,他变了却也又没变。
依然爱穿白色的衬衫,可身量已经宽阔了不少。
所有的骄傲都在骨子里藏着,可含而不露也会在眉眼间不经意地溜出来。
该打个招呼吧?
“好、好久不见。”越星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带都在颤抖。
但陆怀舸只是转开自己的眼神,没有给予越星一丁点的回应。
就像是既不认识她、也没听见她说的话。
周自珩已经放下了自己正在写写画画的笔,被这突如其来打断了思路。
哈萨克族的毡包里凭空出现一个漂亮美人,怎么说都太诡异了。
可她就站在那儿,散着的头发卷曲浓密,碎发和着草原上的湿贴在脸上,衬得一张脸愈发得白。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幅度,只有一双眼睛里有一些微不可查的雾气。
等等,他刚刚好像明明白白听见这个女人对陆怀舸说......
好久不见?!
原来不是文艺青年濒死前的聊斋志异,而是桃花债千里追到了牧云川啊。
周自珩有些看好戏地看着陆怀舸,陆怀舸在与他眼神相对的瞬间却躲开了他的视线,借口说要上厕所,径直起身离开了。
在与站在门口的越星擦身而过的瞬间,陆怀舸低垂着眼眸,遮掩住眼底泛起的阵阵涟漪。
哈萨克族的小姑娘看到漂亮姐姐当即用哈语追着爷爷盘问个不停,又一字一句翻译给周自珩听。
周自珩这才知道原来她是爷爷从草原上捡回来的“落难者”。
做他们这一行的,往往比其他人的直觉更敏锐。
比如此刻周自珩敏锐地发现被女人卷起来的杂志是《国家地理》,而且如果他没判断错背封图案的话,应该和他手里这本一样,是三年前发行的。
这倒有趣。
一本陈年旧杂志,周自珩以为除了自己这位专门回访的原作撰稿人之外,应该不会有人拿着出现在牧云川呢。
“你手上拿的,是这本杂志吗?”周自珩把矮桌上的杂志往外摆了摆。
越星有些语塞,手也不自觉地在卷成筒的书页上紧了紧。
周自珩自作聪明地开始了猜想:“这位小姐该不会是n年前看了我写的稿子所以才来的牧云川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觉得很荣幸的。”
越星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都会习惯选择沉默。
哈萨克族的小女孩已经听爷爷的话从毡房墙上拿下药包要给越星贴膏药,哄着她也坐在了矮桌旁。
“漂亮姐姐,我的名字叫阿依达娜,今年上6年级,那个呢是我爷爷,他的名字叫塔图。”阿依达娜一边用湿布擦拭着越星泥泞的脚踝,“你叫什么名字呢?”
越星有些不好意思地任由小女孩帮自己处理扭伤的脚踝:“我叫越星。”
周自珩听到这个名字,正端着茶碗的手猛地停滞,下意识看向了越星。
越星。
作为最默契的拍档,周自珩去过陆怀舸在星海市的家,家里有一间小小的洗照片用的暗室。
陆怀舸明亮的家里贴满了他还算满意的照片作品,但只有一张是背面朝上被订在暗室的粘贴板上。
周自珩尊重陆怀舸,从未翻看过这张照片的正面。
可他也不会忘记,相纸上力透纸背的两个大字:越星。
凌厉得仿佛要破纸而出,和陆怀舸平时的书写习惯完全不一样。
“月亮和星星?”阿依达娜的眼睛亮闪闪,“好漂亮的名字,像你一样。”
越星抿了抿嘴,骨子里的严谨习惯还是打破了这份浪漫的误解,小声地纠正:“是超越的越。”
阿依达娜却恍然大悟似的反应过来,一边给越星贴上膏药,一边笑道:“把星星都超越,更美了!姐姐,你看过草原上的星星吗?”
越星不是自来熟的性格,此刻小女孩的过分热情对她而言是来势汹汹却又让她难以招架,她有些不适应地扯起唇角,努力想要表现出善意。
周自珩在确认这两个字都能对上的时候,忽然想起越星在打开毡房门时说的第一句话:好久不见。
于是他起身向毡房外走去,内心实在有太多的疑惑与好奇。
越星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后,忍不住轻声问道:“阿、阿依达娜,那两个人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阿依达娜知无不言,一边给越星倒着新煮的奶茶,一边说道:“陆哥哥和周哥哥吗?他们几年前来这里拍照、写稿子,今年又回来,说要做回访专稿。”
越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整个毡房内的气氛又凝固了起来。
陆怀舸正坐在一处小草坡上看着远方发呆。
刚刚与越星擦身而过的时候,他闻到了越星身上熟悉的香气。
是香奈儿的coco小姐,也是越星18岁生日时,自己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和她有关的味道瞬间成为他记忆的锚点,陆怀舸的记忆也一下飘得很远。
...
“越星,你18岁生日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蛋糕?”陆怀舸站在公交站台边看着越星认真地拿着小本子背单词,忍不住用手戳戳她的胳膊,“你快说嘛,不然来不及订了。”
越星被陆怀舸打断了背诵的节奏,直到默拼完这个单词才转过脸,拒绝道:“我不要。”
她讨厌过生日。
每年到了生日,妈妈就会像个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地提醒着越星:你把我的人生毁了,要不是为了你,我早离婚了。
越星不明白为什么不幸福的两个人要彼此两看生厌的对坐生活,正如她不明白明明是妈妈自己没有勇气离开婚姻,却把一切不如意的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
有时候她也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爱吗?
这些问题,越星不明白,也永远不会明白了。
去年冬天,酗酒的爸爸再一次挥拳打向懦弱的妈妈,而妈妈跌倒的地方,有一把棱角尖尖的椅子。
妈妈再也没能站起来,妈妈永远地倒在了那个寒冬。
越星把爸爸告上法庭,对方的辩护律师很厉害。
一锤定音,故意伤害罪,一条人命只值12年有期徒刑。
一个本就不幸福的家庭,现在也连家庭都算不上了。
临近高三,也不富裕的小姨看她一个人可怜让她暂时搬来住,帮她办了附近学校的借读。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越星更讨厌过生日。
所以18岁这天,越星还没到家就听到表弟阴阳怪气地嚷嚷着什么成年了、什么丧门星。
小姨夫推门而出看见越星站在门外,眉眼间也有一丝不耐烦:“越星啊,我们家对你也算是大恩大德咯,以后嫁人了彩礼全都给我们都不过分吧,要我说,念什么书啊,搞得跟考上了就有钱念一样,直接嫁人算了,18岁还有的挑呢。”
刚回家的小姨拎着菜篮子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看着越星小声说道:“高三还是要念的,起码要有高中毕业证嘛。”
小姨在家没什么话语权,也无法做主拿钱给越星念大学。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越星的成绩很好。
陆怀舸现在都记得那天自己拿着蛋糕与小礼物站在巷子口看到这一幕时,心脏的抽痛。
越星在看到陆怀舸时,没有进小姨家,而是转过头径直向他走来。
两个人默默无言一前一后地走出小巷,走到附近的街角公园找了个长椅并肩而坐。
陆怀舸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你还没吹蜡烛许愿呢吧?我听说生日愿望很灵的。”
“我不要。”越星脸色冷到惨淡,“我不是和你说了我不要吗?”
陆怀舸已经拆开了蛋糕的包装盒,只见素白色的奶油蛋糕上赫然用三个大字写着:我不要。
陆怀舸无辜:“对啊,这不是‘我不要’吗?”
越星张了张嘴想骂他傻,但陆怀舸已经点燃了蜡烛轻轻唱起了生日快乐歌,催促着越星快闭眼许愿:“你一定要记得帮我许个愿,让我能涨一百分啊,生日快乐越星!”
越星听话地闭上眼,两行眼泪轻轻滑落。
第一次,有人给她过生日,庆祝她来到这个世界。
再睁眼,是陆怀舸帮她擦去脸颊旁的眼泪,话到嘴边徒然俏皮了起来:“高兴哭了哇?”
越星吹灭了蜡烛,陆怀舸又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小礼品袋:“当当当当,生日礼物。”
他怕越星不收,已经把蛋糕托盘硬塞在越星手上,帮越星拆起了自己下午才精心包好的包装纸:“有一次我看你站在蔷薇花下面闻花香,我跑遍了全城的百货大楼挨个挨个闻才选出来的呢,可好闻了,闻到心情就能变好。”
说完还在越星的肩头喷了一下,故意夸张地说道:“哎呀,用了,用了就不能退了。”
清甜的香气像捏碎了一把带着雾气的莓果,亮晶晶且灿烂明媚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萦绕,装点着越星并不想被人窥见的、灰扑扑又血淋淋的18岁。
“陆怀舸。”越星接过香水瓶放在长椅的另一边,像是做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就问吧,我都会和你说。”
陆怀舸沉默了三秒,在好奇心的摇摆间最终选择小心翼翼地保护面前女孩的自尊心,他咧嘴一笑,小酒窝明媚:“你有没有帮我许愿让我高考多考100分啊,那样我就能和你一起考上星海大学了。”
风是透明的河流,泪是冰凉的流萤。
越星听见自己说:“陆怀舸,你给我一个家吧。”
一个阳光可以透进来照在身上的家。
一直坚强到只肯依赖自己的越星第一次把期望放在别人身上,即使她知道这是危险的。
“好。”少年人的承诺,一瞬即一生。
伴着空气中香水余韵的甜香,一个和着酸涩眼泪的初吻就那样发生了。
双唇轻轻触碰,像一片羽毛落在心湖上,激起心底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越星的眼角有泪,陆怀舸叹了一口气,轻轻用手擦去的时候,明明是温热的触感却让他感到一阵灼烧。
晚上,越星把香水小心翼翼地喷在自己的被窝里,不敢喷太多,只喷了一泵。
她想,陆怀舸说得对:闻到好闻的香气,心情就能变好。
从那以后,越星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香,这样的甜香与她冷淡的处事似乎有些割裂,但陆怀舸却窃喜。
窃喜着他与越星之间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一个关于早恋的秘密。
从越星杳无音信地离开以后,陆怀舸再也没有主动闻过这个味道。
即使他买了一瓶一模一样的香水,就静静地放在自己的床头。
想到这,陆怀舸看到周自珩向自己走了过来,条件反射地举起了相机假模假样地拍照。
“别装了。”周自珩径直随意地坐在了陆怀舸身边,“就你找角度那个认真劲儿,我就没见过你坐着拍过照。”
陆怀舸尴尬了两秒,悻悻地放下了相机,也不自然地转脸向了另一边。
周自珩:“怎么跑到这里躲着?知道我喜欢那款漂亮大美妞儿,给我制造独处的机会啊?”
他故意这样说着,有心想要看看陆怀舸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陆怀舸虽没有转过头,但嘴上还是说道:“你那么花心,明明是个漂亮姑娘你都喜欢吧?”
周自珩也若有所思起来:“本来是要喜欢一下来着,我这小心脏都扑通扑通跳了两下来着,可是她说她叫——越星,怎么样?这名儿是不是特耳熟?我怎么记得我在某人的家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周自珩是北方人,讲话也直来直去。
陆怀舸本不想承认,但周自珩把窗户纸都戳破了,只得低下头。
周自珩觉得有趣,故意低头去找陆怀舸的脸,在看清后三秒后发出了一声难以相信的惊叹:“握草?!陆怀舸,你别告诉我你哭了。”